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夏天跟妈妈刚去过吗？”宜恩说。
李北辰告诉她冬天的未名湖上可以溜冰。
“如果只是为了溜冰，我可不愿意。”
李北辰一下也想不出北大有什么其他好玩的事情，就听宜恩说：“我假期只想去艺苑学画。”
画画是李宜恩所喜欢的事，进入高中后，课程和初中的几乎都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少了她最喜欢的美术课。对此李宜恩很是失落，以及不甘心，以致闹了一出笑话。在高一上学期的第一次音乐课上，音乐老师在讲完课后，对大家说：“你们还有什么问题的，可以问我。”李宜恩举起手来，认真地问老师：“老师，真的没有美术课了吗？”音乐老师的脸当场灰了。下课后，美丽冲到宜恩座位边上，笑着说：“真有你的，专门来气音乐老师的是不是？”
宜恩说：“我当时话一出口就知道问错了，可是我已经问了，我终于懂了什么叫驷马难追、覆水难收。”
好在音乐老师不记仇，再看到宜恩也笑眯眯的。既然学校没有美术课了，宜恩只能自己去艺苑学画了。艺苑是她初二开始每年的寒暑假都会去学画的一个地方，初二那年的暑假有个同学拉着宜恩一起画漫画，那个同学从小学就开始学画，宜恩则是零基础，她起意去学习，让贺菲替她找一个机构，贺菲在附近找到了这家叫艺苑的画室，送她过去，没想到她在那里画得很起劲，一直坚持在寒暑假去画画，现在她又想去了。
贺菲倒是希望宜恩去北京，她对宜恩说：“如果你去的话，我也可以请假，然后一家人同行。”宜恩觉得大可不必，这个寒假自己只做一件事。她对贺菲说：“一个人不能同时追两只兔子。我可不像你，看似佛系，其实贪心，什么都想要。”贺菲被女儿戳到了疼点，只好让宜恩去了画画班。
那天，在女儿出门前，贺菲想起刚买回的酸奶，拿了两盒放到宜恩的书包。
“你把酸奶带到学校，课间喝，也可以啊。”
“现在天气冷，我喝不下。”宜恩将酸奶推到贺菲的怀里。“你喝吧。”
贺菲接过酸奶，摇了摇头。现在的孩子真的不缺这口酸奶。而做父母的，记忆里还有匮乏与饥饿，于是一个劲地把自己以为好的东西塞给孩子。包括学习这件事也如此。
好在对宜恩而言，画画是她喜欢的，不需要贺菲提醒催促，她每天早出晚归，且很开心，她在那里有如鱼得水之感，也愿意跟贺菲讲讲班上的一些趣事。
有一天，贺菲去接她，看她和一个女生蹲在地上调颜料，那女生上衣短，露出一小段后腰来，贺菲说：“我都想去提醒她，让她把衣服拉一下。”
宜恩说，这个同学叫美拉，她爸爸是做乳制品生意的，生意做得很大。但是，她妈妈生下她不久就离家出走，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谁是自己的妈妈。她爸爸新娶的妻子只比她大十岁，是个设计师，是这个新妈妈建议她来学画的。
画画班上的同学的名字都有来历，比如钛白与柠檬黄。他俩是一对好朋友，那天两个人从外来进来，外套分别是这两个颜色，都很亮，对比鲜明。刚好之前老师有教大家如何用柠檬黄、钛白、群青、草绿这四种颜色调出天蓝色，说过一句“往钛白里加点柠檬黄”，大家便把这两个颜色送给这俩当了绰号。
宜恩说：“比起只会学习的学霸，画画班的这些同学更有趣，就是那种跳脱灵动的感觉。”
“其实学霸也有很多跳脱灵动的时刻，主要是在他们的大脑里，比如在调动记忆，在解题做题时。”贺菲笑着说。
“那我也承认。”宜恩说，“还是熟能生巧吧。不过，我不喜欢只会学习不会玩的，生活太单调了，像你和爸爸这样的。”
“我？”贺菲很意外，如果说李北辰，她倒是同意。
“你们的世界里不就是只有工作，晋级，挣钱，当然，还有我。你们希望未来的我，大概也就是一个升级版的你们，读更好的大学，有更好的工作，挣更多的钱。”
“这样不好吗？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这就是人生赢家啊。”贺菲说，“这意味着稳妥的人生。当然，但一切的前提是，你自己喜欢和愿意，你感到幸福。”
“我学画就很幸福啊。”宜恩说，“学画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快，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画画很脏，画室地上都被炭粉染黑了。我原来的小洁癖现在都被画画治好了。你看我的鞋子，都花了，我也觉得没什么啊。”
宜恩从小爱干净，手上脸上衣服上从来不沾一点灰尘的，现在不一样了，看她脚上的那双球鞋，要是换以前早扔了，现在她仍然穿着，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现在的你还不必为生活发愁，所以很容易收获简单的快乐。我当年也一样。但是人越经历世事越觉得快乐不是那么容易了。”贺菲说。“老妈挺羡慕你的。”
“那当然了。你知道吗，画室的那些同学一个个可好玩了。有一次有一个同学来问我，你真的只是在读高一？另一个同学说，是的，人家还是滨江中学的，成绩好，画得也好。又有一个同学说，还长得那么高。又有个接着说，还漂亮。我知道他们是在拿我开心，但是我也开心。”
贺菲知道宜恩为什么喜欢去画画了，那个艺考培训班学画的都是高二高三学生，有个性，好玩，打闹，他们对宜恩欣赏有加，她在那里得到的满足感超过了在滨江中学考一个好成绩得到的满足感。
“学画可以，只能当作一个爱好。将来工作了，周末画个画，节假日出去写个生，也是挺好的。”贺菲说。“生活丰富多彩。”
这是贺菲能接受的，如果是参加艺考，则意味着将来要走的路是一条专业之路，也是一条狭路，贺菲并不愿意宜恩走这条路。但她也知道，不能生拉硬拽，否则适得其反。琇書網
她希望李北辰能帮自己一起说服宜恩。在送李北辰去高铁站的路上，贺菲一边开车边讲了宜恩不想当学霸。
“这就是青春期逆反的表现，孩子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了。”李北辰说。
“你现在是我们家的学霸。”贺菲说，“为什么一个学霸爸的孩子偏不当学霸，我想是不是你这个学霸爸平时太严肃不好玩。女儿出于补偿心理，更愿意和活泼开朗灵动的伙伴在一起？”
李北辰说：“我也不是天生如此的。哪个孩子不贪玩？但是到了一定时候，玩的权力就被收走了。我是读初中时之前一直考第一，有一次没有，我爷爷拿着戒尺把我一顿痛打，一边打一边痛说家史，从此转性，自那以后几乎再没有考过第二。”
这段历史，李北辰跟贺菲和宜恩都有讲过，李北辰的曾祖父是地主，三个儿子一个读黄埔军校后来去了台湾，二儿子在五十年代被批斗后自杀，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李北辰的爷爷是私塾先生，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孙辈身上，自然是严厉至极。李北辰从小背负家族的希望，半辈子读书做学问，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些什么。
李北辰说：“现在，我既希望宜恩能像我，考名校，有一份好工作，也希望她活得更有品质。毕竟时代不同了，她是站在我们肩膀上的，应该看得更高更远。我们辛苦了半辈子，满足了生存需要安全需要，无非就是希望得到更多的尊重，以及自我实现。这是谁说过的？”
“马斯洛，马斯洛的需要等级论。”贺菲说。
“人家总结得多好。现在宜恩他们追求的肯定是更高层次的需求了。这样不也挺好吗？”
“现在竞争那么激烈，我也是希望她有更多的优势。有名校加持，能进好的单位，工作环境好，前途也光明，你自己也是有体会的。在这一点上，你得和我统一战线。”贺菲说。
李北辰说：“也要看个人，好单位没能力的人，或者在好单位混日子的人，也挺多的。”
在高铁站的西门进站口了，贺菲停车，目送拎着行李箱的李北辰汇入进站的人流，然后开车慢慢地离开。
她的余光看到一对年轻恋人在站口拥吻，那是一对正在告别的小情侣，贺菲很羡慕他们，她常送李北辰到火车站和飞机场，从来没有一次这样的拥吻，最多，他也就是碰碰她的肩说声，我走了。然后就真的走了。
李北辰在北大三天的学术会议结束，想起女儿，发信息问宜恩想要爸爸带什么礼物？宜恩当时正在画画，就简短地回复一行字，atpx4869。
李北辰不知道是什么，但看女儿不回复，就在网上搜索，这才知道是动画片《名侦探柯南》中的道具。这可把他为难了。好在他的随行的研究生很快帮他在网上找到了一个相关的周边商品，选了一个印着aptx4869图案的毛绒抱枕，据说是灰原哀联名官方正版，这些无法考证，但至少，李北辰觉得通过这个抱枕能让女儿知道自己是在乎她也愿意走进她的世界。他也好好地研究了一下那个所谓的银色子弹的功效，据说它能诱导人体的程序性细胞死亡，但同时强化端粒酶的活性，从而增加细胞的增殖能力。通常会导致服用者死亡，但极少数情况下却因为细胞自我破坏程序的偶然作用，使除了神经系统以外的骨骼、肌肉、内脏、毛发等的全部细胞都退化到儿童时期或青春期。作为免疫学学者，李北辰知道，这个神奇药丸寄托的是人类永不放弃的永生梦想。
那个抱枕到货后，宜恩抱着靠枕很是开心。这并非李北辰第一次帮她买毛绒玩具，却是她上高中后第一次买，而且是按她的心愿买的。
李北辰把自己了解到的银色子弹的信息跟宜恩交流，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解析，告诉宜恩，这是基本上不可能实现的。
“我当然知道啊。”宜恩说，“剧里灰原哀也讲过一句话，人是不能违逆时光的洪流的，如果想勉强改变，人类是会得到惩罚的。但是，不能否认，返老还童是人类永存的梦想啊。要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神仙。”
宜恩喜欢神仙传奇，贺菲给她买过《山海经》以及两本传统神仙画册。她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生物，以及那些御风而行，永生不灭的神仙。
李北辰点头，“是的，克隆、器官移植是这个梦想的替代性满足，每一点突破都很艰难，不仅是技术上的问题，而且还有伦理上的问题。”
宜恩说：“所以，还是艺术好，艺术可以天马行空。”
她拿出了一幅她最近画的画，上面有鲜花、大树、骷髅、飞鸟、游鱼和隐身的野兽，很复杂的元素汇集在一起，无法言说，但每个人都可以看到一些他自己想看到的，因此得到了老师和同学的一致赞赏，她很得意，其实这幅画画的是她的一个梦境，原本只是把画画当作业余爱好的她，开始有了进一步学习的愿望。
贺菲看着女儿的那幅大画，心情复杂。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喜欢画画，小的时候在爷爷奶奶身边，母亲回来探亲给她带的东西除了零食就是纸笔和一些绘本，她临摹的那些仕女图奶奶特别喜欢，因为熟悉农村生活，她画的大公鸡、老牛惟妙惟肖，被爷爷贴在墙上。小学时被接到到父母身边后，小学三年级的暑假，看到青少年宫有一个画画班，她想报名，但是母亲很为难，说给她买些纸，让她就在家玩着画好了。其实贺菲知道，是家里没有更多的钱供她去学画。贺菲从母亲不经意的抱怨中早就知道，虽然父亲的工资并不低，但是，父亲为了资助自己宜城山区老家的的六个侄子侄女读书，留给家用的很有限，甚至不如母亲的工资多，家里的开支也常常是捉襟见肘。贺菲知道母亲的不容易以及委屈，没有争也没有吵，就放弃了那个画画班。有的时候她想，如果当年自己进了绘画班，也许自己的现在是不一样的。
过往的一切总会以它独特的形式影响后来。也许是因为自己早年的遗憾，在宜恩当时要找绘画班时，贺菲毫不犹豫地去找了，送她进了绘画班。但是，在此之前，在宜恩的幼儿园时代，贺菲其实是有意地绕开画画这段路的——当时，贺菲是任由李北辰引导着宜恩往舞蹈音乐的路上一路摸索。报了好多才艺班，民族舞、拉丁舞、电子琴、小提琴都有尝试。有一天，肖慧慧来找她，说自己找了一个大学里的美术老师，一起给孩子们拼一个画画班，她以宜恩的时间不够拒绝了。贺菲相信宜恩身上有绘画的天赋，这孩子天生对于色彩和构图敏感，而且动手能力超强，是学画画的材料。但是她不想让宜恩走这条路，觉得这是一条窄路，于是就没有引导她往这条路上走。没想到，弯弯绕绕，这条路还是来到了宜恩的面前。
总之，贺菲希望宜恩画得好，画得开心，但又不希望她走专业路线。她对李北辰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让宜恩去画画，没准她画着画着，也就只是当一个爱好了。”但这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最后，贺菲把宜恩的那幅大画挂在阳台的一面墙上，倒是和她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很和谐。画在这里她不用时刻看到，但是又可以装饰一下阳台，也是贺菲对于艺术的看法，它只是装点生活的，而不是生活的全部。
宜恩看到自己的画被挂起来，也挺开心。阳台上光线充分，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哪里画得好，哪里画得不好。她觉得贺菲真的是挂对了地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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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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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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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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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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