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小时候,大约三岁,我爸爸开始让我游泳。刚开始教我闭气的时候,他给我的手脚上都绑上塑料泡沫,我头一低整个人就能够浮起来。
他从来就没有因为学习成绩的事情说过我,我被育才学校淘汰了,他还开导我让我想开一点,惟恐我少吃一口饭。
他给我搜集的各种各样的漂亮贝壳一摞一摞的,他还曾经用小海螺壳给我做了一个企鹅的雕像,我拿到学校去显摆,很是荣光。
哎,我把那个小企鹅放哪里了?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我得回家找找去。
我突然紧张起来,在莫凉的后面“腾”的站起来,我说:“不行,莫凉,我得回趟家,我爸爸给我一个东西我忘了放在哪里了。”
他在电脑前回头看我:“行。你等我一下,我送你。但是,菲菲,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
“你告诉我,超强台风中心风力17级,风速可以达到多少?”
这个我是在上学期的海洋气象课上学过的,我努力回忆:“每秒51米以上,但至今没有超过秒速63米的气象记录。”
“很好。”他回头输入数据,“南沙海域水文结构特点是什么?”
“东经109度30分至117度50分,北纬3度40分至11度55分之间,由200多个岛礁沙洲滩组成,南部东部和西部的外缘地区,有数块大面积的海底盆地,如,”我仔细的回忆曾经在书上读到过的内容,“曾母盆地,礼乐沙盆地,万安等等。”
“盆地深度可达到多少?”
“曾母最凹处可达4300米,万安相对较高,最凹处4000米。”
他背对着我,在计算机上将南沙群岛洋面扩大显示,锁定范围,同时进行着快速的计算:“你说的很好,菲菲,你的基础知识非常扎实。那请你告诉我,强台风途径海底盆地地形,风和浪的速度与形态都会有怎样的变化?”
“……我不知道,”我说,“我没学过。”
“深海水对台风会有滞留和改变方向的作用,根据深度,在此处风速会降低为……每秒49.7米,正负0.3米;那么海浪呢?”
他像是问我,又像是对自己说。
我走过去在他前面,看他专心致志的计算着数据,推测着风浪来袭的过程中所会产生的变化,不仅仅是我,此时指挥大厅里几位工作人员也走过来,看着莫凉这个年轻的科学家是不是能在这个时候为营救他自己和我的父亲寻找出来一线希望。
“莫老师,刚才我们也计算到这里。”一位戴眼镜的军官说,“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即使在洋底盆地的作用下,风浪速度有所减轻,我们也不可能深入中心,实施救援啊。”
“也许,”莫凉抬头看他,“他们并不是在风暴中心,也许……”
他低头,观察自己的屏幕良久:“强台风遭遇海底盆地,最大的可能是,”他抬头看看我们所有人,“漩涡。”
他的话让走过来的研究人员们都微微一愣。
我以为他找到了营救的希望,可是他却告诉我一个最无望的答案。
我的脑袋里却出现了更恐怖的画面,我爸爸的军舰在无边无际巨大的黑色漩涡里旋转,像片树叶被风暴和大海吞没。
我咬着嘴唇,觉得越来越冷,浑身上下又开始哆嗦起来。但是不仅仅是我,这个房间里大部分的人,海军军官,研究人员在听到“漩涡”这两个字以后,看他们的表情,都让人觉得营救的希望更加的渺茫。
“安菲,”莫凉看着我,“不许哭。”
然后他继续看自己的微机屏幕,在南沙海域西北,正北两个海底盆地的边缘圈出两小块南北走向的椭圆形的区域,莫凉问:“哪位能告诉我现在台风中心区域风速的即时报告?”
有人回答:“上一秒钟秒速为49.85米。”
“军舰最后一次报告时的方位?”
“八小时五十六分前,东经115度32分15秒,北纬10度45分正。”
莫凉在计算机上一阵飞快的运算,然后忽然沉默,看着自己的屏幕很久,我紧张的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像在跟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还有很大的希望……漩涡会沿着盆地的边缘向西北和正北方向移动,风速和浪速会在……攀升的过程中减慢……”他说着用电子笔在刚才画出的椭圆形的区域内标出细细的两道线段,然后抬头对所有人说,“他们一定就在这里,此处,远离风暴中心,仍有成功营救的可能。”
莫凉精确的计算结果立即被上报给军区司令员,二十分钟后,刚才跟我们握手的指挥官告知我们两个:广州军区及南海舰队已经连夜派出大型巡洋舰和直升飞机在莫凉圈定的范围内对出事军舰实施搜救。
他听到此事,握手感谢对方,然后对我说:“走,你刚才要去找什么?我送你回家?”
我刚刚燃起一丝希望,此时恨不得一眼不眨,一步不动的守在这里,直到他们跟我说,我爸爸找到了。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抬头看着他说:“我在这里等消息,我哪也不想去了。”
莫凉蹲下来看我:“安菲,那上面不仅仅有你爸爸,也有我爸爸啊。我觉得咱们现在,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比惊慌失措的好。”
他的话,他的黑眼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我心里其实还是不愿意的,却被他一拽胳膊拉了起来。部队的人保证一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有人送我们两个离开军港,在大门口上了莫凉的车子,我忽然发现,之前的大雨停了下来,此时的天空有星光,海鸟在雨后潮湿的海风中唱歌。
我窝在车座上,仰头向上看,此时此地是这样的安静和太平,那南方的中国海是不是也可以给我们的父亲一点点生机?
莫凉发动车子之前打开cd,里面是一首哼哼唧唧的英文歌,又懒又蜜的女声,唱着点关于昨天和今天,孤独和影子的故事。
我听啊听啊,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开到我自己家的楼下了。
我说:“干什么啊?”
莫凉说:“不是你说要回家取东西的吗?”
我这才想起来,对啊,我刚才说要回家找我爸爸给我的那个小企鹅的啊,我呆头呆脑地说:“我都忘了,你等我,我去拿。然后咱们还是回城,回学校。”
他说好。m.xium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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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回来在外面敲他的车窗的时候,是把他从睡梦中给叫醒的。
莫凉揉揉太阳穴说:“你干什么啊?这么慢。天都快亮了。”
“我忘带家里钥匙了。”
“你妈妈没给你开门啊?”
“她不在家。”
“……你没给她打电话?”
“……我给她打了两个小时电话……她没接。”
他听了就没再说话,上了路很久才问我:“菲菲,饿不饿?我先带你去吃饭?”
我把头贴在窗子上,额上一凉,我这才发现我是有点发烧,我说:“我不饿。莫凉哥哥,我睏,想睡觉。”
“……我送你……”
“学校旁边的干休所,你认不认识?”
我一直到回家,脑袋好像都不会转个儿。怎么突然之间,我爸爸和妈妈都不见了?我记得刚才我上了楼,在自己家门外面才发现我的钥匙包根本就落在干休所这边。我当时看表,凌晨一点多的光景,我按门铃,我妈妈不在家。然后我给她打电话,一直都是盲音。
莫凉给我送到了地方,我下车之前问他:“我好象是把我妈妈的电话号码给弄错了。莫凉哥哥,你再告诉我一下。”
他慢慢的打开自己的手机,从里面找到我妈妈的电话,给我读了一遍。
我说:“没错啊。”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往院子里面跑,柿子树的上面,天色都现鱼肚白了。
莫凉在后面叫住我:“菲菲,好好睡一觉啊。有消息我马上就找你。”
我说:“你也是。你也要好好休息,莫凉哥哥。”
“你进屋吧。”
“你先走啊。”
“你进屋吧。”
“你先走吧。”
他微微笑一下开车走了。
我一转头,满眼睛都是泪水了。
大门没锁,我进去看见叶海,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打电子游戏,身边一堆的光盘和喝光了的啤酒瓶。
他坐在那里,也没看我,只是说:“你……”
我的手机响了。
是我妈妈。
是她。
我接起来,我压抑了一晚上,我的五脏六肺都那么疼,我终于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你去哪里了?!我爸爸军舰沉了,你知不知道?!他要是回不来,我也去跳海!你自己过吧!你自己逍遥去吧!……”
我话音未落就觉得天旋地转耳朵也听不见了,倒下来的时候被叶海给接住。我的眼泪喷涌而出,我抓住他的胳膊,脑袋紧紧顶在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他的手臂慢慢拥抱住我,我想我要是这么哭死,靠一切就简单了。我哭tm死得了。
他说:“你别哭了,你爸爸会被救上来的。”
我断断续续的说:“我不用安,慰。你,要是开玩笑,我就……”
他离开我一点,看我的眼睛:“我没有开玩笑。”
我攥了拳头要打他,软绵绵的被他拽在手里:“打个赌吧,安菲。要是你爸爸回来,”
我抽噎着看着他,他的那张孩子气的脸孔不知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我精神恍惚,此时像一个年轻却又法力高强的巫师,下咒语。
“要是他回来,算上上一次那事儿,安菲,你可就欠了我两回了。”
我仍在流眼泪,粗声粗气的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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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陵玉,信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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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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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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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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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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