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年他入城,没有高昂的号角,只有壮士悲歌。m.χIùmЬ.CǒM
那一年的沥景灭宋,北方破碎的山河终于有一角是完整的,这当是他生涯中最凌云壮志的一笔,可他不准任何人为他庆贺。
那时昭姝已经知道为何他打了胜仗,却并不开心,昭予却仍是不懂,她还穿着红色的衣服,傻傻地等他得了奖赏送给她和昭姝。
他在昭姝面前是凝重的,可到自己跟前,却带着笑,问她:“蠢丫头,近来是不是又调皮捣蛋了?”
她这才知道原来昭姝和自己不一样,她多想他也能在自己面前看起来沉重一些。那时以为是因她年纪的缘故,等长大了就明白,她所祈盼的事与年纪无关。
她懂事以后,便再也没有迎接过他凯旋。
沥景此次来鄢都,途中越过重山,铠甲早就运回了济川,他身穿天青色的深衣,玉冠墨发,南朝最俊朗的郎君见了他都要自惭形秽。
他一入城,自然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昭予一见他,什么都不顾地扑了上去。
她太想他了!
有多想他,冲上去的劲就有多大,沥景险被她撞得脚程不稳。
沥景身边护卫早就听闻了夫人以“明山”的笔名写赋求爱侯爷一事,早就见怪不怪。但对矜持守礼的南朝女子来说,这幕实在是叫人惊叹,诗文里也不敢这么写。
沥景皱着眉,“胸口的伤快复发了。”
他是知道昭予的,怕她当街扒了自己衣服看个究竟,又连忙道:“一点小伤,昭昭快些下来,否则我便这样抱着你入城了。”
昭予好歹还是在乎面子的,只是见到他太激动,所有的情绪都上来了,这才抱着他久久不放。
虽然想他就这样抱着自己入城,可这个姿势其实并不舒服,且让南朝满街的臭酸腐瞧见,又要大作文章骂他们是北方的蛮人。
“这些日子昭昭倒是重了。”
“你要我好好吃饭的,怕瘦了你又生气,责罚我。”
“我在昭昭心中便是个易怒之人?”
昭予仰面盯着沥景,不顾前路,沥景只能牵着她不让她撞到路人。
“你黑了些,好似也壮了些,原以为你会长满胡茬呢,怎么你明明赶路来的,衣服还这么香?”
“早起熏过的,想到了昭昭会盛装迎我,总不能似个褴褛乞丐。”
昭予不知是否是分别得太久了,他说话都比以前好听许多。
星汉阁设了午宴,刘氏宗族竟都来齐,星汉阁坐了二层,只为一睹沥景真容。
这种有沥景挡风遮雨的宴席昭予再习惯不过,他在前面应付,自己只顾饕餮美食。
“孟兄年纪轻轻,功绩赫赫,叫我等佩服!”刘莞献上一杯酒,难得的是,这次与他平日互不顺眼的几个兄弟都共同举了杯。
那日被昭予堵住话的安平公在放下酒杯后,又斟满一杯朝向沥景,“这杯,敬孟兄与孟夫人!孟夫人护夫情深,我等羡慕!”
昭予生怕这些人将自己说过的话全都说给沥景,私底下偷偷扯着沥景的袖子,“不要再喝了。”
沥景却装作未闻,而是反问:“我倒不知有这回事,安平公可否详述?”
“当日表兄提起北边战事,瞻仰孟兄功业,夫人当场斥责起了表兄,说孟兄在战场上,自己哪有心情吃喝?”
说罢四座都笑了起来,昭予双颊布满红霞,小声道:“都叫你别问了。”
“自己说得出口的话,怎么不准别人问了?”
“那是……”她不知要怎么解释,那时只是她想气一气刘莞。
刘莞低头笑了阵,道:“是我用字不周,侯爷便看在夫人在我们这里好吃好喝的份上,原谅刘某。”
昭予附在沥景耳边道:“才没有好吃好喝,我每天都吃不饱。”
“夫人说她每天都未能饱腹,这也算照顾?”
昭予不曾想沥景竟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一时要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她私底下恨恨拽了把沥景的袖子,惧他生气,于是又悄悄替他抚平袖口被自己拽出的褶皱。
刘莞面色微愠——孟沥景的态度很明确了,并不会与他为友。虽然他们和孟氏早晚会打破如今的平衡关系,但不是现在,至少在这个时候,与孟氏有个良好的私交对他是否能继承刘氏大业十分重要。
席上年轻子爵们你一言我一语,似有许多经要向沥景取,唯鲁元夫人一语不发,动筷食了两口,便回寝处去了。
回去的路上起了阵风,她的钗头珠花被风吹落,婢女正要弯腰去捡,被人先了一步。
“魏大人不去席上,也不再屋内用膳,这个时候在此何事?”
魏康将珠花递到侍婢手中,冷眼一瞥,道:“赏赏这园子的景致罢了,现已赏玩,魏某告退。”
魏康要走,鲁元夫人也没留他,只是看着他沉重的背影,回想起年轻时那个在远处偷偷看着自己的少年。
她这一生拥有过很多爱慕,也曾沉迷于那些爱慕当中,可当年华逝去,才知道那些爱慕不过镜花水月,雨打风吹过,便消散了。
男人的爱又哪有权势动人呢?
几个丫鬟又在窃窃私语,说那年轻的济陵侯与他的小妻子看上去是如何恩爱匹配。
鲁元夫人卸下沉沉的玉冠,婢女赶忙过来替她捏颈按摩。她对着镜子抚着眼角细纹,漫不经心道:“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家,不要被表象蒙骗了,看似再美好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折腾。男人,都是有了金钱还想要权势,有了权势就想要三妻四妾。”
几个侍婢相视一笑,“还是陪在夫人身边最稳妥。”
鲁元夫人虽是这样说,却已给她们都找好了合适的归宿,她见过太多的当权者匆忙而死,留下一堆理不清的后事。她想得到自己的结局,无数双似鬣狗的眼睛盯着她这个位置,多少同宗之人盼着她死去呢。
她没有儿女伴在身边,陪她最久的就是这几个丫头。她待她们好,也是出于私心的,她曾经造了太多的孽,就算在南方处处修建佛寺,也不能清洗罪孽的。
已老之人有其忧虑,年轻人亦有年轻人的愁思。
昭予原以为沥景来接她了,她便能将这一段日子都忘了,可那女人毕竟是生她的人,无论如何,自己的命是她赋予的,她总觉得在此处还有事情未处理完,便央求沥景再多留几日。
正巧沥景亦有事处置,便决定在鄢都停留些日子。
受安平公夫妇相邀,初九共游佛寺。
天未亮昭予便起身掌灯去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又是涂粉又是描眉,画了个淡淡的妆容。原想要梳个好看的发髻,可柳絮不在身边,身边只有莲池勉强算个侍女,但叫莲池给她盘发还不如让她直接割了自己脑袋呢。
昭予未注意到沥景已醒了许久,他便支着脑袋静静看着她梳妆。
直到她挫败地将钗子摔在妆奁盒上,沥景才起身走来,“平日里手笨不会梳发,和钗子发什么脾气?”
“你若不应下安平公的邀约,我便不用想着打扮好看给你争面子了。”
沥景捧起她顺滑如瀑的发,眼神柔和了起来。
“怕是梦一场,一松手昭昭便不见了。”
“我哪里像梦里面的人呢?”
她一直是他梦里面的人,从未变过。
昭予见他捧着自己的头发不放,原以为是他会梳发,心里不禁有了期待,谁料片刻后沥景就松了手,“叫莲池去找个会梳头的仆妇过来。”
昭予看着镜子里沥景的眼睛:“你……梳头不会,总会描眉的……”
他善丹青,昭予便想对他来说描眉总不是难事。
沥景也是这样认为的,梳头这种女人的活他干不来,但笔上功夫一直是他自傲的,当不是什么难事。
可当那描眉的黛笔握在手中,才知面对的是他妻子的容颜,而非竹简画布。
“昭昭仰面一些。”
他的手不时碰过自己的脸颊,或轻或重,那触感若有似无。
只有闭着眼,才能集结全身的意识感受他的手无意扫过自己睫毛时的轻颤。
“画完没……”
她的脖子也酸了,快支撑不住。
沥景将镜子“啪”一下扣在桌面上,道:“今日不去了。”
说罢便抱着昭予走向内室,落下罗帷,他唯有紧紧拥着她才能证实这不是枯燥行军途中的一场梦。
一大早出了场汗,昭予眉上的黛色也被汗水洗掉了,沥景这才松了口气,暗想这描眉真不是件易事。
昭予对他这种一声不吭就擅作主张的行为感到不满,但自己又实在享受到了快活,此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望着天色,轻推了把沥景赤着的肩头:“安平公得被你我气死了。”
“方才若不昭昭还想要,怎会蹉跎这么久?”
昭予见他推卸责任,两眼圆瞪,骑坐在他腰上,狠狠道:“若不是在别人的地方,真想榨干你。”
“何处学来的胡话?”
“缕衣阁的姑娘都这样说的,你不喜欢么?”
她坦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沥景的心底钻来一阵酥麻,怎能不喜欢?但她是什么身份?怎能说出这种低贱之语,他陷入矛盾之中,真是既不喜欢,却还想听。
“不喜欢,缕衣阁那种地方也不准再去。”
“不去便不去,不稀罕去。”
昭予也有些了解他了,他只是嘴上这样说而已,到时候她只要装个可怜他就会应自己的。
昭予原本因失约一时对安平公心有愧疚,但过了午后,鲁元夫人府邸的小厮传来消息,说是东市发生了一场乱斗。一顶轿子被直接射穿,幸好官差及时赶到,除了几个轿夫擦伤,没有其他伤亡。
昭予摸着胸口,幸然道:“我们今早没去,岂不是躲了一场祸事?”
沥景模样寻常,淡淡道:“或许不是躲过祸事,而是祸事没等到我们。”
“什么意思?”
“我此次入鄢都只带了不到两队侍从,想夺我性命之人不在一二,安平公不过其中之一。”
“这些姓刘的,还真没半个好人!”昭予骂完,又急道,“那怎么办?你怎么不多带些人过来?”
“即便我不顾自己安危,也不能让昭昭做寡妇,若我有三长两短,将有兵马立即攻入鄢都。”
“你怎不早说?”
“说得早了昭昭便不会替我担忧了。”
“我何时不替你担忧?”自打遇见他后,她就没停止过担忧,“往后谁邀约都不要去了,办完事赶紧回家。”
“昭昭。”
他突然这样叫自己,而且没有下文,昭予的心一阵跳,怕是自己做错事说错话。
“我乖乖的,没有惹事。”
“是我惹了事,原想给找找寻个好人家,却心生了不舍,叫昭昭跟了我,担惊受怕。”
沥景语气透着几分无奈,昭予盯着他深黑的眼睛,认真和他算道:“这些年你也给我买过许多东西,都是之前玩意儿呢,你若不娶我,岂不是亏了?”
“娶了你也未必回本,镇日里只晓得吃和睡。”
“我……那我给你多生几个孩子,就回本了。”
“昭昭可否信我一回?”
他言语太过郑重,昭予有些被吓到,痴痴点着头。
“我是真想过只留你三年,待你学得一技之长,不会被人哄骗时便放你和姓陆的那小子离去。”
昭予没想到他要提的是这一回事,不自然地用指甲扣着椅子上翘起的木皮。
“是我反悔在先,看到你与他在一处,恨不得杀了他。昭昭,我承认是我有错,我囚禁陆青松和阿蜚,是不怀好心。我甚至卑鄙地想过若你不听话,便用他们来威胁你。原本不该和你说这些,但你太傻了,我不舍得让你受骗。”
昭予指头里进了木刺也没有察觉,她仍重复着动作,不敢看向沥景。
“我会放了阿蜚,让他回到陆青松和魏康身边。”
“你不用这样做的……我……我可以当不知道,你继续做对你有利的事便是了。”
“我的昭昭重情重义,他们都是你在意之人,我不想因此与昭昭心生嫌隙。”
他生为男人,是不擅讲这些话的,可昭昭太笨,他若是不说,只怕她自己胡乱猜测猜不到点子上,平白惹得心烦意乱,还什么都不敢说出来。而且只有坦白了,她的心里才能只挂牵着他一个。
昭予沉默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将自己的爱意说给他听,她对他的感情在日积月累的凝望中,早已长成一棵大树。这几乎是她背负过最沉重的东西,想开口时,却又发现其实比起他所做的,她所拥有的,只是满腔无用情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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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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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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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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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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