对面的孟鹂木着张脸,举止僵硬地往嘴里塞着吃的。温见宁也同样没有胃口,抬眼偷偷看身旁的温柏青,他仍然在一丝不苟地切着牛排,神态镇定自若,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好不容易等这顿饭吃完了,温柏青才刚刚放下刀叉,一直如坐针毡的孟鹂就忍不住了,惴惴不安地叫道:“这位、这位少爷……”
她本来想叫他的乳名,但话到了嘴边,还是改了口。
温柏青慢条斯理地擦去嘴边的残渣:“温柏青,这是我现在的名字。”
孟鹂一时又不敢说话了,只能讷讷地应下。
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温见宁不好插手,只能在旁边看着。
三人从餐馆里出来,开车去了孟鹂如今落脚的地方。
孟鹂这段时日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因为要躲开追债的人,她住在一处棚户区,周围的环境拥挤杂乱,屋子里同样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温柏青替她还了欠下的房租,又让温见宁帮忙一起收拾了行李,转头在旅馆租了个房间。三人这才得以坐下来,说起从前的事。
当年温柏青被温家强行带走后,孟鹂曾一路打听到了淮城。她好不容易找到温府门外,却被门子告知儿子已经被送到香港去了。对方颇为好心,说自己领了府里的差事也要去港岛,可以和孟鹂作伴一起。孟鹂当时千恩万谢,凑了全付身家勉强拿出船票来,结果一上船就被人关进了底舱。
之后的事情便一目了然。
孟鹂被卖到香港时年纪已经大了,起初只能去做最低等的站街妓女。期间她跑过几次,挨过几次打。可后来还是逃不掉,她也只能渐渐死了心,除了陪客,整日就是酗酒、抽烟、赌钱,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孟鹂在说起过去时掉了不少泪,说到最后,甚至嚎啕大哭起来,像是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发泄地哭道:“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温见宁只能在一旁帮忙递手帕给她。
可能是因为这一天的情绪起伏过于剧烈,孟鹂最终哭累了,不知不觉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温见宁帮她脱掉鞋袜,盖好被子,关上房门出来,却发现屋内不见温柏青的踪影。
她找出去,在旅馆的楼下看到了他正在街边蹲着抽烟,不由得皱了眉头。
见她过来,温柏青随手把烟头掐灭,站起身来对她说:“我今晚在这里守着,就不回去了。姑母她们那里,还要麻烦你帮我想个办法搪塞过去。”
温见宁点头又问:“姑母她们那里好说,但是孟女士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温柏青抬手捏了捏眉心,疲惫道:“先前不是说了,带她去广州,寻个房子先住下再说。”
“之后呢?”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什么叫做之后再说,”温见宁一脸不赞同道:“你不会打算瞒着你老师一家吧?”在她看来,瞒固然能瞒一时,但早晚会露出破绽,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坦白。
温柏青摇头失笑:“我突然带一个女人回去,即便我不说,我老师也会在背地里查得清清楚楚。他就只有一个女儿,如珠似宝地宠到这么大,怎么可能让她平白受了委屈。”
温见宁眉头微蹙,替他担忧起来:“你订婚在即,突然领了孟女士……伯母回去,只怕你老师和那位小姐都会对伯母的身份有意见。”恐怕不止是有意见,想来孟鹂的那番经历,一般人家都难以接受。
温柏青神色淡然道:“他们有意见也没办法,谁让她是我的母亲。”
他才说完,就见温见宁那双黑亮的眼珠盯着他一瞬也不错开,过了好一会,才突然整个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温柏青不由得挑眉,正要开口问,却听温见宁先解释道:“老实说,先前你告诉我,你只是为了仕途才和你老师的女儿订婚时,我觉得你整个人变得我都要不认识了。毕竟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广州,虽然偶尔会回香港这里,但我们相处的时间到底不长。有些事你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也不好劝你。但是看你对你母亲的态度。我觉得哪怕你不爱那位小姐,至少应该也不会对她太差。”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一张小脸原本严肃地板着,说到最后却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
温柏青心中一哂,心道这丫头说话还是一如当年,表面看起来句句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实际话里话外还是这样天真幼稚。
但他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难怪个头长不高。”
温见宁连忙捂住脑袋,躲开他的手:“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了。”
天色已黑,温柏青要留下来看着孟鹂,防止她逃跑。一时不方便送她回去,但让温见宁一个女孩走夜路回别墅,他也不放心,当即准备在街头给她拦一辆黄包车送她回去。
他刚一招手,就被温见宁拦下道:“你忘了,我不坐黄包车的。
温柏青这才想起来她还有这个怪癖:“这附近一时只怕也找不到电话可以借用,也没法叫家里的汽车来接你,你今日还是凑合一下。”
“不是凑合不凑合的问题,”温见宁摇头,这是她自己给自己定下的原则,“我自己走一段路,再看看有没有出租车,你不必担心我。”
温柏青拿她没办法,只能道:“我陪你去找出租车,至少让我看着你上车了才能放心。”
兄妹俩沿着长街走了很长一段路,仍没能看到出租车的影子。
两人正慢慢地向前走着,突然有一辆黑色小汽车驶过他们身边,又缓缓倒退回来,车窗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温三小姐,你们是否需要我捎上一程?”
说话的人眉骨高隆,眼中精光内敛,正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陈鸿望。
温见宁一愣,旁边的温柏青看出不对,用眼神询问她是怎么回事。
不等温见宁开口,对方先朗声笑道:“温三小姐,想必你身边这位应当就是你的堂兄了吧。温少爷,虽然今日是初次见面,但鄙人来香港后承蒙你们姑妈的关照,天色这么晚了,若是不介意,不妨让我捎上二位一程。”
兄妹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还是温柏青笑道:“既然这位先生和我姑妈是相识,那就只能麻烦您捎带我这个妹妹回去一趟。我今晚有公务在身,只怕不能和你们一道回去了。”
虽说和对方只是初次见面,不过考虑到温静姝认识的多少都是香港有头有脸的人物,至少不会做出什么有失分寸的事,温柏青还是示意温见宁先上车去。xǐυmь.℃òm
陈鸿望亲自下来为温见宁拉开了车门,她钻进去后,紧挨着另一边车门坐下,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往地寒暄了一阵,这才隔着车窗挥手与温柏青道别。
回去的路上,温见宁颇为拘谨地坐在后座上,旁边就坐着陈鸿望。两人虽都有意保持距离,但隔得还是很近,让温见宁有些紧张。
车内一片寂静,还是陈鸿望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上次见面是我给三小姐带来了麻烦,实在是对不住。”他已从旁人处听说了温见宁离家出走的风波,此时还特意点了出来,对温见宁道了歉,可谓诚意十足。
温见宁摇头:“这和陈老板无关。”
温静姝对她的不满由来已久,那天不过是正好借了机会发泄出来。即便没了陈鸿望,还会有张鸿望、李鸿望,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仿佛看出她并不想说话,对方也十分体贴地未再出声打扰她。
一路无言。
汽车穿过茫茫黑夜,直到半山别墅的门口这才缓缓停下。
这一次,陈鸿望仍是十分绅士地亲自替温见宁打开了车门。
温见宁下来后低声道:“多谢陈先生。”无论对方是抱了怎样的心思,但至少人家这一路没有任何逾矩之举,还对她颇为关照,她自然也没有失礼的道理。
陈鸿望正要说什么,别墅里的人却被惊动了。温静姝她们搭着披肩,趿拉着木屐就匆匆迎了出来,见绣她们也紧跟在身后。
一看是陈鸿望亲自把温见宁送了回来,众人当即热情地招呼起来。
寒暄了几句后,瞥见站在旁边不做声的温见宁,温静姝眉毛微扬:“陈先生特意把你送回来,怎么也不留陈先生进来坐坐。”
温见宁只是抿了抿唇,仍是一声不吭。
温静姝眼中划过一丝恼怒,但强行按捺下心中的不满,挤出笑容来,打算等把人送走后再收拾这个小丫头片子。
倒是一旁的陈鸿望看了她们一眼,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众人一同说笑着进了客厅。
温静姝看了温见宁这副榆木疙瘩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今日陈鸿望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她索性也不想留她在这里碍眼,直接打发了她上楼去,竟是连温柏青的去向都没问。
温见宁暗暗地了松了一口气,免去了再编借口。
她转身就往楼梯上走,快拐进走廊时,还能听见下面客厅里传来温静姝带笑的声音:“你这一趟来的可是正是时候,前些日子严家才发了请柬,要遍请本地的华人侨商,讨论这次赴内地商业考察的事。你来香港也有一段时日了,到时候正好让我为你引见一些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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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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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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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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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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