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起得很早,可沥景已经不在。也没一个像柳絮那样亲密的侍女来伺候,她动也不敢动,沥景遛弯马回来见她像樽木偶般坐着,气鼓鼓的脸像只河豚。
一只木雕的河豚。
沥景只要一穿上衣服,就是一副冰冷的模样,但昭予也知道不过是人前假正经,昨夜可是说了许多她从前闻所未闻的话呢。
他白天要去狩猎,故穿了射服,比平日更要英武。
昭予说:“我也要去狩猎。”
“你拉得动弓箭?”他很怀疑。
“我想跟着你。”
其实她想去上次的那个湖边。
换做是以前,不管她使什么招数他都不会管的,可现在两人有了夫妻之实,他知道了这具身子的妙曼,恨不得叫她做自己的小女奴,时时刻刻都跟着他。
他叫人拿来便于行动的胡服给昭予换上。
昭予不能骑马,沥景把她横放在马背上,她心生一个念头:“你载着我,还能不能打中猎物?”
她实在小瞧了他。
沥景轻笑,“若打中了呢?”
昭予闭口不言。
说话间,沥景突然拉弩,马蹄急刹,昭予怕自己跌下去,但人已被沥景双臂和胸膛严严实实包围起来。
冬天猎物少,目标都是大型动物,昭予从刚才差些落马的惊慌中调节过来,只见眼前一只黑色野猪倒地。
沥景调转马头,去别的地方。
他只负责打猎,收集猎物这些自有人做。
——
“你怎能样样做得好?”
两人去湖边休憩时,昭予问出心中疑惑。
若论文武双绝,首推肯定是沥景。
平常人做好一件事已经困难,他样样都做得很好。
“你什么都不会,我什么都会,不正好?”
其实这都得益于年少那段黑暗时光,他自幼丧母,家中亲近的只有承毅一个。王妃想方设法要除掉他,明枪暗箭躲惯,处理什么事都得心应手。
唯读圣贤、唯有立下铁打的战功,才能洗清他出身带来的罪孽。
昭予见他眸色沉沉,她靠过去,在他嘴唇轻轻一吻,撩拨起他心神。她只是莫名地想亲吻他,亲近他。
蜻蜓点水一个吻,已叫她在寒气逼人的天气里面颊灼红。
“昨夜,虽很疼,可我不后悔的。”
她低头说出女儿心事,正是这番羞赧却欲放下矜持的模样,叫他心里如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
他反剪住昭予一双手,捧住她的小脸,欺上她嫣红的唇瓣。
昭予被他逗弄着小舌,在他的引导下与他痴缠了起来。
——
中午突然传来小栾坡下的真正遭山雪袭击造成重灾的消息,沥景既在此处,便没有不去之理。
他匆匆出发,昭予眼皮跳个不止,这是他第一次突然从她身边离开。
她中午在寝房休息一阵,床单已是新换过的,她轻柔抚摸过身侧的位置,那是他的位置。
昭予一醒,就去了奴隶营那边。本有婆子拦着,但她只要一板正脸色,不怒而威,那婆子也给吓着了,岂敢再拦?
她行到昨夜的小屋前,孩子不在院中,只有糖元一人在玩球,她眼眶一热,喊道:“糖元!”
忠犬比人长情。
糖元前后蹄速速交换落地,朝她飞奔,几乎是扑进她怀,她弯腰抱起糖元,“小混蛋竟还记得我!”
那孩子也从门里出来了,他双臂抱着比自己还长的雪橇,乐呵呵地喊道:“堆雪人!”
昭予抱着糖元走过去,蹲身与他平视,问道:“可还记得我?”
“记得,你是上次来的贵人。”
奴隶营长大的孩子早熟却又天真,关于尊卑,比谁都有更深的彻悟。
昭予记得阿蜚第一次笑是在她的怀抱里。他半岁大的年纪,还没享受过属于他的尊贵,就受了天大的苦。
“阿六哥哥呢?他们带他走了,我想找哥哥。”阿蜚怯怯地指了指前方摧使奴隶劳作的士兵。
“他很好,很快就来接蜚蜚。”
“姐姐,蜚蜚有糖了。”小孩见她叫他蜚蜚,以为是熟悉的人,小手握住她的就要入门。
昭予纠正道:“蜚蜚,要叫我姑姑,不是姐姐。”
“姑姑。”
屋里的老人不在,蜚蜚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哥哥走之前用牛乳做的糖,好甜的。”wWW.ΧìǔΜЬ.CǒΜ
昭予拿起一颗,含在嘴里,是很劣质的口味,哪比得上她从小吃过的珍馐?
可这便是蜚蜚的生活。
车毂做的秋千、补了又补的皮球、贵人们剩下牛乳做的糖块,这便是蜚蜚的童年。
“蜚蜚,哥哥很快就回来的。”
“哥哥要快点回来,赫连爷爷身体不好了,捡不动柴火。虽然哥哥会打我和骂我,可我想哥哥的。”
昭予从前以为自己身上的罪只是因为前朝公主那样的身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可见到蜚蜚过得是这般清苦的童年,其实她的存在既是罪过。
“蜚蜚。”昭予将孩子抱起来,蜚蜚很轻,脸虽是圆嘟嘟的,但比同龄孩子要瘦许多。
“姑姑会带你找到哥哥的。”
一诺千金重。
回到别苑,昭予惊闻沥景受了暗算的消息。
沥景挟带百名驻在猎场的士兵下山,镇子的棚舍都被大雪压塌了,伤亡虽小,但许多家禽都被压死,猎户还指望着开春卖这些家禽为生。
沥景叫人记下每家每户损失,山中猎户都是老实人,不敢虚报。
背后密林中一支暗箭,倏地刺中检录官的背。
士兵因正在修整现场,确认损失,四处散落,片刻间无法聚集一起,沥景身边只有仲阳一人,而丛林中冒出黑压压的一群人马,仲阳拔剑,士兵也从四方涌入,两方厮杀了起来。
行军之人必有忧患意识,这般埋伏沥景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他亦拔起剑,与敌厮杀。一波刺客倒下,密密麻麻的暗箭又涌来。士兵顾及百姓,共同退到废墟之后,一支箭矢朝仲阳驶来,沥景反手将他推到一边,那支箭落在了他的左胸之上。
仲阳大呼:“侯爷!”
围攻的刺客见射中沥景,任务完成,又怕追兵过来,匆匆撤退。
确认再无伏兵之后,沥景才拔了胸口的箭矢,他内里着了护甲,利箭只是穿透护甲,并未伤他。
仲阳松一口气,沥景命令:“把活口都带下去。”
仲阳得令立即组织士兵去黑衣刺客的尸堆里寻活口。
山下的百姓遭了灾难,人心惶惶,沥景命士兵将他们送到马场去,临时安营。
待整顿好了这里事宜,已经天黑。沥景突然从地上捡起一只断箭,朝自己左肩刺了上去。
箭穿入肉的声音刺耳,仲阳看得心惊胆战,“侯爷,您这是……”
“王后既下了决心要除掉我,我若毫发无损,岂不辜负了她?”
仲阳沉默一阵。
黎王有退位之意,而沥景此次挂帅北征,王后显然按捺不住。
若叫沥景再北伐立功,她一世筹算都成空了。
沥景成年后便再没将王后这些把戏放在眼里,外患当前却忙着内斗,历朝历代吃这样的亏还不足够么?
王后那两个儿子贪污受贿的证据通通在他手上,他却不想那么早除去他们。
满钵金银突然散去,在至高之位突然摔下,这样才痛快。
家禽尚且要喂养肥了以后再宰,且让他们再逍遥些时日。
仲阳不知沥景心思,只愿他早点动手。回程路上他忿忿不平:“王后当年害死承毅世子,又害侯爷负重伤,命悬一线,侯爷手中证据分明足够指证王后,北伐在即,若侯爷再不动手,不怕王后如当年拦住承毅世子援军那般对侯爷么?”
沥景肩上的箭伤虽不碍事,但是难免疼痛。
他声音有些喑哑,“同样的把戏再使第二次就显得过于愚蠢了。”
接着他又说,“不过王后若不犯蠢,倒也不合常理。”
沥景今掌兵权,调兵渡口的官宦都为他亲信,自然不怕王后从中使手脚。就算她有这个心,他也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
欠承毅的,他们是时候该偿还了。
沥景负伤的消息对外散开,但率先到达的却是小栾坡别苑。
对于行伍之人来说,皮肉伤都是小伤,疼久了就会成为习惯,再也察觉不到痛。沥景回去以后部署好镇子重建事宜,才回别苑。
他前脚踏入别苑,就有仆妇来禀告,“侯爷可算回来了,夫人在院子里等了三个时辰,方才下了一场小雪,她也没移半步,再等下去只怕要冻成冰人了。”
他闻言,匆匆行到后院,院落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方才落的雪也融化了,只变黑的天色下,多了一块“望夫石”。
见到他无事回来,昭予快被冻僵的脸才有了表情,她几乎是飞扑上前。
这是她想做了很久的事。
那时每次他战胜归来,在最前面迎她的总是昭姝,她在昭姝身后,其实也想问问他,可受了伤?
“让我看看。”他把冻红的脸颊捧在自己手掌中,明明他手心冰凉,昭予觉得比屋里的暖炉还要暖和。
她一双眼里如盛了一汪清泉,将所有的心思都倒映其中。
“我很担心你。”她终于有勇气说出这句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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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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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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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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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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