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虽然面上不显,但都不能免俗地都想问问她的诗写得如何。不过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直到晚饭时,梅珊才第一个问起。
温见宛难得有几分赧然。
她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诗,可诗哪有那么好写。她涂涂改改的,总也不满意,七天下来,纸上不过只留下了六个字,她在房间里实在憋闷得慌,这才出来,可这让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好在梅珊及时替她解围:“好了,这诗哪有一日就能做成的。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都要把人闷坏了。我们见宛这样漂亮伶俐,可别和古人里的呆子一样,为了念叨着一句诗,连撞了人都不知道。”
温静姝也跟着笑了起来:“是这个理。”
温见宁在一旁听着,知道梅珊说的是贾岛的典故,也不知她从哪里听来的。她心里却不动声色地想,若是温见宛真能有贾岛这种推敲的劲头,说不定真能成一番事业。
这几年她和见宛两个人明里暗里没少较劲,对见宛她也算有几分了解。
温静姝突然问道:“见宁的小说不知道写得怎么样了?”
温见宁垂下眼眸,放下手中的道:“不过是随手写着玩罢了,又不打算投出去。想起来了写一写,如今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梅珊瞥了她一眼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很会说古人文绉绉的话,你又这样用功,说不定好生写一写,咱们家里能出两个才女呢。”
她脸上了然的笑意让温见宁觉得讨厌,她没有出声回答,低头喝茶作为掩饰。
一旁听着的温静姝脸上倒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见宛向来见不得话题落在温见宁的身上,连忙把话题拉回来:“之前说了下个月的成人礼上我要穿新衣裳,今天让人去问裁缝,却告诉我还没做好呢。百货公司里新上的几件洋装样式倒还好,只是不是定做的,到底不合身。”
没错,见宛今年已经十六岁,按照英国的风俗,是时候为她举行成人礼,正式进入社交场合了。成人礼舞会的时间就在下个月见宛生日的那一天,届时温静姝她们会遍邀相识的名流前来为见宛庆祝。温见宁她们几个小的,虽然还没到岁数,但作为见宛的姐妹,到时候也要一起盛装出席。
眼看她们热烈地讨论起成人礼的细节来,温见宁对这些不感兴趣,随便找了个借口上楼。
等回到房间,温见宁打开抽屉的锁,从中抽出已经准备好的信封来。
这里面装着她昨天刚刚完成的短篇小说,她打算投往一家名为《星岛杂谈》的小报。
这家小报是近期市面上发行量比较大的小报之一,报社成立了一年有余,在香港众多小报社里算是寿命长久的。温见宁估计它至少不会下个月就倒闭,这才敢大着胆子投稿。
信投出去之后还没等到恢复,温见宛成人礼那天很快就到了。
这天下午一点,众人集聚在客厅里准备晚上的舞会。可等了半天,温柏青还是没有到。订按理说他今天中午就应抵达九龙码头,但至今派出去接他的人都没有消息。
温静姝不断看向墙上的挂钟道:“这都几点钟了,柏青怎么还没到。”
梅珊看了一眼外头的天,笑道:“可能是这几日天气不好,船误了点了。”
温静姝皱眉道:“这孩子,之前给他发了电报让他早早买票,他偏要今日才到。”
梅珊安抚道:“好了,再打发人去码头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
见宛漫不经心道:“您着急什么,不过是轮船晚点罢了。难不成柏青堂兄今日到不了,客人就不用招待了。总归码头有人接他,他又不是不认识路,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怕丢了不成。”
她话音一落,客厅里的众人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见宛只觉得莫名其妙,却还不忘暗讽温见宁:“你们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三妹妹,你觉得呢?”
温见宁不欲和她多说,直接起身:“我去码头一趟。”
梅珊连忙提醒:“若是柏青人还没到,你莫要忘了早点回来,不要误了晚宴。”
温见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旁的见绣也提醒道:“看外面的天像是要下雨,你记得带伞。”
见宛听了冷笑道:“一连几日外头的天都阴着,但凡长眼色的人都知道要带伞出门,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见绣顿时不作声了。
温见宁转过头反唇相讥:“但凡知礼节的人都知道,别人谈话就应该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还用得着你来提醒。”平日里她懒得和见宛计较,但牵扯到了见绣又是另一回事。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梅珊连忙出来当和事佬:“好了好了,见宁你快去快回,见宛你也快点先去楼上再试一遍礼服。”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双双冷笑一声各自离去。
温见宁站在走廊下,看到天阴沉沉地下起了蒙蒙细雨。
她撑开伞走下重重台阶,到大门外上了车。
车还在半路上,雨势渐渐大了。
密密麻麻的雨点子砸在车盖上,发出哒哒哒地细微的轻响。被风扫在车玻璃上的雨点蜿蜒成一道道透明的水痕,让车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等到了码头,已经转成了倾盆大雨。
温见宁刚撑伞下了车,就听见司机道:“那不是柏青少爷他们吗?”
她连忙抬头张望,只见冒着雨匆匆向他们走来的正是温柏青一行人。
温见宁连忙迎上前,踮了脚给他撑伞,“怎么这么晚才到。”Χiυmъ.cοΜ
六年的时光过去,温柏青已经长成二十多岁的青年,如今的温见宁还不到他胸口的位置。
三年前温柏青进了军校,眼看再有一年就要毕业。这么长的一段军校生涯,早已让他脱去了当年一身的少年意气,行走坐卧之时身形始终如松般挺拔,眉宇挺括锋利,浑身上下都透出硬朗的军人气质。
他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伞为两人撑着,一脸讥诮道:“船早就开进港口了,只是一直停在那里不肯放人。有个日本官丢了东西,就要把整条船上的人都搜了身,这才把我们放下船。”
温见宁听了也只觉日本人欺人太甚,不由得皱起眉头:“别的暂且不说,船上的英国人、法国人他们就肯被日本人这样羞辱?”
温柏青冷笑一声:“日本人又不是傻子,对英国人、法国人自然是客客气气地请他们配合,对咱们中国人自然是呼来喝去。”
温见宁看他余怒未消,知道其中定然发生了许多不愉快,连忙转移话题:“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车,并肩坐在后车座上闲谈。
黑色小汽车驶离码头,半路上就陷在了泥坑里动弹不得。
司机和佣人下去好不容易把车推了出来,却又发现车熄火不动,打开车盖看了半天也没能修好,只能如实告诉温见宁他们这糟糕的情况。
温柏青看了一眼怀表,估算了一下时间,转头对温见宁道:“都已经到这里了,我们不如就先走一段,等看到了路过的车再坐回去,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温见宁点了点头:“你们去找人拖车吧,我们打车回去。”
两人一起下了车,撑着伞走了一段路才觉得后悔。
天气实在恶劣,这一路上别说车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狂风大作,暴雨如注,雨水哗啦啦地从伞顶流下来,压弯了伞骨。好在这伞骨还算结实,竟然没有被风雨折腾得散架,勉强为两人遮了头顶的风雨。
可这对于他们来说这点遮蔽并没有太大作用,狂风裹挟着雨水从四面八方扑来,没一会的功夫,两人胸口以下的衣服全都湿透了。
这还不是最狼狈的。
才听见身后的汽车鸣笛声,温柏青还没来得及拉着见宁躲开,小汽车就擦着他们身边飞驰而过,甩了他们一身泥水。
这下兄妹俩彻底成了落汤鸡,不仅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身上还到处都溅满了泥点子。
温见宁张望了一眼,看清了车牌才道:“是严家的车。”
温柏青不在香港常住,对这边的名流知之甚少:“什么严家?”
严家是香港本地出名的华商,据说祖上下过南洋,在那边白手起家,后来在买了个英国的爵位,来到香港做生意。十几年的经营下来,如今已经成了香港出名的地头蛇之一。
她说完之后,温柏青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温见宁解释:“严家的一位千金和温见宛是好友,我看见过她家的车。”
温柏青听了之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还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你如今还小,不要和他们一样整天想着应酬交际。女孩子只有好好读书,日后才不至于年纪轻轻地就嫁人生子,到别人家里去当老妈子。”
饶是从前不明白,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早已清楚温家那群人打得什么鬼主意。
他不希望温见宁被温家的人引着走到弯路上。
温见宁这会不想和他说话。
她提了一下胳膊上湿透的衣袖,打了一个喷嚏。
她出来时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袖长衫,这会被风雨一浇,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温柏青瞥了她一眼,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她披在肩上。
被宽大的外套裹住后,温见宁隐隐发青的脸色这才有所好转。
可过不了多久,外套也被淋湿了。
两个心眼都不算大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记了严家人一笔,又并肩往前闷头走了一段路,温见宁才突然想起来,开口问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想到和我借钱。”
温柏青抿了抿唇角,看向前方茫茫雨幕没有开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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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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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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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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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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