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的官道上三辆马车缓慢地行走着。
这行队伍人不多,三十名侍卫拱卫着五辆黑色马车。
离开望京城才三天,所有人心里都有些异样,不约而同保持着沉默。
当头一辆马车的车辕上跨坐着小太监阿石。他好奇地看着官道两旁的景致,脸上带了丝初出望京城的兴奋。
车厢内陈煜靠着柔软的厢壁,手里捧着一本书,眼睛却盯着小案几上的几只瓷瓶。
这是四海钱庄总掌柜朱禄送来的驱蚊药和清热解毒丸。还送了他一千两银子。
皇上赐了他封地,封了东平郡王。离开繁华的京城和信亲王府远去不毛之地当小郡王,再加上一道不奉召不得回望京的旨意。所有人都认为他都是被皇上贬出了望京。
江南朱府却在这个时候讨好他。陈煜忍不住要想,朱八太爷是什么意思?
苏州府的小虾姑娘,叫花花的有着明亮眼睛的丫头。陈煜努力回想着在屋顶射去的那一箭。那个缩躲在风火墙边的小丫头。还有父王书房地板秘洞里留给他的那封信。
“……突闻噩耗不甚悲凄。亲赴江北荆州。其夫家大怒,戳穿吾之身份,斥为父始乱终弃,杀王府侍卫二十七人,吾得阿福相护而退。次日射书信一封于驿站,告之菲已入殓下葬。吾实未亲眼见其尸骨。多年来耿耿于怀,暗中遣人觅其踪迹,终得碧罗天地图。明月山庄短短十来载崛起与之密不可分。思其能耐,恐与大魏是敌非友。欲窥其全貌,忆当年杀出重围之血腥,惊惧之。吾留书于你,留画一幅。以碧罗天之秘密换吾儿自由,皇上应允。”
陈煜在看到这封书信后,骤然明白为什么父亲说找不到不弃,又说不能去找她。然而皇上来了之后,父亲就变卦了,他不想他留在望京。他想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有替皇上找出碧罗天的秘密,才能换来自己的自由。这个交易,他当然愿意。
难道不弃真的是被碧罗天的人带走了?陈煜靠在厢壁上阖上了眼睛。脑中又浮现出那张锦帕上的神秘地图。碧罗天会是在什么地方呢?
“少爷,前面有个小镇。天色尚早,镇上条件不好,不如赶到洛城再休息吧!”外面传来阿石的声音。
这个小太监当年被皇上送到他身边,现在又要跟着他到东平郡。到现在才真正和他一条心了。当然,只是在他要执行皇上密令的时期。陈煜吩咐道:“就在前面镇上驿站歇息一晚。”
阿石马上用清脆还没变声的嗓子吼道:“少爷吩咐今晚住镇上。”
领头的面容坚毅,中年不惑。他是信王府的前侍卫统领,现东平郡王的侍卫统领韩业。他听到阿石的话,提了马折身走到马车旁低声问道:“少爷,前方只是个小镇……”
车里传来陈煜清淡的声音:“走那么快做什吗?”
韩业一愣,想起往前走得一步就离望京城远一步,眼神瞬间黯然。
陈煜离府前言明,包括自小起服侍他的太监侍女,不愿意跟着他去东平郡的他不勉强。王府侍卫有家眷的他也不要。最后能跟着他出发的只有忠心于王爷的三十名侍卫和小太监阿石。
郡王远赴封地,只有三十名侍卫,一个小太监随行。收拾了四辆马车的行李。怎么看怎么寒酸。
韩业下意识地将陈煜不想赶路的心情理解为对望京的眷恋和对东平郡的不喜。当即吩咐下去,放慢脚程。
苏州府的百姓都感叹:“这一年的中秋啊!”
江南六州府接了朱府请帖的人们也如是感叹:“这一年的中秋啊!”
这一年的中秋与众不同。
江南朱府在苏州河畔搭起了十里长棚开流水宴。白墙黑檐的静美府
第之中,孙小姐朱珠行及笄大礼。
但凡豪门世家女子的及笄礼都办得庄重。朱府孙小姐的及笄礼非比寻常。因为她不仅只是位名门小姐,而且是大魏国的百年世家江南首富朱家的第十代继承人。
大家都知道,朱八太爷唯一的儿子朱九华在十几年前就病逝了,这位孙小姐是他唯一的后人。朱八太爷早在几个月前就让孙女接手学着当家。及笄礼之人,孙小姐成年,就将正式接管朱府。
快十五岁的孙小姐朱珠继承了朱府商人的精明。年纪虽小,手段却十分高明。
她的十位姑奶奶先是不满一个小女孩儿当家,但是最有权势的嫁了靖王世子为侧妃的九姑奶奶在见过孙小姐转变了态度。朱府里的三十位姨奶奶对她赞不绝口。犹如江南朱府家业四条桌腿的朱府四总管更是心甘情愿地替孙小姐充当起了轿夫,稳稳地替她抬轿。
自各地涌到朱府看热闹的人对孙小姐的好奇心在中秋这天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虽然身上的衣衫一层加一层的换,越换越精美。头发由散着变成挽成了髻儿。插戴的饰品由簪变成了钗冠。不弃却有种荒谬的感觉,自己是在场中跳脱衣舞。因为随着她每一次更衣梳头插首饰,四围射到她身上的目光就越发的热烈。
她没有父母,做正宾替她唱讼词的人是大姑奶奶。朱八太爷的大姐。一位双鬓白发齐生的老夫人。一旁端着盘子做赞者打下手的是小虾。
小虾替不弃换衣裳的时候,不弃就问她:“是不是今天的衣裳首饰特别华丽漂亮?怎么人人看我就像看银子似的两眼放光?”
小虾是三总管朱寿的妹妹,也算是府中的小姐。做及笄礼上的赞者不算辱没不弃的身份。她今天脱了白袍穿了白衣镶粉红边的深衣曲裾,挽了髻。眉眼依然疏朗,却多了几分妩媚之意。不弃哦了声赞道:“他们是在看小虾!”
整理好她臂间挂着的披帛,小虾左右瞧了瞧,眼里透出微微的笑意:“不是看我,都是在瞧小姐。小姐的脸会发光。”
“真的?快拿镜子来!”不弃有几份不相信,心情却是雀跃的。
甜儿和杏儿抬着一面铜镜走到她面前,不弃机械地动了动脖子,生怕把头上的东西晃了下来。她看着曲裾斜斜绕下勾勒出的苗条身材,啧啧两声。又转了一圈,把脸靠近了镜子,眼睛一眯作放电状,再啧啧两声:“青春无敌美少女呀!干得好!甜儿,回头赏你!”
“多谢小姐!”甜儿抿嘴一笑。
不弃坚持不用胭脂水粉,捏着自己的脸说现在这岁数是全天然的清水芙蓉,用不着弄成猴屁股。大半年养下来,她的皮肤白皙不少。此时她头上戴着一顶珠钗冠。由粉色圆润的珍珠穿缀而成。两端探出一枝珠花,垂下珠帘。头一晃,珠子轻轻撞着,发出悦耳的声音。淡淡的珠光映在脸上,柔和的光泽让脸也放出了光华。那双眼睛越发的清亮,甜儿同院子里的丫头亲手赶制出一件粉色的大袖长裙礼服。上面绣了四季花卉,祥福吉鸟。罩衫是白色的轻纱,那些绣在腰身以下的花儿鸟儿如活了一般。替不弃增添不少清贵之气。
不弃高昂着头,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望定铜镜里那个浑身华贵,初露少女风姿的女孩儿道:“真的不像从前的自己了。”
只有小虾听明白了她的话,柔声说道:“小姐如今要正式掌管朱府,自然不是从前的小姐了。”m.χIùmЬ.CǒM
一经打扮之后的她与从前的她差异太大。现在这时代是不可能有整容手术的,要让以前的人见面不敢称相识,换了衣着打扮也是个办法。不弃想着小虾的话,认真地对甜儿说道:“以后我所有的衣裙都不要素淡的。怎么看上去有钱怎么弄!当然,你也别把我整成一看就是打劫对象。走吧,把最后的过场走完!”
听完朱八太爷的聆训后,不弃对在场来宾行礼。
大厅角落里元崇又痴痴地注视着小虾,白渐飞实在看不下去了,掏出块绢帕递给他:“擦擦口水吧!瞧你这模样!长卿将来若是娶得此女,定不敢让你见了。”
他俩是由靖王孙带进朱府的。白渐飞好奇想看陈煜的心上人,元崇是一有机会就想到苏州府见小虾。元崇推开他的手哼了声道:“我才不想让她再见长聊呢!”
白渐飞大惊,狠狠瞪着他低声道:“你小子说什么呢?别忘了你此来是为了长卿!”
元崇这才反应过来,偷笑道:“我不是说朱府的孙小姐,我是说她旁边白衣的那位姑娘。”
白渐飞哦了声又摇了摇头道:“此女带了股冰寒之意。像是随时可拒人于千里之外。倒不如朱府的孙小姐了,怎么看怎么舒服。”
不弃行礼完毕,浑身轻松,目光往四周一转。她看见了角落里的元崇,眼睛便亮了,冲他眨了眨眼。
巧笑嫣然中又带有丝狡黠灵动,白渐飞眼都直了,喃喃道:“好亮的眸子!你确信长卿喜欢的是那个冰姑娘?”
小虾斜斜地瞟来一眼,薄薄单凤眼里射出股不屑的冷诮。不等元崇反应,扶着不弃缓缓离开了正厅。
元崇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犹豫着是不是再去翻院墙。想着柳枝抽得浑身都痛,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礼毕人便散去,元崇拍了拍白渐飞的肩道:“江南富庶之处,当属苏杭二州府。走,喝两盅去。”
白渐飞也叹了口气道:“不知道长卿走到哪儿了。这个中秋是他第一次独自在外过。走吧,替他喝两盅去。”
陈煜此时在苏州。
他的侍卫们和阿石缓慢地往北。照他的吩咐会一路走走停停,在三个月后才会到达大魏国最边远的西楚州东平郡。这为他腾出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陈煜在半路改了主意。照原定的计划,他应该先到达东平郡,让当地人看到东平郡王的出现。再带着人出去游山玩水暗中寻访那幅地图上的地方。但是他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去一趟苏州府,看看那个眼睛亮得叫人记不得相貌的丫头花花。
肯跟了他去东平郡的人都是忠于父亲和他的王府死士。阿石虽然是皇上的眼线,他从前防着他,现在有皇上的密令,陈煜不用再担心阿石知道多少东西。与侍卫统领韩业一夜深谈之后带了六名武功高强又各有所长的侍卫悄悄离开了队伍,转而渡江南下。在八月十五赶到了江南苏州府。
他知道元崇和白渐飞就在苏州府。他并无意和他们见面。就算见着,恐怕他们也认不出他来。陈煜想起老阿福给他的三张人皮面具,眼里流露出一丝怀念。
朱府孙小姐的及笄礼在朱府正厅中隆重举行的时候,陈煜正和他的六名侍卫分散坐在苏州河边的十里长棚中。他穿着件普通的灰色布衫,背着个小包袱,和许许多多吃白食的人一起吃着朱府免费提供的流水席,替朱府孙小姐的及笄礼凑一份人气。
陈煜身边的人边吃边赞着朱府的和善大方,议论着朱府在外藏了十五年的孙小姐,感叹着朱家九少爷的早逝。
王一道:“九少爷十四年前突然病逝没准是朱八太爷不准他娶那个女人回府!唉,如果那个女人生的是位少爷,朱八太爷肯定早同意了。可惜是个女娃。”
赵二也压低了声音道:“朱八太爷哪里会想到九少爷会病逝的?女娃也是唯一的血脉,他原不想接回来。只是娶了三十房姨奶奶再也没生一个儿子。孙小姐这才有机会回朱府。”
钱三带着神秘的笑容道:“听说孙小姐长得极像朱八太爷,那双眼睛更是像极了朱老夫人。当年的朱夫人可是咱们苏州府的第一美女。孙小姐定然也是个美人儿!”
……
天门关柳青芜纵马挥鞭向抱着一只锦盒的不弃击下。她眼里流露出恐惧,嘴里喃喃叫着九叔,一动不动的傻站着。
望京城郊红树庄的柴房里,不弃清脆地唱着莲花落讽刺剑声:“药灵镇上花九叔,收了不弃捧钵钵……”
他对她说:“我说过,我是来杀你的。你怕吗?”
“贱命一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我答应过九叔的事情还没有做,挺对不住他的。”
“一个残废了的乞丐,养着你也是靠你博取人们的同情,方便乞讨罢了。你为何把他看得这么重?”
不弃眉一皱怒了:“乞丐怎么了?他不养着我,我能活着?讨来的好吃的,九叔从来都先让着我,那年大风雪,他把我护在怀里我才没有被冻死。”
雨劈头盖脸浇下来,不弃不管不顾地跑着,他自寝殿里追出去,自身后抱住她。怀里的不弃尖叫着挣扎:“放开我!我要找九叔去!”
收养不弃的乞丐花九,顾惜着不弃一条命的花九。不弃答应过花九的事情。江南朱府突然病逝的九少爷……陈煜手里的筷子颤了颤。不弃的母亲是薛菲,薛菲的夫家在碧罗天。收养不弃的花九是朱府的九少爷?江南朱府突然有了个八月十五及笄的孙小姐。元崇嘴里眼睛亮得惊人的丫头叫花花。今年突然同时出现在望京城的朱府四总管,高调争夺官银流通权……无数的线索似乎汇集到了一起,又产生无数新的疑问。
朱九华和薛菲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收养被薛家庄抛弃的不弃?难道又是一个迷恋薛菲的痴情人?因着朱八太爷的强力反对,只身带着不弃乞讨度日,冻死也不回家?
陈煜吐了一口气,筷子夹起一只蟹粉小笼送进了嘴里。
他轻轻转过头,凝望着远处河弯包围着的粉墙黑檐府邸。不管不弃的生父是不是朱家九少爷,但他能确定,朱府今日行及笄礼的孙小姐一定是花不弃。改了生辰八字改不了这么多的巧合。朱府不想让人联想起府里的孙小姐和望京城流传七王爷女儿的花不弃有关系。那么,朱八太爷是否知道碧罗天呢?
身边又传来阵阵低语声:“孙小姐很能干,听说及笄后朱八太爷就把家业正式交给她管了。啧啧,才十五岁就这么有钱。”
“有钱?要有命才好!你没听说?朱府孙小姐进府的当晚偷偷溜出去玩,差点没命回来!”
陈煜心里一沉,想起偶然遇到的那场屋顶打斗。背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那一箭本是可怜那个躲在风火墙边的小丫头。他竟然意外救了不弃一命?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拎起包袱走向苏州河边。几名侍卫也陆续放下筷子,漫不经心的离开。
夕阳西下,染得苏州河水一片赤金。河畔柳树依依,长草离离。偶尔有乌篷船顺河而下。
风吹起陈煜布衣的衣襟。他负手站着,默默注视着远处那座静美如画的府邸。
身后草丛里传来轻如狸猫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轻声下令:“今日起,你六人在朱府附近寻个营生。只有一个任务,保护朱府孙小姐。”
“韩统领给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少爷!”一名侍卫恭敬地回道。
陈煜回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脚尖轻点,人冲进了侍卫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们身上各自拍了一下,气定神闲地回到原地。这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完成。众侍卫知道陈煜有武功,却是第一次见到他动手。不由张大了嘴巴。
“我不需要你们保护。我要她绝对安全。”陈煜从怀里拿出了几张银票和一枚小印递给一名侍卫,微笑着说道,“我现在对苏州府很感兴趣。等我安排好东平郡的事情,还会有人前来。打点好这里的一切。需要用银子就去朱府四海钱庄里凭这枚印鉴提取。我在四海钱庄开的秘密户头,只认印鉴不认人。十万两之内任凭提取。做得隐蔽点,别让人盯上了。”
六名侍卫拱手一礼,不再多言,转身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橙色的光渐渐黯淡,陈煜独自站在江边望着远处的朱府出神。他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轻笑道:“元崇,你的母老虎有本事护得她吗?”
十五的月总是十六圆。但看上去同样又白又亮。
繁复的礼仪之后,静心堂显得格外安静。不弃倦极睡了。丫头们兴奋的挤在床上说着白天小姐惊艳亮相的及笄礼。
小虾脱了曲裾,打散了头发,舒服的泡在了屋后的池水中。一年四季,她习惯冷浴。她迫不及待地想洗去身上沾得的脂粉香。
柳林垂下长长的枝条,被秋夜的风无声地吹起。她好奇地想,元崇今晚不会又想着翻墙进来挨揍吧?
月光透过枝叶落在水面上,小虾对柳林的阵法极有信心。这片林子太大,除非是懂得阵法的高手才能穿过来。元崇在白天入林,依着太阳的方向埋头直闯。晚上却不是这么容易就能闯进来的。
她也相信自己的感觉。她的感觉一向很灵敏。几乎与这片柳林溶为了一体。在小虾的感知中,这片柳林是泓平静的池水,飞过一只麻雀就像往林中投下一枚小石子。泛起的涟漪都瞒不过她。
所以,正如在红锦地大白天洗天浴一样,小虾此时也放心的洗着月光浴。她闭目躺在水中,打算再泡一会儿就起身。
警觉就这样突然而至,她还没跃起身时,就听到一个飘忽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最好待在水里别动。免得被我看光了。有人会想挖了我的眼珠子的。”
声音戏谑,又带着一丝微微的冷意。
但陈煜并没有想到,小虾根本不在意。她几乎没做任何思考或停顿就从水里跃起,带起漫天的水花。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偏开脑袋,暗暗咒骂元崇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不按常理行事的怪女人。尖锐的风声在这瞬间向他袭来。
陈煜凌空一个翻身,往柳中避开。
清冷月光下,小虾身上白袍翻飞,黑发飘扬,手里短匕划过丝银亮的光。
陈煜心里赞叹了声,希望她的武功越强越好。轻功施展到了极致,如鱼一般穿梭在柳林中。
一道白影,一条隐藏在柳树阴影中灰影以常人视线难及的速度在林中追逐。
没有交过手,陈煜跑不掉,小虾也追不上。
她停了下来,冷冷地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不出手?”
“如果来的不止我一个人,我缠住了你,别的人穿过了林子呢?”
小虾怔了怔。她当然不会告诉对方,静心堂里还有海伯这么一个高手。更不会告诉对方,静心堂中一示警,朱府的护院家丁会蜂拥而至。而不弃的房中有夹墙暗道,会让她躺在床上瞬间离开。
陈煜从怀里摸出一卷物事扔了过去,轻笑道:“其实我一个人就够了。”
小虾扬手接过他扔来的东西。远远看到灰影闪过,消失在了院墙处。她小心打开这卷东西,惊异的发现是机关消息布置图。来人不仅没有恶意,反而提醒她在柳林中安置机关。他是谁?
没有蒙面的脸看上去平华无实。她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小虾郁闷了半天,又听到有脚步声在柳林中响起。她站在柳树上,被先前神秘人挑起的火溢满了眼眸。
元崇轻车熟路地翻过院墙摸进了林子,回忆着那天的路一头闯了进来,月光照着他粗犷而又不失英气的脸庞。他兴奋而小心的往前走着,不时四处张望一下,希望小虾又会突然出现。
他当然来得不是时候,小虾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银牙狠挫,短匕挥下根粗大的柳枝,狠狠挥下。
风声尖锐,元崇只来得及抱着头,背上已挨了一记。这一记比不得当初小虾示警式的教训,打得他惨呼一声:“小虾,是我啊!我等不及明天来看你了!哎……”
气恼中的小虾下手更急。
元崇也学得武艺,连滚带爬的抱着柳树躲避。见她也不说话,一味下狠手。无奈之下边喊边往院墙方向跑。心知来得不是时候。
这时候听到小虾冷哼了声,手中的柳枝已缠上了他的腿。带得元崇重重地摔在地上,脑袋和坚硬的地面撞击出清脆的响声。身体蓦得飞了起来,元崇眼见直撞上树,吓得哇哇大叫:“我只是来看你,没有恶意!”
身体被骤然翻转,柳枝将他的双臂缠了个结实,屁股上又中了小虾一脚。元崇被揍得棋魂八岁,头晕脑胀地摔倒在地上。
抬起头,看到披散了头发的小虾沐浴在月光下的美丽,他喃喃说道:“你真美……”就此晕倒。
晨曦初现时,元崇醒了。浑身痛得麻木。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棵柳树上。正想开口大喊,听到脆脆的笑声响起。
然后一张脸差点撞上他的鼻子。他下意识往后缩,脑袋撞着树,彻底痛清醒了。
一个衣饰华美的女孩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那双眼睛清亮晶莹,像极了林中的小仙女。
元崇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喜的大喊道:“花花!你是花花!快替我向小虾求求情,我真的没有恶意!”
“哈哈!”不弃开心地大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不叫花花,我是朱府的孙小姐!小虾说捉了只王八,原来就是你呀!”
元崇苦笑。王八?他可真王八!
不弃跳下秋千,走到他面前眨了眨眼压低声道:“你真的喜欢她?你敢喜欢我喜欢的人,我阉了你!”
元崇吓了一跳。左右不见小虾的身影,知她把自己交给这个说话半点不知羞的孙小姐处理了。他一口气直冲头顶梗着脖子道:“我就是喜欢她!你敢阉了我,当心我把你卖青楼去!”
“啧啧!嘴真够硬的!你有什么本事卖我?我现在就可以阉了你!”不弃从怀里摸出把小银刀晃了晃,伸手拉住了元崇的腰带干净利落的一刀挥下。
元崇眼睁睁看着腰带断开,衣衫散开露出了白色的中衣不由傻了眼。他气得破口大骂:“你知不知羞?!亏你还是大家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小姐家居然随意替男人解衣!”
不弃心想,不就是割了腰带又不是割了你的裤带,一个大男人就气成这样。难不成他要以身相许?她打了个寒战,撇撇嘴道:“我不会对你负责的。不过,看样子小虾对你真没兴趣。元公子,翻墙窃美也要有本事才行。我看你,不行。”
这时候小虾捧着个果篮走进来。不弃对元崇耸了耸肩,坐到秋千上张开了嘴。小虾叉起片梨喂进她嘴里,淡淡地说:“小姐,他能找到莲衣客。”
梨还没嚼吞进了喉中,不弃被噎得猛咳两声,含糊地说道:“你绑他在这里叫我来,就为了这事?”
小虾认真地说道:“小姐不是想见莲衣客吗?”
不弃费劲的吞下梨,对小虾有时候短路的思维无语。她看到元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头痛地说道:“那晚我是想见见救我一命的恩人,想谢谢他而已,而已!”
元崇听出了端倪,心里欢喜无限。小虾看上的不是陈煜。他呵呵笑道:“我认识莲衣客!他既然是小姐的恩人,小姐想见他包在我身上。”
不弃骤然变了脸,这个人难道真的知道陈煜的身份?他是望京守备公子,如果陈煜是莲衣客的消息泄露出去,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她跳下秋千郁闷地想,能这么喜欢小虾的人,而且在醉一台肯出头相助怎么也是个见义勇为的好青年,杀了他也会给朱府带来麻烦。她该怎么做呢?
不弃的脸瞬间像开出了花,笑眯眯地看着元崇道:“真的呀?那你告诉莲衣客,他的武功帅极了!有空来朱府我请他喝茶!我最喜欢武功高强的大侠了,你替我问问他,花多银子可以请他做我的保镖!小虾,放了他!”
她的脸在元崇眼前放大,她和那晚看到的小丫头有些不一样。及笄后她的头发不再是两个小抓髻,挽了流云髻,插着几枚精致的钗,人就似长开了似的。其实她的脸乍一看并不漂亮,但是脸上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却在瞬间让人印象深刻。
他心里突然晃过陈煜曾经说过的话:“不漂亮,但很特别。若是有比较,她连莫若菲的贴身侍婢嘉欣冰冰都及不上。偏偏站在一起,你能记住的就是她。”
元崇的嘴巴越张越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难不成花不弃是真的没有死?难道偷走她尸体的是朱府的人?可是,如果是她,她怎么会不认识莲衣客?还想着花银子雇他做保镖?元崇的脑子又一阵迷糊。
不弃像是极高兴能找到一个传话人,抛下元崇离开了柳林。
小虾切断了绑住他的绳子,皱着眉道:“元公子,你三番数次闯进朱府来,小姐没把你绑送官府是她心软。事不过三,你若再撞进来,我会打断你的腿。不杀你,打断你的腿却是能做到的。守备大人也不能因此说朱府的不是。”
元崇猜着朱府小姐的身份。没注意到身上的绳子已经解开,扑通摔倒在地上。小虾望了他一眼,伸手抱起他的腰,直掠上树。带着他往院墙处去。
鼻端嗅得阵阵清香,元崇偷眼看向小虾,脑袋又被狠狠地拍了一记,他却傻傻地笑了。
送他上了墙头,小虾静静地说:“你别想着提亲什么的。我是不会答应嫁给你的。”
元崇骑坐在墙头笑了:“我会来的。不过,以后我只走大门。看你还敢动手!”
小虾瞟了他一眼,对他的无耻厚颜感到不耐烦,一脚就将踢了下去:“我会动脚!”
元崇摔得半天爬不起来,干脆躺在地上大吼道:“你和你家那丫头都给少爷等着!叫她别太嚣张了,没准儿有一天她要向少爷敬茶赔罪!”
小虾什么话也没说,干脆的消失。留下元崇望着湛蓝的天,想着是不是该走一趟东平郡,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陈煜。
喘过气来,他费劲地想从地上爬起来。胳膊被人用力拽起,一个面目无奇的陌生人背起他就走。
元崇大惊,才想着挣扎,听到熟悉的笑声响起:“说是母老虎吧,你胆子真大。”
“长卿?!”
陈煜背着他一阵急走,阳光透过林间的树叶在他身上投下点点光斑。元崇身上痛极,趴在他背上又委屈又高兴,有气无力地说:“我要吃的,还要水!下手真狠,绑了少爷一晚上。胳膊都差点伸不直了。”
直进了一片树林,陈煜找着条小溪放了他下来。
元崇把头埋进溪水里一阵痛饮,灌了个水饱。
回头见陈煜升起一堆火,抓了只兔子利索的剥着皮。
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瘫坐在他身边轻声问道:“你不是往东平郡去了?怎么出现在苏州府?”
陈煜已揭下了面具露出脸来。他清洗着兔子好笑地望着他道:“包袱里有衣裳,别让渐飞看到你这样子,会笑话你一辈子。”
元崇解开包袱,拿出一件布衣换上后笑道:“我不会让他看到的。你在柳林里都瞧见了?”
陈煜点点头。
元崇气得一拳就揍了过去。拳头被陈煜捏住,他恨恨然的抽回手道:“你就忍心让我被绑了一夜?”
陈煜把兔子串在树枝上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看上了只母老虎,我却想替你看看那母老虎对你是否有情。”
元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凑过脸讨好地说道:“我晕过去后她对我做了什吗?”
陈煜闷笑着道:“难不成你想听我说她非礼了你?”
“快说!”
“她,盯着你瞧了一晚上。”
元崇的表情先是震惊,继而惊喜,再放声大笑:“不枉少爷我爬墙挨打!值了!”
陈煜摇了摇头,唇边却有一丝暖意。他想了想道:“元崇,你以后别再去朱府了。等以后再说吧。”
元崇聪明的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道:“真是她?”
“嗯。”陈煜忍不住笑了。
元崇奇怪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露面?”
“我有我的理由。不是见她的时候。我马上要离开苏州府。你把白渐飞弄回望京去。别让他搞出什么提亲的事情。更别让他再见到朱府孙小姐。我不想让别人猜到她是不弃!”陈煜说完叹了口气。掩住眼中的思念,继续埋头烤兔子。
他的脸色平静。元崇心里纵有太多疑问却不再问了。他沉默了会儿突然说道:“长卿,我什么也不问。不过先说好,你不帮着我把小虾娶进门,我就找你算账!”
陈煜笑了笑,捶了元崇一把,两人呵呵笑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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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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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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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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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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