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应天府往苏州府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冒雨独自缓行,赶车的女子一袭蓑衣,戴着草帽只露出颇为秀美的脸庞,在雨水的洗涤下显得尤为俊秀,若没了那随时挥动马鞭的气势和那放在幕帘内却露出一节刀柄的长刀,或许旁人会多几分怜惜吧。
“如烟,找个地方歇一歇。”车厢里,牛城手捧一卷书,撩开车窗帘看了一眼,开口说道。
“公子要今夜到苏州府。”如烟抬眼四下望了望,毕竟江南繁华之地,这官道旁总有农家倒是可以躲一躲这雨。
蓑衣、草帽在小雨天倒是管用,可如烟的衣衫也已浸湿了不少,即便如烟从小生在马背身体皮实也是感觉十分不舒服。
但这小雨一下可就是没日没夜了,如烟并不想耽误了牛城的行程,只固执地回了一句,一双明澈的眸子继续望向前路。
车内的牛城只微微摇头,便也没再劝说。
这一趟苏州府行看似走的急,却也是早在入扬州府那时便有的想法,倒也算不得突兀。
只是本想带崇宁同行,可又担心白莲教,最后连若蝶都留在了京都,终究只能自己与如烟走这一趟了。
应天府这边的事临走时也是做好了安顿,临香阁挂起了“不接恩客”的牌子,赌坊也正式关闭,两个地方由薛同思、潘虎帮衬风三娘,改造的事情自然也无需牛城操心。
至于教习牛城所要求的娱乐项目,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总得有个过程。还有牛城的“休闲娱乐一条龙”更是长久之计。
朱元璋没有大建大修,工部那边倒是有不少闲着的精湛匠工,牛城只需花费些工钱便能请来。不过牛城可不放心他们任意施为,怕建的丢了娱乐二字精髓。
因此,所有图纸都是一层层地画出来,到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蓄水池和淋浴。
牛城是打算建的跟后世一般,泡澡、搓澡自然是不能少,汗蒸这个也是简单,唯独这淋浴很麻烦,需要大量蓄水还要保持冷水充足,热水足够且温度不降。这可是要考虑很多细节,包括蓄水池的高度,人工的协作,运水的方式,烧水的方式等等,这些都是十分繁琐的事。
“要是有个抽水机就好了。”
牛城将手中书卷丢到一旁,这昏暗的光下看书着实累眼,倒不如闭目思索来得痛快,只是这刚刚思索就忍不住自语起来,但话一出口自己也忍不住讥笑,有抽水机那总得有电不是……
马车一路缓行,终于在入夜步入苏州府界,竟没见到雨唯有星月初升,却终究是官道不平难免颠簸的让车厢一阵摇晃。
牛城这才从漫长且杂乱的知识构架思索中睁开了双眼,忍不住苦笑:“不是说好做个闲散的人,怎么穿越成了驸马又回到了‘前世’打工人的纠结?”
“唉,果然还是劳碌命!这才几天清闲的日子,不等白莲教、锦衣卫找麻烦,我这自己给自己找了多少的事儿!”
一声轻叹,道不尽心中忧思。
可终究不是个胸有乾坤、学富五车、可改天换地的神人,又哪里逃得过世俗的牵绊,又哪里看得惯世间的繁乱?
到最后不过是个庸人自扰的凡人,意图将后世的国难磨灭于无形,本不该却仍是倔强地想要改变些什么罢了。
华夏之人,哪怕穿越至此,成了个无权无势的驸马爷,文昌伯,可终究是“前世”记忆中的无数片段和记载——意难平,心思变,不得安生享乐!
“公子,到了。”
随着如烟的声音传来,马车缓缓停靠在一处客栈。
按理说苏州城本来夜关城门才对,可正赶上这捕蟹的时节,官府也算体恤民情格外开放了城门,方便捕蟹人进出也不限制他人入城,只是守门的兵将更多了些。
毕竟,九月初到十月末正是阳澄湖大闸蟹最肥美的时候,不但会有大量人捕蟹更会有大量商贩前来,这可是门大买卖税收自然不低,苏州知府也就随行就市法外开恩了。
据说,曾有富商出价一蟹十银只为品上一口最纯粹、最肥美的阳澄湖大闸蟹,可是让阳澄湖大闸蟹之名传出了江南地界,让整个大明乃至藩国都闻名向往。
“你泡个澡早点睡吧,我出去转转。”
要了两间上房,牛城换了一身衣衫,怕如烟着凉便嘱咐了两句想着去城外转转,见识一下这时代的捕蟹人。
可房间内的如烟刚听到,便推门而出快步跟上了牛城,“公子,如烟无碍。”
看着这倔强的丫头,牛城也皱了皱眉,想想这是曾经驰骋草原从小马背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一点小雨似乎也没什么便干脆不再多说。
问询了一番掌柜,再度驾车而出,这才终于到了捕蟹的地方。
星月璀璨下,水面萦绕间,能看到无数一段段的渔网,这些渔网上都挂着油灯,将整个网照得更亮了几分来吸引壮硕的螃蟹。
在岸边,与每个网相对应的都有稻草与木头搭建的蟹棚,这些蟹棚中都有着微弱的光线,告诉旁人这个位置已经有人。
“倒是跟手电、探照灯抓螃蟹差不多。”牛城笑着自语,也不在意如烟诧异的眼神,抬腿向着一处蟹棚走去。
这是个脸庞黝黑、清瘦的老汉,他全然没在意牛城、如烟的脚步声,在那昏暗油灯下紧抓着没盖的酒葫芦,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水中的那张网。
蟹棚中酒香氤氲,牛城却能闻到那酒中的辛辣,并不似好酒那般纯粹幽香。
“老先生,今年的螃蟹好抓吗?”牛城笑着走进蟹棚,也不在意棚内铺得杂乱不净的稻草,一屁股坐在了老汉的身旁。
身后如烟皱了皱眉,手中握紧刀柄四下看了看,这才立在蟹棚旁警惕地戒备着。
“好抓?”老汉扭头望了牛城一眼,又连忙转回去盯紧那网,“公子怕是来买螃蟹的吧?”
“正是。”牛城抱了抱拳。
“公子还是去寻蟹商吧,在我们捕蟹人这里可不敢卖你一个螃蟹。”老汉喝了一口酒,长吐了一口酒气似有些不爽地说道。
老汉说的是不敢而非不能,这不禁让牛城皱起眉来。
这贩盐是盐商控制着,怎么买个螃蟹还有蟹商控制了?这他娘都是谁定的规矩,大明律法可没写着买个螃蟹还需要手续。
看着老汉一副懒得搭理自己的模样,牛城又上下打量着老汉身上几处补丁的麻衣,笑着问道:“老先生,听说这螃蟹一只最贵可卖到十两银子。在下初来苏州,还不知今年这螃蟹如何……。”
“十两银子?”老汉不屑地撇了撇嘴,“母螃蟹个头最大的蟹商也不过给我们十文,这一转手可是卖了个好价钱。”
老汉再度拿起葫芦,咕咚咕咚一连喝了几口,终于打开话匣子说道:“你若是本富户,大致一个螃蟹三四十文,哪怕大个的也就五十文,也算是个公道价,毕竟这螃蟹若是死了那是连十文都卖不出的。
可你若是他地来的,漫说十两银子,那个头肥美的五十两都不见得卖给你。
这群蟹商啊,可是赚了个好钱,也就我们这些穷苦人愿意卖命,靠着运气苦耗着一年也不过添上二三两的银子,这都算是螃蟹丰收的好年头了!”
老汉说到后面已是沉声叹息,可一抬头,正好看到那灯下蟹网动了动,忙盖上酒壶,也不穿鞋,撒开丫子奔了出去。
牛城望过去,只见老汉小心翼翼将那网上的螃蟹摘下,生怕碰掉一个蟹钳蟹爪落了价值,又将那螃蟹在灯下照了一眼,这才甩手将螃蟹丢回水中,转身踏步回到了蟹棚。琇書網
“唉,又是只公蟹!”老汉轻叹一声,随手抓起酒葫芦。
“怎么公蟹就放了呢?”牛城不解地问道。
“九月母蟹,十月公蟹,这规矩是官府定的。”老汉喝了口酒,感觉今日网蟹不利,倒不如聊天来的舒畅,干脆科普一般介绍道:“这螃蟹是有时节的,九月产子,母蟹最佳,十月续肉,公蟹最肥,有了官府的法令,也让我们这些捕蟹人有了规矩,这规矩就像按时令种田、收粮一样,倒是挺好的,有了规矩也让我们这些捕蟹人每年都能有不少的收获。
可惜呀,蟹商收蟹的价格一年比一年低,我这般精湛的捕蟹人还好,换了年轻的不会织网、不会选水、不会摘蟹……一年也不见得能赚百文,倒是让后辈捕蟹人没了劲头,这看似简单的手艺可就失传了。”
手艺失传?
牛城觉得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在他看来捕蟹熬的是精力,至于织网、选水、摘蟹这些大不了多试几次,不过手熟尔罢了。
他倒也没有直接反驳,本想听听老汉还会说些什么,却见老汉再度站起身,向一旁迎去。
牛城抬头望去,只见月光下几个短衣襟,身材颇为壮硕的男子走了过来。
“今儿没蟹。”老汉站在那几个男子身前说道。
“又没蟹?”那为首的男子语气颇为不善,指着老汉训斥道:“堂堂蟹王抓到螃蟹,你当我们这些蟹商都傻?告诉你,明天一早,你若还抓不到一只就给爷滚蛋,爷可不管你身后住的是哪尊佛。”
那男子说这话的时候,特意歪头望了一眼蟹棚中的牛城,和那棚子旁立着怀里抱着长刀的如烟,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指桑骂槐的意思。
“你们又何必为难我这老朽呢?”老汉轻叹一声摇头说道:“我选的水面你们抢了,偏让我到这里捕蟹。这一连三天不是个头太小的,就只有公蟹,我又能怎么办?”
“这些我们可不管。”男子捕蟹的撇了下嘴,指着老汉说:“你不是被称为‘蟹王’吗?不是还到官府告我们蟹商欺压百姓吗?你这么有本事还能抓不到螃蟹?”
男子懒的听老汉讲理,转身就走,只再留下一句“明日一早抓不到大个的母蟹,今后你这‘蟹王’的名头就摘了吧,捕蟹这行可不差人!”
老汉叹了口气走回蟹棚,自顾自地拿起酒葫芦猛灌了几口,一双昏花的老眼似有期待地凝望向那微微波动的水面,那并未动弹过分毫的蟹网。
“他们是?”牛城问道。
“蟹商的人。”老汉回道。
“所以,他们是连这捕蟹的水面都掌控了?”牛城皱眉问道。
“这贩卖螃蟹的营生每年就这么三两个月,官府为了税收和秩序定了规矩,蟹商的权限自然也就大了。”老汉微微点头,接着说道:“这本是好事,毕竟这蟹商原本数百家,也是赚不到多少钱的。
到了现在剩了那么三十二家,倒是团结起来欺压我们这些捕蟹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老汉懂得很多,却也道出了捕蟹人的辛酸。
农、工、商分离,为商者是贱籍,在大明尤为明显,也就是牛城顶着个驸马爷的身份,才方便行事了许多。
不过,也恰是这些贱籍的商人才最懂赚钱之道,这阳澄湖大闸蟹就两三个月的收成,想吃饱那就要垄断。
而官府需要税收,自然会偏向这些贱籍的蟹商,况且在官府看来捕蟹不过是些小营生,便也给了他们些全力罢了。
不过,这样真的很不公啊!
牛城若是从这些蟹商手里买螃蟹,似乎只有高价收购的份了,更何况他要买的可是不少。
钱,他不在乎,可花冤枉钱,他很不爽。
“老先生,若是我申请了蟹商,是不是也有管这水面的权利?”牛城笑着问道。
“呃?”老汉愣了一下,忍不住苦笑道:“后生,这蟹商申请可需要些时日,不上下打点一番就更慢了。更何况那蟹商为首的韩四源可是知府的弟弟,你即便成了这蟹商又能图些什么呢?不过是赚些小钱罢了。”
老汉是个明眼人,虽然牛城特意换了身粗布麻衣,可样貌、气质却明显不凡,尤其是身边还跟着个俊俏的抱着长刀的护卫,这能是凡俗人家的公子吗?
可即便如此人物,那在苏州府想要都过知府的弟弟,明显就是痴心妄想。
却见牛城笑着站起身,抱拳冲着老汉问道:“若我成了蟹商,还要劳烦老丈带人帮我捕蟹,至于价格自然不会少于蟹商的双倍,不知老丈可有兴趣?”
“倒也并无不可。”老汉笑了笑,却补了一句:“只希望公子莫要折了才好。”
这话没有半点关心,正是提醒牛城苏州府的水很深,你一富贵人家的公子可别在这里折了跟头。
牛城也不理会,只笑着带着如烟离开。
心里打定主意会一会这些蟹商,还有那位苏州知府。
至于做什么,那自然是讨个公道,不是为捕蟹人,而单纯的是为自己想多买些螃蟹罢了。
人嘛,该自私地帮帮别人,这也算件随心的事--就很好。
回到客栈,洗漱一番入睡。
次日一早,草草吃过早饭,架了车马直奔府衙。
只是牛城不知道,此时在京都应天府发生了一件举国愤慨的大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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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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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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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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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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