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篱愣愣地抬起头来,就看到谢初年一脸恼恨和懊悔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谢初年看到她嘲讽式的笑容,内心没由来的一阵惶恐,握着宁不篱肩膀的手更为用力了一些,“宁不篱,你给我醒醒!把人放下吧,让他安静地走吧。”
宁不篱平静地说,“我要带他回去。”对于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人来说,她真的太过平静了。
谢初年当然知道,她怀里抱着的人是谁,虽然惊讶书慎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再计较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只能微微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宁不篱柔软的头发,说,“小篱,你别难过了,我已经为他们报了仇了,所有倭寇都已经被歼灭。”
宁不篱微微垂下了眼帘,心里想着,果然如此,嘴上却回答着他,“我知道了。”
因为她会亲手为他们报仇的,害她从此在世上孤独无依的人,她会一个个报复回去。
阿爹曾说过,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手中有武器的人,更应该懂得将武器用在合情合理的地方。一直以来,宁不篱都是这么做的。但是现在她觉得,阿爹说错了,否则怎么会死得无声无息呢?她应该好好利用手中的武器。
谢初年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想要跟宁不篱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晚才过来,但是他向来都不擅长跟人解释什么。更何况他本人也认为,事情已经变成了事实,那么解释也只是一种苍白的掩饰而已。
他动了动嘴皮,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宁不篱抱着书慎远想要站起来,双腿却发麻而失去知觉,晃了两下差点摔倒,但是又在谢初年想要伸手扶她之前站直了身体。
谢初年被小小地冷落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但是想到宁不篱刚刚经历了噩梦般的场面,也没有计较许多,只是对自己的手下使了个颜色,冲宁不篱说:“小篱,他已经走了,让他走吧,我们会好好安葬他的。”
谢初年的亲兵死了将近一半,就算他将所有人的尸体都带回金陵,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地方安葬,不如就在这里给风光地安葬了,算是对他们的一种铭记,也是一种光荣,至于后面的抚恤肯定也不会少的。
宁不篱抬眼望他,“我想带他回清水县。”
她知道,书慎远不需要这种荣光,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活下去而已,而且在她的观念里,不管是去了什么地方,也总要落叶归根。回到故乡安葬,她相信书慎远也愿意这么做的。
她要带他回家,回到熟悉的地方之后,书慎远就会明白,她现在也是好好的,不需要他担心,不需要他多管闲事了,这样他才能安心去投胎吧?
但是谢初年好声好气、却也不容置疑地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你带他回去,又能做什么呢?小篱,你只是今天受了太多的刺激,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到时候就会知道我这么做是对他好。”
其实谢初年也有些无奈,他知道宁不篱的脾气倔强,他也非常喜欢她这一点,但是如果她真的不同意的话,他还真的没辙,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会更加难说服的。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宁不篱看着他的眼睛,说了一个字,“好。”
谢初年本来还有不少话没有说,但是她一个“好”字,却让他剩下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地颇为难受,甚至看到她如此平静的面容,他心里就难受得要命,他宁愿她发泄出来,宁愿她质问他,这样的宁不篱实在让他感觉有些害怕。
不过看到宁不篱顺从地将手中的人递给了他的亲兵,他也总算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搂住她,拍了拍她的头说:“好了,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会儿,很快就没事了。小篱,等这个案子结了,我就娶你好不好?”
宁不篱没有说话。
谢初年心里一惊,侧过头去看她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闭上了眼睛,眼底有一片青黑色,可能是真的累到了,而不是对他们的感情产生了怀疑。这样想着,谢初年就没有再出声打扰她休息。
事实上,宁不篱没有睡着,在听到谢初年的声音的那一瞬间,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但是到最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曾经她无比期待听到这么一句话,但是现在,她的心底竟然是一片冷然。如果心死了,大概就没有什么还能让她再动容了吧?
谢初年现在,也只是在利用自己的婚姻。宁不篱想,有些事情一定不能拖延,因为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哪里能找到最初的模样呢?
回到京城,宁不篱大病一场,好了之后,本来就瘦削的身材更显得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谢初年没有吝啬补品,甚至不少宫中的贡品都给她拿了过来,但是她吃不惯那些东西,身体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虽然已经是夏天,但是宁不篱依旧披了一件挺厚的单衣,眼神清冷地站在谢初年身边。她大病初愈,却执意要加入查案中来。
谢初年心疼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是多休息些时日吧。”
宁不篱摇摇头说,“如果不能亲手了结这个案子,我始终无法安心,再多的休息也是枉然。”
谢初年拗不过她,只能将最近的情况说给她听。回到京中之后,谢初年手段狠厉地惩处了几个人,朝堂上谁都知道这几天谢大人的情绪不好,据说在凤凰山上他的亲兵损失了将近一半,跟倭寇勾连的很有可能就是朝廷中的每个人,所以大家大气不敢出,就怕谢初年栽赃陷害到自己头上来。
他也已经查到了不少跟洛邵亮、倭寇勾结的官员,但是手上还没有实质的证据,所以局势又僵持住了。
宁不篱闻言,勾了勾唇角,“再僵持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还是主动出击吧?”
“嗯?”
“你害怕背一些恶名吗?”宁不篱问。
“不怕。”事实上,他对于周景帝最大的作用就是背恶名了。
“想来你查到他们勾连的证据虽然确凿,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运用出来,因为大家想要的都是在明面上的东西。不过有时候结果要比过程更重要一些,直接用严刑酷法、威逼利诱效果更明显。”ωωω.χΙυΜЬ.Cǒm
宁不篱有些冷酷地勾了勾唇角,自从清楚了自己的目的,她就不再在乎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威逼利诱、严刑酷法之类的,谢初年都不是没有做过,但是到了他这个位置,也难免陷入了一个误区,就是为了不给人留下话柄,一定要配合那些明面上的证据。但是到了他这个高度,有没有证据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谢初年深深地看了宁不篱一眼,他没想到,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竟然会是她,“我知道了。”
他觉得宁不篱身上有了很大的变化,如同她身上的鲜活气息都埋葬在了凤凰山上,他不怎么喜欢这种变化,却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开口,因为他是最没有立场的那个人。他只能想着,过段时间就好了,她会慢慢走出来的。
在第一轮的清洗之后,谢初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户部侍郎、工部尚书、大理寺卿等人拿下,将纸笔递给他们让他们写下跟洛邵亮还有倭寇的关系,如果答案不能让他满意,直接严刑伺候。
宁不篱站在屋外,听到里面传来的凄惨的叫声,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阿爹跟她说过,作为一个捕快,最忌讳的就是严刑逼供了,但是如果有一天无路可走,这也不失为一种简单粗暴的“好方法”。只是有些事情一旦有了一个开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是结局了。
大家的清高大多数都是在嘴巴上,又有多少人真正是硬骨头呢?在谢初年的雷霆手段之下,不少人选择了招供。谢初年倒也守信用,只要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将人给放了回去。
当然,这样的清洗也使得朝廷上一片怨声载道,弹劾谢初年的奏章像雪片一样飞到了周景帝的案前。甚至连民间都听到了传闻,说是皇上要重用谢初年,要恢复前朝的监察机制,让谢初年成为皇上的鹰犬,一时间人人自危。
与此同时,谢初年也收集到了足够的资料,呈到了周景帝面前。
御书房内,气氛有些凝重,谢初年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等着周景帝将他递上去的东西一页页看完。以前凭他跟周景帝的情分,在行礼之后就会被赐座,但是现在皇上正在闲适地翻阅着资料,他也就安静地跪着,并不出声惊扰。
看完了所有的东西,周景帝才一脸淡然地望向谢初年,里面的资料分量很重,就算是他勃然大怒都是没什么奇怪的,偏偏这份淡定的样子,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初年,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仿佛谈心一般,周景帝的嘴角好像还挂了一丝笑容。
谢初年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周景帝,仿佛看不出他的刻意为难,“皇上,臣要说的,也已经在折子中写了,请皇上严惩以洛邵亮,严惩一众与倭寇勾结的朝臣,还官场一个清白。”
周景帝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狠狠地拍了两下桌子,怒道:“谢初年!你真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朕告诉你,想要恢复前朝的监察机构,必须一步步地来,不能让满朝的老迂腐们抓到任何把柄,但是现在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是怕别人不知道是朕在纵容你吗?你还可知道朕为了挡住这些弹劾你的折子,做了多大的努力?”
谢初年像是没有察觉到周景帝的怒火一般,依旧梗着脖子说:“皇上,案子是您让我查的,现在结果也在您面前了,怎么个处理法,还请皇上定夺。皇上也不必太担心我,我能够放他们活着回去,就不会留下任何把柄,所以所有的话,都只是他们的一家之言罢了。”
说完之后,他给周景帝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礼,然后转身离开。
周景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看着人就要走远了,他怒喝道:“谢初年!你真的当朕收拾不了你吗?”
谢初年脚步一顿,朗声道:“皇上不必如此,凤凰山上牺牲的将士,总要有人为他们偿命。”说完,他没有停留地离开了。他故意没有去计较很多事情,比如凤凰山一役,的确是洛邵亮联合多人陷害他的手笔,但是说里面没有周景帝的影子,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只不过让他可惜的是书慎远,一个刚刚就要被启用的棋子,就此消失在了棋盘上。
果然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谢初年自嘲一笑,可惜啊可惜,他却不是那么听话的卒子。想要他卖命是心甘情愿的,但是千万不要想着害他的命。
御书房内,周景帝的眼神阴鸷地看着他离开,双手狠狠地握住了从景德镇出产的上等瓷杯,曾经谢初年不过是他养的一只鹰犬,没想到如今本事越来越大,却忘了自己这个主人。
“啪--”他恶狠狠地将瓷杯摔到了对面的墙上,一边的大公公只能低垂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怕皇上将霉头找到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儿,周景帝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凤凰山上的事情本来只是为了给谢初年一个警告,既然他这么不识相的话,那么丢弃一颗棋子,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养得起一条鹰犬,他自然还可以养更多的鹰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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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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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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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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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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