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睛,神情颓然:“抱歉。我跟个神经病似的。”他苦笑一下,“你一定觉得我不知好歹,受人恩惠还冲他发火……”
“不。”程远洲说,“我不觉得你过份。相反……我觉得邵择言有点过份。我有点明白你的感受。你知道吗,我跟宁檬这一次去的地方叫仙桥镇,通关后,我得到一个奖品——交换身份的药。服用后,守护者和调查员可以交换身份。你知道她是什么反应吗……”
他往文创店的方向瞥了一眼,“跟邵择言差不多,她想跟我换,想当守护者,因为守护者一则负责冲锋陷阵,二则可以独自赴死。她觉得那样风险低,因为……因为她觉得我的命值钱。幸亏npc是把药交到我手里的,我有主动权,她没能得逞。他们这样自作主张的牺牲真的很气人,我当时也气坏了。可是他们本意是好的,不是吗?”
冯哲低眼沉默一阵,缓缓摇了摇头:“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邵择言跟宁檬不一样。你没有亲眼看见,不会明白的……他是个疯子。表面看他好像是为了保护我悍然赴死,可是……”他不知该如何表达。
怎么描述邵择言跟医生恶战时,为了打医生一拳,不躲不闪地把躯体送上前,任其戳成马蜂窝?该怎么描述邵择言吞下能力转换丹时,那瞬间脸上的表情?没有挣扎,没有犹豫,没有惧意,反而有一点快意和……恶意。
“恶意。”冯哲喃喃念了出来。
程远洲没听明白:“什么?”
冯哲回过神来,赶忙说:“没什么。”无论如何,用“恶意”来评价救命恩人太过份了。
“对了。”冯哲指了指不远处浮雕文创店的店标,“这个图案……”
“我设计的。”
冯哲面露犹豫,目光闪动:“我们的医生追杀者白大褂上也有这个标志。”
程远洲敏感的版权意识被触动,立刻强调道:“这商标是我原创的,有版权证书呢!《尘封》未经我授权擅自使用这个标志,那是侵权!等我查到开发者是哪个,立刻起诉他!”
冯哲:“……”版权是重点吗?“这事绝不是盗版你的创意那么简单。”顿了一下又说,”话说,你为什么会设计出这么个图形?”
“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灵感啊,别忘了我是个设计师。它的寓意就是——灵感,盛开的灵感。”
说起作品,程远洲自然而然流露出创作者的骄傲和沉迷。
“那……”冯哲语气中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店名叫做浮雕是什么意思?”
“这个呀,决定开店时想起一个文艺又有逼*格的名字,起了一百多个,从里面挑的。”
程远洲不是愚钝的人,听出冯哲说话闪闪烁烁,问道:“怎么,我的商标和店名有什么问题吗?”
冯哲躲闪一下目光:“啊,没有。我就想…既然游戏里出现你的店标,那么肯定有什么联系。”
程远洲点头:“这个问题我和宁檬也讨论过,设计者可能是认识我的人。这范围就大了,毕竟我开门做生意,认识我的人多了去了。”他探究地看着冯哲的眼睛,“冯哲?你有什么想法吗?”
冯哲含糊地答道:“不不,没有。我回去了,再见…”
“哎?”程远洲指着店面的方向,“你不叫上邵择言?”
他的语气顿时降温:“都退出游戏了,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人竟头也不回地走了。程远洲叹口气:“精神创伤很深啊,这家伙真的需要个心理医生。哎,怎么跟邵择言说呢?他该难过了吧。”
文创店内。宁檬见邵择言脸色很差,就找了几片程远洲吃剩的止痛药给他。
“呐,吃片止痛药会好些。”
“不吃。”他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弯,微微笑了,“最好更疼一点。”
宁檬:“……”
这时程远洲进来了,吞吞吐吐说:“冯哲有点事先走了。”
“很好。”他脸上笑意加深了。不是假装,没有勉强,好像他早就盼着冯哲走掉似的。只是眼底总像结着点冰凌,笑意总也抵达不了深处。
那是一种自残者的愉悦。
宁檬和程远洲不约而同地想:冯哲说得没错,邵择言的确是个受虐狂。
幸存者创伤患者遇上自杀倾向受虐狂,这是一对怎样天崩地裂的搭档啊。
邵择言撑着桌沿吃力地往上站:“那我也告辞了…”
“等等。”程远洲把他按回去,“你要去哪?”
“找个地方过夜啊。”
“找什么地方?”
“我看对面小公园长椅不错。”
这人的受虐症真的严重。
程远洲忽然灵光一闪:“我这里正缺个看店的人,你有没有兴趣?”
邵择言表情蔫蔫的,半点兴趣也没有的样子。
程远洲赶紧说:“拜托你帮个忙,我要跟宁檬老师锻炼身体,没空看店。”wWW.ΧìǔΜЬ.CǒΜ
邵择言犹豫一下:“有wifi吗?我喜欢打游戏。”
“有有有。”程远洲赶紧把密码给他,并殷勤地说,“电脑你可以随便用。”
“不用,我带着笔记本。”邵择言拍了拍屁股底下的座位,“我晚上能睡这儿吗?”
卡座只是双人座,他睡这儿连腿都伸不开。
程远洲郑重点了点头:“你睡地上都行。”
宁檬:“……”
受虐狂邵择言满意了,终于答应留下。
*
夜。千躲万躲都没躲过搏击课的程远洲,在天台打了一个小时的立式拳击沙袋后,精疲力竭地瘫倒在藤椅里。
宁檬站在他身后给他按摩肩背做放松,他又感觉一切都值了,还小鹿乱撞的。
以至于宁檬说了句什么他都没听清。
宁檬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冯哲怎么这么惨?”
程远洲:“是啊,没了一个守护者,替补又是这么极端的人…”
宁檬沉吟一下:“其实从冯哲的描述中,总感觉周枚也不是省油的灯。”
“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不清楚。”
她隐约感觉,在冯哲经历的两局中,周枚到邵择言都表现出狠辣的性格、掌控的手段,原本认认真真按部就班生活的冯哲,被折磨得都不堪一击了。
但这两个守护者的付出和牺牲又是无可否认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说出来会太冒犯,她也不好随意评价。
“对了,冯哲他们还有一点特别不幸,接连两局都没吃的。”
“对哦。”程远洲也惊觉了。冯哲的第一局西荫坡被野狼围困断粮,第二局是倒闭的万物商场,也没东西吃。他和他的守护者都是硬饿到通关的。
而宁檬和程远洲的第一局无周湖别墅到处摆着甜点——虽然本相是压缩饼干,但足以充饥。第二局的仙桥镇,张四婶给他们做了一桌好菜,虽然当时他们没敢吃…
“不止如此呢,”宁檬说,“你留意到没有?他们没捡到任何装备。”
程远洲先后得到一把匕首、一把唐刀,那两个人却连个指甲刀都没捡到。
《尘封》似乎有些偏心,对冯哲及其队友极不友好啊。
程远洲的手机震了一下。拿过来一看,是冯哲发来的微xin:“邵择言走了吗?”
他把屏幕亮给宁檬看:“瞧,还是有点关心的。”
回了一条:“他答应留下帮我看店了,晚上也住这儿。”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管饭。”
过了好一阵,冯哲回了一个字:“哦。”
程远洲和宁檬齐齐地叹了口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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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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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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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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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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