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世家大族一样,总会收留一些能人异士为门客。莫府的护院统领曾经是名武艺高强的独行大盗杨宁,被官府捉拿之后判了流刑,发配北方边塞。如果不是飞云堡堡主识才,他没准已被碎了琵琶骨变成废人。飞云堡用钱将他偷赎了出来。莫百行病死,莫夫人受到莫氏族人排挤欺负之时,飞云堡堡主云铁翼心疼远嫁的妹妹,就让杨宁来了望京莫府。当了莫府的护院总管。
杨宁独居小院,杂事都由副总管处理。莫府的护院们都知道府中的杨总管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平时也少有见他亲自插手府中的事务。今天杨总管却和莫府的大总管莫伯一起出现,这让护院们多少也感觉到今天不同寻常。无不打起了精神,盯住了出入莫府的各门。
世家大族犹重血缘,轻易不会出现分家之事。莫府外院多住着地位较低的旁支。只有宗亲中在家族生意中掌握了重权的人和辈分高的人才会住进内院。
莫夫人和莫若菲的院子是内院正中的主屋。这片主屋之中又分若干小跨院。不弃的凌波馆也处在主屋范围之中。
下午莫若菲被婢女青儿行刺之后。内院通往外院的路口就被封锁。而内院中主屋所在院群之外又布上了二道哨卡。
然而这样的紧密封锁仍瞒不住人们的眼睛。望京城最大的药铺回春堂里最负盛名的大夫,太医院退闲在家的老太医,以及望京城中享有名望的几位大夫都被莫府大总管莫伯亲自接进了府中。人们不由得议论起来。下午内院上空爆出了朵怪异的烟花,内院中什么人生病了?有人猜是莫夫人病倒,更多的人却从莫若菲自下午后不再露面中觉得这位才十八岁的年轻家主出事了。
内院里的人比外院的人更为恐慌。他们准确的知道主屋中出了刺客,家主莫若菲受了伤。却对伤情一无所知。
护院总管杨宁陪着莫夫人亲自去了几位叔伯的院子里。牵涉到明天内库开标,平时喜欢拿长辈架势的莫府老辈默许了莫夫人的请求,紧闭了院门,约束自家的人出入。
主屋之内莫若菲所居的小院灯火通明。婢女小厮急匆匆的往来没有带出半点声响。站在屋外廊下的侍婢嘉欣和冰冰哭得两眼通红,饮泣之声却没有传出半点。两人自幼相伴,心意相通。来一位大夫眼里会腾起希望,送走一位大夫,眼神又跟着黯然。
受了莫府的重金,这些大夫在看完病之后都被客气地请到内院客房中休息。在明天内库开标之前不能出府。
当太医院的江老太医走出来后,嘉欣和冰冰忍不住双双落泪,齐齐看向掩上房门的厢房。
莫若菲躺在床上,平时白玉似的脸上笼罩了层淡淡的青气。床前地上还有点点未来得及擦拭干净的血迹。
莫夫人一个人在。她的手紧紧地握着莫若菲的手,泪满衣襟。
莫若菲平静地说:“别哭。人总有一死,谁知道死后会不会另有一番天地呢?何况我现在还没死,也许明天就能找到解毒的方法。”
莫夫人似没有听见。她脑子里只有江老太医的那句叹息:“老夫才疏学浅,公子的毒莫说解,名字也不曾听说过。夫人准备后事吧!”她突然想起了长于医药世家的林家兄妹,眼里又升出一丝希望来。“对,我已叫剑声去找林家兄妹了,他们来自医药世家,也许还有办法。老太医说了,你千万不能再强撑。刚才吩咐莫伯去请钱庄掌柜的,多说几句话都吐了血。娘不想让你再劳心了。你好好歇着,娘去瞧瞧阿琅他们回来没有。”
莫若菲心头一急,扯住了她的衣襟:“娘,能否解毒是天意。儿子怕是不行了。我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莫夫人身体一僵,回身趴在他身上放声大哭。从小到大,儿子一直是撑着她活下去的支柱。莫夫人眼里渐渐有了疯狂之意。她喃喃说道:“忆山,别怕。娘不会倒,娘替你报了仇再来陪你。”
莫若菲眼里闪过一丝温暖,轻声说道:“娘,明天内库你替我去可好?”
莫夫人悲从心来,哽咽着说:“还有什么比你的命更要紧的?官银流通权不要就不要了,没了你,娘什么都没有了!这时候,还想着那些作甚!”
莫若菲大急,咳得几声,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激动地说:“不!娘,难道就让那些人得逞了?我死不瞑目!”
血喷在莫夫人衣襟之上,苍白的唇被血丝染得红了,衬得一张青灰色的脸越发吓人。他微喘着气,眉心紧蹙,似乎痛楚不堪。眼睛却固执地看着莫夫人,坚定而清明。因为激动多说了几句,他脸上笼罩的青气又重了几分。
她虽然是飞云堡的小姐,莫府的主母。却从来没有插手过莫府的生意。她去能行吗?莫若菲恳切地望着她,那眼光让她无力拒绝。也许这是她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怒火减淡了她心里的悲伤。就算儿子没了命,她也绝不能让那些下毒手的人得逞。
莫夫人心头酸涩,颤着手替他擦去唇边的血迹,用力地点了点头。
莫若菲似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喘了几口气道:“娘,将钱庄掌柜都请进来吧。”
莫夫人不忍再拂他心意,便吩咐去请钱庄的掌柜们进房。
早候在主屋外的钱庄掌柜们心头也惴惴不安。听到主母召唤,紧张的随莫伯进了院子。
莫若菲没有下床,靠倚在床头,整个人瘫软无力。看到他时,众掌柜心头一凉,暗道大事不妙。
“大家都看到了。”莫若菲扫了众人一眼,才说得这一句,便又吐得一口血。
“忆山哪!”莫夫人喊得一声,怕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房间里坐满了钱庄的掌柜,她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放声大哭。
众掌柜也吓得从圆凳上站了起来。
“我没事,放心。”莫若菲轻轻拍了拍莫夫人的手。示意莫伯唤来嘉欣和冰冰照顾她。他怜惜地看了莫夫人一眼,却不下令扶她出去休息。他喘息了会儿,轻声说道:“我明天是无法去内库的。这次争官银流通权早就有了安排和准备。忆山只想请众位掌柜齐心协力相助我娘亲。她将会以莫府主母的身份代我前去。成掌柜,咱们备用的银票都准备好了吗?”
成掌柜尤在惊诧之中,愣了愣才急声答道:“去年拿标是两百万两。今年照少东家的吩咐,今年多准备了两百万两,一共是四百万两。现银已经入库了。”
莫若菲想了想道:“多开三百万两。”
众掌柜倒吸口凉气。皇家规矩,内库开标一完,标的银子会马上运进大内银库。多备的二百万两已是方圆钱庄自全国各地钱庄存银里调用的所有库银。如果今年有人竞争让标的银子翻倍,四百万两银子全部被内库提走,方圆钱庄在望京的总银库里只有十来万两银子周转。全国各地的钱庄里最多只有一两万库存银子。多开三百万两银票,如果持银票的人前来兑银,钱庄无银可兑付,就等于自毁招牌,下场就是关门大吉。
成掌柜是方圆钱庄在望京的大掌柜,深知个中厉害,老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少东家,这使不得!少东家忘了当年老东家还在时的挤兑风潮?持方圆钱庄银票的人齐齐前来兑银,老东家为了保住钱庄,全部兑现。结果付不出官银流通权的标的银,还是飞云堡相助才渡过难关。”
他说起当年之事,莫夫人眼睛又红了。她的目光里泛起感慨与温柔。想起当年莫百行前来飞云堡联姻求助的场面。她望着儿子悲从心来。难道父子二人都要经历同样的磨难?只是莫百行好运,心力憔悴之后因为娶了她平定了风波。儿子呢?就算拿到了官银流通权又如何?没了命什么都没有了。
心底的绝望让她近乎疯狂。莫夫人眼神坚定起来,多开几百万两,也不能让那些想抢夺官银流通权的人得逞!一时间,她理解了儿子的举动,高傲地抬起头道:“我大哥云铁翼已经到了望京。飞云堡答应相助我们五十万两银子,再抵了田产房舍应该也行!成掌柜不必多虑。如果莫府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方圆钱庄失了皇商招牌,往后就算再有银子,也买不回声誉!”
东家执意孤注一掷,做伙计的只能听命。替莫府卖命几十年,一群老掌柜交头接耳一番合计,随身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盏茶工夫算出了账目。
成掌柜代表众掌柜说道:“如果照夫人所说,飞云堡如果能助咱们五十万两银子的话,抵掉田产房舍,大概能凑得二百三十万两银子。这是最后的数字,不能超过这个数,否则一旦有人来钱庄兑银票,钱庄就开不了门了。”
莫若菲满意地店了点头。他挣扎着自床上坐起,扶着莫夫人的手勉强站立,对众掌柜深揖一躬道:“就二百三十万。娘亲从未涉足过商业。明天出价计算还请老掌柜们撑住。忆山在此多谢了!”
众掌柜口称不敢,回了礼后在莫伯的陪同下匆匆离开。
他们一走,莫若若身体一软,倒在了床上。
这时云琅他们正好赶回,走进房门看到的第一眼就吓呆了。
不弃看到莫若菲胸前衣襟上的那些血迹,脑袋阵阵眩晕。她勉强扶着墙站住,喃喃说道:“不是说有准备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玉泉长年在药灵庄医治江湖中人,镇定许多。他走到床前,抬手把住了莫若菲的腕脉道:“让我瞧瞧。”
莫夫人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捉住林玉泉的手道:“林公子,你好好看看,忆山的毒能解吗?!”
云琅倒吸了口凉气,莫若菲中的是毒,这毒能不能解需要对症的解药。他脑袋一醒问道:“青儿呢?抓到她了吗?”
扶着莫夫人的嘉欣哭着说道:“当时只有她陪着少爷在松林之中散步。下了手后就逃了,接应的人被少爷杀了。少爷独自挣扎着走出松林时才被巡院的护院发现。我就说她是个狐狸精,少爷怎么就和她单独进了松林呢!”
云琅想起柳青芜来,他跺了跺脚道:“干等在这里也没有用,林兄,你替表哥瞧瞧,我去想想办法。”
时间不等人,他看了眼倚在墙边的不弃,见她用嘴型说世子二字。如果青儿真的是明月山庄的人,能让明月山庄交出解药的人就只有陈煜了。云琅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向她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拔腿就往外走。
厢房门打开时,晚风吹了进来。春寒料峭,站在门边的不弃打了个寒战,心底升起股恐惧。如果莫若菲真的中毒死了呢?这个念头让她想尖叫出声。
从知道莫若菲身体里是山哥的魂魄后,她一个劲儿躲着他避着他防着他。她骨子里是怕他的。生怕他认出她之后再像前世一样控制她。她想重新活一回。可是,这一刻,她更害怕。怕莫若菲真的不治身亡。
往事清晰,宛如昨天。
她五岁,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带着她去火车站贩票。山哥是在火车站混的小偷。久了就熟了。那个女人不是她妈妈,她也不知道怎么跟着她的。那个女人把她托付给山哥照看,结果没过一会儿就被便衣捉住了。她看到她在地上哭闹打滚,和便衣扭打起来。火车站售票大厅里一片混乱,她吓得抱住山哥的腿不放手,大声地哭,他只好抱起她走。
她告诉山哥那个女人不是她妈妈。山哥就带着她搬了家,她再也没看到过那个女人。
他那时也只有十五六岁。带着她翻过垃圾筒,从小区一楼住户防盗窗内偷过挂着的香腊腊肉衣服裤子。挤公交车偷过钱包。进小超市偷过日用品。就这样带着她长大。
他骂过她,打过她。
过年的时候,他也会买上一些便宜的烟花爆竹在空地上放。偷到了钱,他也会带着她去饭馆炒几个好菜,去批发市场给她买件衣服。
不弃突然想哭。无论如何,他都是她唯一的亲人。他再坏,对她再不好也是他的亲人。她祈求云琅能找到解药,祈求上天给了山哥重生的机会,就不要轻易夺走。
这时莫若菲轻声说道:“娘,你们都出去吧。让林兄静心把脉。”
林玉泉把着莫若菲的脉心头突然一跳,眉梢扬了起来。此时他的背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所有人都没有看到莫若菲的手指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林玉泉压抑着震惊,顺着他的话说道:“莫夫人,莫少爷的毒我需要静下心来好生瞧瞧。你们都先回吧。丹沙,你也回去歇着。房里的人都请出去吧。”
莫夫人深吸口气对林玉泉道:“林少爷,我们在外等你的好消息。”她扶着嘉欣的手往外走,看到站在墙边的不弃。
她神情焦虑,望向莫若菲的眼里噙着泪意。
才满十四岁的不弃没有林丹沙的娇柔,更没有身边的嘉欣的俏丽。灯光辉映下,那双眼睛像夜里的猫儿眼,闪动着光亮。比白天瞧着少了分明亮,却多出种摄人魂魄的神秘之美。让她那张脸变得与众不同。
也许是钱庄掌柜提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也许是心伤儿子中毒,莫夫人恍惚中又看到了薛菲。她浑身一抖,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厌恶,嘴里温柔地说道:“不弃,你身份娇贵,大病初愈不宜熬夜守候。咱们出去等吧。”
不弃没有注意到莫夫人的眼神。她的腿仿佛生了根,丝毫也移动不了。她不想离开,如果莫若菲会死,她也要守着他,告诉他自己是谁。
林丹沙伸手拉住不弃的胳膊道:“不弃,你在这里,会妨碍哥哥看病的。”
不弃回过神来轻叹了口气,拭干眼角沁出的泪,顺从地走出了房门,跟着莫夫人和林丹沙进了西厢房。
屋里多点了几盏灯,亮如白昼。
林丹沙打了个呵欠,靠着小几上昏昏欲睡。莫夫人微阖着眼,手机械地转动着佛珠。不弃木然地坐着。侍候在侧的嘉欣眼睛一直望着门外。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正房里还没有动静传来。
没动静也许就是好消息。至少不会像先前来的大夫,切脉之后,不过半刻就摇头离开。
又过得一炷香时间,正房的门开了,林玉泉走了出来。
莫夫人蓦得睁开了双眼,不弃也站了起来。只有林丹沙,她对狡猾如狐的莫若菲一点感觉都没有,睡得迷迷糊糊。
“老夫人,在下已经尽力了。莫公子的毒无解,在下能开张方子,用金针替莫少爷阻挡了毒素。每隔一个时辰就要重新用针,可延得三天性命。小妹留下来帮我就行了。行针需要安静,夫人和不弃还请离开为好。你们在,在下无法专心致志地行针。”林玉泉轻声说道。
莫夫人手一颤,佛珠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话传进不弃耳中无异于雷击。山哥只有三天可活?不弃心乱如麻。遍搜脑子里的记忆,也找不到半点对策。她悲哀地想,就算拥有现代人的记忆,她懂得的东西实在太少。想到莫若菲出口成章,不弃只有怜惜。他和她一样,渴望着读书,渴望着不再偷东西过日子。他有这样的条件,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已经拥有了希望和如锦前程,他怎么能死?
她脱口说道:“云大哥一定会拿来解药的!”
莫夫人缓缓转身,嘴角噙得一丝嘲讽:“解药?就算拿到,怕也是明天之后的事了。不就是官银流通权吗?忆山是独子,他还没有成亲,莫家只靠他一人延续血脉。那些人为何要对他下手?为何偏偏在内库开标的前一天下手?就是瞧准了没有忆山,莫府明天会夺标失利!忆山说的对,莫府一定不能丢掉官银流通权。丢了,纵然他活着,看到莫府被人鱼肉,踏在脚下不得翻身,他会比死更难受。”
她的脸渐渐变得坚毅,眼里竟连一滴泪都没有。
不弃管不了什么官银流通权,她只想陪莫若菲说说话。穿越这么多年,他的心应该也是寂寞的吧?他会想念他从不离手的香烟,啤酒,游戏。会想念和狐朋狗友赌钱。会想念他迷恋的女明星。如果他只有三天的生命,她可以陪着他说话,让他肆无忌惮地将埋在心底的秘密一吐为快。
这是她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情。
不弃恳切地说道:“让我留下来吧。我保证不会出声打扰到你。要不,我就在西厢房里待着。他醒了,我有话对他说。”
林玉泉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低声说:“莫公子自己想静一静。不弃,今夜每隔一个时辰替他行针是能保住他三天性命的关键之处。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可好?”
不弃无奈地叹了口气。
莫夫人看着她,突温言说道:“不弃,我知道今晚你也睡不着。我也是一样。不如陪我去佛堂向菩萨祷告替忆山祈福吧。”
菩萨?送她和山哥来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是菩萨才有的神力的吧?穿越之前不弃不信神明。穿越之后,她却相信冥冥中有神明存在。不然,怎么会可怜她和山哥,给了他们重生一回的机会。
她扶住了莫夫人道:“好。我陪夫人去佛堂。希望菩萨能保佑山哥。”
莫夫人看了眼莫伯。莫伯眼神一闪,拎起了竹笼在前面引路。
小佛堂内只燃得几盏香油灯。几线信香袅袅吐着青烟。光线幽暗,关上大门便隔开了尘世。
不弃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周围半点声响都没有,安静的让她恍惚中真的感觉到心若止水的禅意。
莫夫人跪在她身边,慢慢睁开了眼睛。她侧过头看不弃。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夫人,小姐,吃点东西。”莫伯悄无声息地走进佛堂,托盘里放着两碗燕窝和一碟点心。
鼻子嗅到一股甜香,不弃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这才想起今天到现在还没有顾得上吃晚饭。饿着肚子替山哥祷告会不会更让菩萨觉得心诚?不弃犹豫了下摇了摇头:“莫伯,我不吃。”
莫夫人的目光从燕窝上一掠而过,莫伯垂下了头。莫夫人眼里透出一种兴奋,缓缓地站起身说道:“不弃,陪我吃一点可好?”
不等不弃拒绝,莫夫人已拉着她坐下,她叹了口气说道:“忆山生死未卜,你若是再病倒,偌大的莫府如何应付?”
自己听到山哥会死,心里悲伤。而这个女人却是山哥这一世的母亲。十八年来爱他护他,听到噩耗还能这样平静,她的心里怕是在淌血。不弃怜悯地看着莫夫人,忍不住说道:“夫人,山哥有你这样的母亲,他睡着了也会笑醒的。”
莫夫人眼睛一红,喃喃说道:“忆山十岁就撑起了莫府的家业。这么些年他总是很努力。我想替他订婚成亲,他总说自己还小,再给他几年时间多带几个自己人出来,将来才可以享清福。我这个做娘的,却一直靠着他享清福。说是长在大富之家,他年纪小,宗亲们明着佩服,私底下无时不想着分家业。如果不是老爷自私,早早扔下我们母子。他又怎么会这么辛苦?”
听莫夫人说话的时候,不弃端起燕窝喝了口。冰糖炖的血燕滑润香甜,小小一碗转眼之间吃得干干净净。见莫夫人没有动,不弃不好意思地说:“夫人,你也吃点吧。”
莫夫人看了看她面前的空碗,轻声说:“不弃,你知道老爷为什么早早就过世了吗?”
不弃愣了愣,怎么扯到莫老爷身上了?她以为莫夫人是伤心过度。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守了寡,唯一的儿子又中了毒,生死未卜,任谁都禁不起这样的打击。不弃便顺着她的话说:“夫人,不要太过担忧。林少爷保得山哥三天的性命,也许这三天里能找到解药呢?云大哥找世子帮忙去了。我总觉得山哥命不该绝。他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一切,菩萨会保佑他,不会对他这么无情。”
“是吗?”莫夫人站起身走到神案前指着菩萨道:“菩萨?我早就不相信了!如果世上有神明,他为什么不长眼睛?!我飞云堡嫁了最美的小姐,用二百万两银子的嫁妆替莫府争回了官银流通权。让望京莫府成了京城首富。可是莫家如何回报我的?莫百行如何回报我的?他说幼时认识的妹妹逃婚到京城避难。好,我任由那女人住进了红树庄。结果呢?他告诉我那个贱人有了他的孩子,他要纳妾!他病故。莫府的人又是如何待我们母子的?忆山才十岁,我在望京举目无亲。他们竟然要赶我们母子走,美其名曰让我们守祠堂,供养我们母子一生一世。”
她转过身,阴骘地盯着呆住的不弃,眉毛一扬笑了:“吓傻了?郡主?哈哈,你是个野种罢了!”
今晚没有电闪雷鸣,不弃却又一次感觉到惊惧。莫夫人身上披着的鎏金万福字衣衫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点点金光,刺痛了不弃的眼睛。她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问道:“我是莫老爷和薛菲生的?你确定?”
莫夫人的声音轻而悲伤:“七王爷四月离开了望京,那女人六月底才有了身孕。你说,我能不确定吗?老爷跪在我面前要我答应纳她为妾。你说,我还要怎么确定?!”
她不是七王爷的女儿,不是七王爷的女儿!不弃惊喜交加。
她嚯地站起来,快步走到神案前跪下,真心诚意地说:“菩萨,我知道你是能听到的。是你安排让我和山哥这辈子成了兄妹成了亲人。请你保佑他平安无事。你一定能的。他上辈子没有父母,没有家人,这辈子有了。他上辈子常说要是他有钱了,他一定住大房子,穿好衣裳,天天下馆子吃好东西,这辈子他也拥有了。如果我们上辈子做的坏事太多,你要惩罚我们,请你怪罪我好了。如果我和他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可以如愿以偿,请你保佑他,让他继续富贵继续好好活下去!我要的不多,能和他这辈子成为兄妹,我很满足。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菩萨谢谢你!谢谢!”
她的说话让莫夫人目瞪口呆。她冲到不弃面前一把掀倒她低吼道:“忆山没有你这个妹妹!他不会有,我不会让他有!”
不弃摔坐到地上并不生气。她仰头望着莫夫人因为愤怒变得扭曲狰狞的脸叹息。她明白莫夫人心里的委屈。莫老爷背叛了她,自己是莫老爷背叛她的明证,她怎么可能喜欢自己。莫夫人是山哥这辈子的母亲,是个被丈夫背叛的可怜女人罢了。
不弃轻声说:“夫人,我不会留在莫府。你不喜欢我,我连山哥都不说。我不会留下来做莫府的小姐。谢谢你告诉我身世。”
“谢我?”莫夫人奇怪地看着她,突然放声大笑,“花不弃,你以为我会放你活着离开?我的儿子要死了,她的女儿却留在世上享受荣华富贵,做梦!我绝不会让你活在世上提醒我那贱人的存在!你知道吗,你第一天进莫府的时候,我有多想把你的眼睛剜出来?你可知道每天晚上我都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死!”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她,长长的手指甲差点戳到不弃的脸上。不弃骇极,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转开了头。佛堂的门紧闭着,莫伯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不弃心里一凉,今天晚上她走不出这座佛堂了吗?她脱口说道:“你就不怕我死在莫府,王府会报复?七王爷以为我是他的女儿!除非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莫老爷不爱你!你是个没有人爱的弃妇!”
莫夫人哈哈笑了起来。声如夜枭,回荡在安静的佛堂里。
不弃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操起烛台说道:“杀了我,山哥会恨你一辈子。他再尊敬你,再爱你,他也不会原谅你!”
莫夫人收了笑声,啧啧两声,似在感叹花不弃的幼稚:“你以为我会让忆山知道?我手上染着薛家庄上百条人命的血,早脏了。忆山不是。我怎么会让他的手染上半点血污?我要替他除掉所有会挡他的路的人。我绝不会给你机会让你替那女人报仇!”
不弃握紧了烛台,看一眼莫伯又瞟一眼莫夫人。不弃是识实物的小女人,她马上说道:“她生下我时恨不得掐死我!我不会替她报仇!我没有父母!你放我走,我就原谅你。我马上离开望京城,一辈子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莫夫人摇了摇头:“迟了。花不弃,你活不到天亮。你喝下那碗燕窝,你就死定了。既然有人对忆山下毒,也会有人对你下毒。我巴不得七王爷发怒。有王府替我去追查害忆山的凶手,我省力气了。英叔,都安排妥当了吗?”
莫伯低声说:“都安排妥当了。府里夜里来了杀手,小姐中了毒。”
两人说话时不弃的手突然拿不住烛台。呼吸间胸口一股刺痛传来,酸麻的感觉从脚肢头慢慢往上蔓延,力气一点点消失,人软倒在地。她呆了呆,大笑起来:“好,原来天意如此!让我们同来,又让我们同去!山哥会死,原来我也会死!”
莫夫人狠狠地说道:“就算死,你也一定会死在他前面!”
不弃眼里露出怀念,她苦笑道:“我本来就是死在他前面的。”
莫伯朝不弃走来,他阴沉着脸,黯淡的香油灯照得他的脸晦暗不明。他一把将不弃扛在肩头走出了佛堂。脑袋往下,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不弃眼前一黑人事不醒。
与此同时,莫若菲房中,林玉泉端着才熬好的药汤微笑着递过去:“自己逆转经脉逼得吐血,莫公子,你这招瞒天过海使得实在。如果不是我常年替江湖中人医治,还真以为你中了奇毒。”
莫若菲慵懒地靠坐在床上,接过药碗一口气将药喝完。他笑了,脸上的青气是用药草染出来的。衬着他的笑容十分诡异:“我逆转经脉吐血,不及时治会落下病根。林兄知道也没有关系。莫府和药灵庄合作,林兄我总是信得过的。连服三天药,内伤就痊愈了。”
林玉泉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连老夫人也要瞒过?”
莫若菲微笑道:“明天母亲替我去内库竞标,她要是知道我没事,会让别人看出端倪。”
林玉泉恍然大悟:“莫公子明天是要悄悄进场,麻痹对方。让对方轻视莫府,找到破绽赢个漂亮仗啊!”
“林兄好眼力,一点就透。能和药灵庄结缘合作,忆山之幸!”莫若菲适时的露出惊诧表情。瞒过了回春掌的坐堂大夫,瞒过了内医院的老太医,却没有瞒过林玉泉。莫若菲觉得药灵庄的医术也非浪得虚名。既然被他发现,他只能拉拢。
药效上来,他闭上眼睛调息,片刻后睁开眼道:“林兄好医术。以药灵庄的医术与药方,有莫府支持,贡药一项会成功拿到。明天林兄也要去内库竞标,早些歇着吧。”
林玉泉得他一赞,心里得意,站起身一揖道:“药灵庄能和望京莫府联手实在愉快。告辞。”
望着他的背影,莫若菲眼里露出不屑。小小一个药灵庄就想和莫府比肩,现在彼此有共同利益罢了。
此时,他计划中最怕出意外的环节是云琅。莫府和飞云堡是姻亲,有牢不可破的血缘之亲。莫府和飞云堡联手,力量倍增。云琅如果去找柳青芜失手被擒的话,飞云堡会陷入被动。到时候只有莫府独自抗衡。他转眼又想起云琅临走时看了不弃一眼,笑容渐渐从唇角漾起,心情顿时变得轻快。
莫若菲越来越觉得花不弃是他下得最优秀的赌注。七王爷送来了密信,云琅找明月山庄拿解药,七王府不会坐视不理。世子会出手相助,云琅有惊无险。
他将头绪又梳理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漏洞后,莫若菲吹熄了灯换上紧身夜行服。
照他的安排,莫府内院各处都严禁人随意走动。自己的房间也不会有人进来。他悄无声息的潜出院子,再安全不过。
从窗户翻出,莫若菲像滑进水里的鱼,随风潜行。府里护卫巡逻的时间次数和地点他了如指掌,又在自己家里。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进了紧挨着凌波馆的松柏林。
望京的世家大族都有很多奇怪的族规。莫府先祖就立下规矩,但凡府中有男丁出生,就在松林中的宗祠附近种一棵松树或柏树。几百年来这片松柏林的范围越来越大,树越长越粗壮,越来越茂密。这些象征着莫府男人们的树沉默地向人们展示着这个家族的力量。
但凡来过莫府的人远眺位于莫府西侧的松柏林,都会对这个家族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敬畏。
莫若菲一直很喜欢这片松柏林。看到这里高大的松柏,他会有种归属感。踏入其间,山林幽深空寂,先祖们创下的基业和财富交到了他一个人手中。树无声,叶无语,他却能感觉到先祖们在庇佑着他。
护院总管杨宁就住在宗祠的小院子里。他平时少有过问府中护卫的事,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护卫莫氏宗祠。不是开宗祠的日子,只有家主能进。
沿着青石板甬道从林间穿行而进,躲过护卫的暗哨,莫若菲轻松地到了宗祠外。
宗祠外是片青石板铺就的空地。门口默然站着护院总管杨宁。乍眼一看,他像是打扫清洁的老头儿,浑身没有半点独行大盗的风采。他似等候莫若菲多时,瞧见莫若菲来,杨宁让开了半个身体,莫若菲飞快地闪进宗祠,关上了大门。
这时杨宁扫视了一下周围,眼睛骤然闪过刀锋般的寒芒。见无动静,眼里的光芒又渐渐敛去。他拿出旱烟袋,坐在宗祠外的台阶上吸起了旱烟。
密密麻麻的牌位肃穆地立在供案之上。莫若菲恭敬的磕头上香,轻声道:“莫府有强敌,祖先保佑忆山。”
他站起身走到偏殿。高大宽敞的殿宇中高低错落立立着无数石碑。铭记着莫氏家族考取了功名的人,对家族有功之人。莫若菲轻车熟路的在石碑间绕行,停在了其中一块碑前。他开启了机关。几块石碑同时移动,露出一道台阶。他习惯性的左右张望了下,慢慢走了进去。石碑又恢复了原样。
石壁上嵌着灯光,吐着微弱的光。空气里散发着潮湿的气息。石阶的尽头是条地道,黑漆漆看不清楚地道另一端通向何处。靠近石阶的地道两侧却有几间石屋,竖着坚固的铁栅栏。
莫若菲在其中一道铁栅栏前站定,轻笑道:“青儿,现在已近子时了,再过三个时辰,内库招标就开始了。你还是不肯说吗?”
石室靠墙坐着一人,穿着莫府婢女的青色衣裙,梳着双环丫头髻。发丝略见散乱,几茎黑发垂在脸颊旁。她慢慢抬起了头,清丽绝伦的脸带着几分憔悴,眼神漠然。与平时活泼机灵的青儿不同,她沉默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种大家闺秀养成的沉着娴静气质。虽处囚室,镇定自若。
莫若菲笑眯眯地抄着手看着她。这地道是历代家主过世时相传于下任家主,开启的方法只有他一人知道,不会有人进来打扰到他。莫若菲也不再压低声音,眉梢挑动,笑道:“你不肯说,我来替你说吧。过年时府里放烟花爆竹,财神送财变成了财神送命。其实要的不是命,而是要给你制造机会,让你顺利接近我或者不弃。你很聪明,选择了跟在不弃身边。你一直没有行动,侍候不弃尽心尽力,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只是个聪明美丽的小丫头。明月夫人明知道你和柳青芜相貌酷似,却令你潜进莫府,就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这是招险棋。男人对女人没有好奇心,更谈不上被吸引。然后,你可以告诉我,你要和同胞姐姐柳青芜争明月山庄庄主之位。我是商人,只要有利润的生意我都愿意做。明月夫人这道诱饵料下得足。得知你的身份后和我和你联手,莫府和明月山庄联姻,我不仅赚了美貌娘子还能赚到明月山庄!当然,这些只是前戏,计划之一。我很配合。自你来了我的院子,嘉欣和冰冰受到我的冷遇,我连来松柏林也只带了你一人同行。可惜,你的疑心和我一样重。你不相信,最终选择对我下手。说起来,我很感谢你。你不动手,我明天的戏唱起来有难度。”
青儿静静的问道:“你什么时候起怀疑我的?”
莫若菲呵呵笑了:“你应该问,我是什么时候调查你的。我说过,你很聪明。你看出我对不弃的怜意,所以顺着这条线编故事。天底下有一个花不弃就行了,再来一个类似的妹妹,我消受不起。我又不是开救济馆的,天底下的穷人要自强,我就出钱出力出感情,我有这么大方?说起来也是你不晓得。不弃,她与众不同。你只看到了表面,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你放在我身边稳当些。免得害了她。”
他回想起不弃在马车上展露的车技,想起她喜滋滋的数金瓜子,想起天门关她自马上摔落下去的瞬间。莫若菲眼里露出浅浅的温暖。
青儿冷冷说道:“莫公子,你可知道你这张草药染出来的青脸配着你刚才的表情,再说着你对花不弃的疼爱有多狰狞?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一口咬死。”
莫若菲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迷倒了多少女人?到了这丫头嘴里咋就像青面獠牙似的。
“说吧,你要怎么着?你扣我在这里,你以为明月山庄会没有行动?”
莫若菲耸了耸肩道:“柳明月要为薛家庄的人报仇,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这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除非她肯放下仇恨。还有两三个时辰内库就要开标了。她想找你,估计时间不够用。莫府上下因为我中毒倒下,戒备森严。你说,现在是找你重要,还是内库重要?”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得意,“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烟花信号已经放出去了。莫府的异常明天我母亲出现在内库开标现场都说明你得手了。这种情况下,明月夫人再谨慎还是忍不住要出手的。”
青儿看着他,莫若菲没有洗去药草,脸色青白却有种近乎妖孽的美。莫若菲十岁就接掌方圆钱庄,他的目的是什么?青儿心念数传,人惊跳起来,脱口说道:“你要放弃官银流通权?!”
“啪啪!”莫若菲轻轻击掌,眼里露出赞赏。林玉泉猜不到的事,青儿猜中了。
官银流通权拿到手里有三个好处。一是每年能从全国官银流通中抽取经手费。二是会有大笔官银留在钱庄周转能产生利润。三是靠着皇家的招牌巩固钱庄的信誉。以大魏国每年的收入,官银流通产生的利润绝对不会超过二百万两。竟买官银流通权,主要是买块金字招牌。
青儿好看的秀眉微蹙,小脸上显出与年龄不符的精明。她一边分析思考,一边顺着思路说道:“你瞒着莫府所有人,让大家以为你中毒已深。爱子心切的莫夫人以哀兵之势对官银流通权势在必得,必然疯狂的提价。我们安排的人则和她竞价,你会在我们出到高价时放弃,叫明月山庄接下官银流通权,亏损几百万两银子。”
莫若菲以全新的眼光打量着青儿。身材苗条纤细,脑子出奇的好用嘛。她的敏锐和观察力都很强。柳青芜十六岁主管了明月山庄,看来青儿也不比她姐姐差。
他抄着手悠然说道:“你都说对了。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我猜,你们也绝不想要官银流通权。亏几百万两银子拿一年,这不是商人。你们打的主意也是把价抬高,然后叫方圆钱庄没有周转的银子。再收集银票上门挤兑。挤垮一个钱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此。没有了流水,钱庄如何周转?而且让莫府拿到了官银流通权,一年亏上几百万两银子。明年的莫府还有钱去争官银流通权吗?大伤元气之后会一年不如一年,最终垮掉。这比在内库拼抢官银流通权,慢慢叫方圆钱庄死掉来得更快。我当然要放弃。”
青儿紧握住铁栅栏,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她盯着莫若菲漂亮的眼睛一字字说:“不,你的计划远不止此。我明白了,七王爷明里答应了明月山庄,暗中却和你通了消息。是他点醒了你,给你吃了定心丸,让你放弃!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为了防止明月山庄向莫府复仇,要借机灭了明月山庄对吗?!”
莫若菲笑容僵住,眼底闪过一丝狼狈。青儿清澈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他隔着铁栅栏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戾气爆出:“难不成让我看着柳明月报复我母亲?你们休想动她!”
青儿突然出脚,结结实实地踢中了莫若菲的要害。莫若菲痛得手一松,青儿退开几步冷笑道:“莫公子,你别忘了,我是会武之人。没事别乱摸女孩儿的脸,会出事的。”
明明被关在石室之中,她却像是自由身,看笼子里的莫若菲表演。
莫若菲痛得弯下了腰,半晌才缓过气来。他咬着牙道:“我还没有娶老婆生儿子呢!”
“哈哈!”青儿大笑出声,讥讽地说道,“莫公子,你来就是为了和我分析这一仗的行兵布阵,展示自己的了不起吗?我是败在你手中,可不是你的谋略有多好。一是松柏林里你伏有高手,二是我武功不如你罢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不说,我也知道。柳明月十三年前建明月山庄,对外说你们是她的女儿,其实是她的徒弟。青儿,我该叫一声青妍姑娘才对!很不巧,莫府和飞云堡的情报网联手一起查出了一件事。你可想知道你的父母在哪儿?是生是死?想不想知道怎么被柳明月收养?哈哈!”莫若菲说完大笑着离开。
青儿眼中的讥讽和冷漠终于崩溃,她扑到铁栅栏前大呼道:“莫若菲,你回来!你告诉我!”
正要走的莫若菲回过头,轻佻地说道:“把少爷侍候好了,就告诉你!”
他得意地耸耸肩,轻快的离开。身后传来青儿的哭声,莫若菲哼了声想,敢踢少爷我,哭也赔不起!
出了宗祠,莫若菲悄悄潜入树林。照七王爷的意思,要知道明月山庄的秘密,就得从柳青芜和柳青妍两姐妹身上打开缺口。他最后的话能否瓦解青儿对柳明月的忠心,他并无把握。
远处传来更鼓声。他加快了脚步,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回。目光一闪,莫若菲的身形蓦然拔高,贴着树一掠而上。
这里离不弃住的凌波馆不远。另一侧松柏林就在凌波馆背后。他看到一条身影从凌波馆闪出,轻车熟路地往母亲住的院子方向去了。天上无月,有满天星辰,淡淡星光照在那人的脸上。远远的,还能看到莫伯和巡抚的护卫攀谈几句。如果不是他从凌波出来时东张西望的神秘,莫若菲也不会起疑。
他皱紧了眉头,心里一紧,难道是母亲她……莫若菲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
天意让他将计就计,在内库之争中能立于不败之地。天意也叫他算漏了母亲对薛菲的仇恨。难道母亲因为他中毒无救,竟对不弃下手了?他用尽全力往凌波馆狂奔而去,这一刻,内库,明月山庄被他通通抛到了脑后,心里只有恐慌和害怕。
今晚的凌波馆给他一个感觉,安静。静的可怕。
灯光犹在,却感觉不到人气。
莫若菲飞快地冲进不弃房间,手足冰凉。
满地都是喷出的鲜血,床上,地上,书桌上。不弃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直扑到书桌前。她手里拿着一盏兔儿灯,人事不省。
莫若菲抱起她,顾不得探她的鼻息,飞快地向自己住的院子跑去。只有林家兄妹,才能救得她一命。
臂弯略沉,不弃没有半点动静。莫若菲听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在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对不弃不仅仅是利用,不仅仅是怜惜。他和她之间仿佛有种奇怪的联系。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不弃身上一定有他漏掉的重要东西。琇書網
仅存的理智让他绕开了护卫,悄无声息地回到院子里。莫若菲一脚踹开林玉泉住的厢房大门,低吼道:“林兄,救人!”
被惊醒的林玉泉翻身从床上爬起,点燃了灯。多年养成的行医经验让他没有多问一句话,手熟练地翻开药箱,拈起一枚金针刺了下去。
不弃头上身上的金针越插越多,足足一盏茶工夫,林玉泉才停住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急声问道:“不弃怎么了?”
莫若菲心念一转说道:“我去安排一些事情,不巧看到有黑影自凌波馆翻出,跑去一瞧,就看到不弃躺在血泊中。她究竟是怎么了?”
林玉泉拔出一根金针,针尖带起一滴血珠。他倒了碗水,把金针放入,血一入水中,化为青碧色。他脸色灰败,人一子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好厉害的毒!迟上片刻,你见到的就是不弃的尸体。”
“她可有救?”
林玉泉突然浑身发抖,哆嗦道:“这下怎么办?王爷怪罪下来怎么办?完了,全完了。”
莫若菲暴戾的拎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我是问,她还有没有救?!”
林玉泉苍白着脸看着他,机械地摇了摇头:“有解药也迟了。金针截脉最多护她胸口一口气,几个时辰后,这口气就散了。”
莫若菲倒吸口凉气,喉间发干,顺手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一气灌了下去。脑袋像是团糨糊,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他呆呆地看着不弃。那双明亮得像钻石的眼睛再不会睁开了?她再也不会和他斗嘴了?
“怎么办?”
两人同时问出这个问题,呆滞地看着对方。
冷汗从林玉泉额间沁出。花不弃是药灵庄讨好七王爷的棋子。是药灵庄能和莫府分利的筹码。她死在莫府,自己人在莫府救不得,七王爷一怒之下会不会药灵庄会如何?药灵庄还敢妄称医术高明吗?将来还有出头之地?
莫若菲想的却是如果被七王爷查出真相,莫府的下场。
活了两世,莫若菲的心态早已经不是这副皮囊下的十八岁少年。心痛之后他恢复了理智。再舍不得这丫头,她也比不上莫府全族人的性命。
“定是暗害我的人下的手!”
“定是暗害莫公子的人下的手!”
两人又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相视一眼,彼此明白从此是一条船上的人。
暗害莫若菲的人今晚再探虚实,为了防止莫府因花不弃和七王府有瓜葛,干脆连她一并下了毒。这就是两个人心意相通的想法。
只有这样,七王爷才不会迁怒莫府和药灵庄。他只会全力对付下毒的人。他俩并不知道,这一想法和莫夫人不谋而合了。
为了明天的计划,为了不让七王爷对莫府有丝毫怀疑,当务之机是必须将花不弃送回凌波馆。明天让别的人发现她的尸体。
林玉泉迅速动手拔出了不弃身上所有的金针。莫若菲一咬牙,抱起不弃重新闪进了夜色中。
他小心将不弃放回到书桌上趴着,那盏兔儿灯上已沾得血迹,莫若菲将它重新放进不弃的手中。“不弃,别怪我。你喜欢它,年年我会烧化给你。”
说完这句话,莫若菲感觉脸上一凉,他反手一擦,竟然是泪。多少年了,他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为什么现在会无声无息地淌下来?已经是黎明前最后一段黑暗时光,他没有时间感伤。莫若菲深吸口气,环顾室内,确定没有踩到不弃吐出的血,转身就走。
这时不弃的睫毛一动,睁开了一线。朦胧中她看到了莫若菲。
不弃张了张嘴,喉咙里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莫若菲就这样离开了。
原来,他没有中毒。不弃轻笑,真好。
她无力地趴在书桌上,往事点点滴滴向心田汇集。初见莫若菲时惊艳,恨不得用一个烤红薯勾引了他。再见莫若菲,从狐狸骂到衣冠禽兽。尘封已久的记忆被他一句我曾经带过的徒弟轻轻打开,惊惧恐慌终于还是因他回马来救时化成了悲伤。
那一世,她松开他的腰往山崖下坠落时,看到他回头瞬间的脸。
这一刻,她看到了他的背影,她真想告诉他她是谁,却连一声山哥都喊不出来。
这就是命吧。命中注定,他和她相见不相识,不是同路人。
不弃缓慢地转动着眼珠,手里还握着兔儿灯。
她的莲衣客,她的大侠。她真想再看他一眼啊。那张眉目硬朗的脸,那双藏尽忍耐和无奈的深沉眼睛。在这间屋子里,他蒙着面巾化身莲衣客替她端药,他决绝地离开,如同雪花飘落在黑暗里,她在廊下只看到一片悲伤。兔儿灯孤零零挂在老梅树枝头,像他的心,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
“不弃,来年愿你平安喜乐。”
她仿佛听到了陈煜在轻声对她说话。不弃心口一痛,血喷在手上,她定定地看着兔儿灯,嘴唇微动,勾起一抹笑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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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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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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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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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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