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毓和韩彬刚走不久,院落中还弥漫着桂花酿的酒香;腿上的疼痛感和如刀子似的秋风已经让少年神智俱醒,他失神地看着桂花树下凌乱的桌椅,桌旁的小炉中火势正旺,锅里的粥也翻滚出声。
慕玹攥着袖口,心痛如绞。
就像是好不容易吃了口糖,可给他糖的那个人却又给他施加了凌迟之刑一般。
慕玹捂着胸口感觉喘不过气,耳中全是锦栎刚才所叫的名字。
焇煴……
师尊把我认成了他所以才……
原来师尊心中所爱之人,竟然是那个魔头吗?
慕玹自嘲地笑着,踉踉跄跄地走到小桌旁,他瘫坐在树下,随手就抱着桂花酿的酒坛,自暴自弃似的把酒液往嘴里灌。
先前觉得桂花酿香甜暖身,可现在再尝,却只觉得那酒如月光一般清冷。
后半夜下了场雨,慕玹宿醉在外淋了半宿,待锦栎第二日发现他时,他已经烧得人事不省了。
“阿玹。”
锦栎冰凉的手背蹭了蹭慕玹酡红的脸颊,慕玹原本皱着的眉头看起来舒展了些许,虽然脑中还有些混沌,可身体却对这份冰凉的触感有着本能的依赖。
锦栎小心翼翼地用湿毛巾给慕玹擦着额间的冷汗,慕玹一向乖巧懂事,入山这么多年来也没怎么让她操过心,可这次却醉了一夜,甚至还发了烧,锦栎难免心中有些忐忑。
孟毓端来了医仙叫她熬的药,药气苦闷绵长,药液棕黑浓郁,锦栎虽然面不改色,但还是微不可察地掩了掩口鼻。
虽然慕玹始终不醒,但所幸还算听话,不像别人生病根本喂不进药,锦栎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给他喂药,慕玹很快就把那碗黑漆漆的药喝完了。
关门声轻响,慕玹才堪堪睁开双眼,痴痴地盯着月白的帷幔。
酒劲已过,慕玹心中思绪万千,又杂又乱,不知该从何理起。
他一只手覆上自己的侧脸,是刚才锦栎碰过的地方,想到师尊,慕玹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师尊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皎洁无暇,而自己,却亵渎了那圣洁的明月。
我怎么会对师尊做那样的事情?
慕玹越想越觉得对不起锦栎,可当他想到锦栎昨夜那诱人的模样时,又觉得根本就无法忍耐。
他摇着头,似要把这羞人的思绪摇散一般。
他舒出一口气,又想到了师尊口中呼喊的那个名字,焇煴,六界无人不知的大魔头,竟然是师尊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之人。
慕玹攥着被子的手更加用力,是谁都好,为何偏偏是那个可恨的魔头?
一个祸害苍生的混世魔王,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师尊记挂这么久?
难道真如别人所说,魔尊焇煴,善蛊惑人心,师尊莫不是被他蛊惑了?
“阿玹。”
慕玹想得出神,都没注意到锦栎已经走到了自己床前,他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脸上的惊慌一览无余。
锦栎的身形顿了顿,慕玹怎么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表情?
“难道是他喝多了酒怕我责罚他?”锦栎这样想道。
“阿玹。”
锦栎上前一步,想要拉一拉慕玹的被子,可慕玹却更加惊慌,身体不受控制地连连往床内测挪。
他不敢看锦栎的脸,只要一看到师尊的脸就会想起昨晚师尊在自己面前魅惑的模样,迷离的眼神,还有柔软的触感。
慕玹的脸颊更加烫了,他拉扯着被子遮掩着双颊,只露出一双无措的眼睛看着锦栎的裙摆。
也不知道师尊记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
“虽然昨晚喝得是有些多了,但毕竟是中秋佳节,师尊便也不责备你了,你这几日好好养病,下次莫要再贪杯了。”锦栎收回手语重心长地说道。
慕玹抬眼看了眼锦栎,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徒儿知错,谢师尊不罚……”慕玹小声嗫嚅道。
纵然锦栎心中有千万个问题想要问慕玹,可看着慕玹瑟缩的模样,锦栎又不忍再问下去,只好作罢。
锦栎叮嘱了慕玹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离开了,慕玹看着锦栎单薄的背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师尊好像又难过了,是因为那个魔尊吗?
纵然昨天是中秋,可慕玹向来对酒并无喜好,况且她问过了孟毓,孟毓并没有和他一同喝酒。锦栎不傻,昨夜慕玹喝成那副模样定然事出有因。
还有两个月慕玹就十八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想必是为了心中的那些小心思感到难过吧。
傍晚江睿来看慕玹,江睿看起来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在天澜栈那边刚下了训。
“师叔。”
慕玹见江睿来了,连连撑着床板坐了起来,额头上的湿毛巾也跟着滑落了下来。
“诶,你别动……”江睿扶着慕玹道,“听你师尊说你病得重,所以我来看看你。”
“劳烦师叔挂念了。”慕玹道。
江睿拍了拍慕玹的头,顿了顿说道:“阿玹,听说你昨夜喝了不少,你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心事啊?”
“嗯?”慕玹一愣,道:“师叔何出此言?”
“臭小子。”
江睿敲了敲慕玹的额头,道:“谁没事会一个人喝那么多,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了,是哪家的仙子?”
“啊?”慕玹犹豫着不知如何作答。
慕玹的指尖在被子上轻磨,虽然还发着烧,可他脑子倒是不糊涂,师叔这些问题,定然是帮着师尊来套话的。
如若师尊知道了我有喜欢的人,师尊会怎样?
慕玹藏在被子下的手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他心里一沉,故意难为情地开口道:“被师叔看出来了,是……”
“当真!?”
江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倘若他的内心是一个房间,此刻里面所有的装潢都已经塌了下来,摔了个稀碎。
完了,完了,完蛋了。
倘若阿栎知道了,那不得难过死了?
江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强行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假装平和地说道:“是哪个仙子?”
慕玹思忖片刻,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仙子并不知晓我心悦于她……”
什么?还是暗恋!
江睿轻轻拍了拍慕玹的肩,宽慰道:“年轻人啊,感情的事情急不来,你先好生养病,师叔改日再来看你。”
慕玹:“是,多谢师叔。”
江睿扶着额头走出房门,大脑跟天上的云一样花白。
我该怎么开口告诉阿栎,自家的白菜竟然……
“师兄。”
听到锦栎的声音,江睿魂都快吓没了,这师徒俩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把我夹在中间,我也好为难的啊!
“是阿栎啊……”江睿心虚道。
锦栎侧目看了一眼慕玹的房门,拉了拉自己的外袍,悄声问道:“阿玹与你说什么了?”
江睿抿了抿嘴,犹犹豫豫道:“他说……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窗外瓦片摔碎的声音响起,锦栎的眼里瞬间黯淡了不少。
有了喜欢的人,果然是这样,前段时间故意疏远我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知道了。”锦栎不咸不淡的说道。
“阿栎……”
锦栎勉强地扯出一抹笑,道:“阿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都理解。好了,师兄先回去吧,阿卿还等着你呢。”
“嗯……”江睿很想安慰一下锦栎,却不知从何开口,想了半天也只好说了句“你莫要太难过了”。
锦栎轻笑,道:“我能有什么难过的。”Χiυmъ.cοΜ
屋外秋风萧瑟,屋内暗淡无光。
锦栎步伐有些无力,慕玹自幼养在自己身边,自以为对他关怀备至,无所不知,却连他有了喜欢的人都不曾知晓。
她瘫坐在床前发了会儿呆,慕玹终究不是焇煴,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有权利选择自己该喜欢谁。
锦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附身从床底下拉出了一个玄铁长盒,长盒表面看上去没有孔缝,就是一个整的长方体。
锦栎用指尖轻抚着铁盒边缘,似是有些犹豫,环绕一周后,她的目光渐渐阴冷。
锦栎掌中化出璲虚,晶蓝的灵力在剑上凝结,她退后两步,抬着剑朝着铁盒狠狠劈了上去。
一阵巨响,铁盒中间立刻出现了一道粗长的破洞,细小锋利的铁屑飞了一地,漆黑的盒中发出红光,十分刺眼。
锦栎又朝着盒面划了几剑,面上的铁皮立刻碎成了几半,盒内精致的剑面展露了出来。
没错,就是当年司空貌缠着锦栎,冒着生命危险三番五次潜入清珏山都要找到的那把焇煴的剑——沉魇。
锦栎轻抚着沉魇,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温柔到了极致。
“坏小子。”锦栎轻声道。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入睡了的慕玹突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强行震醒,就仿佛是后腰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样,他猛地从床上挺身而起。
“嘶……”
他轻揉着自己的后腰,却发现自己的周身发出了赤色的光芒,他神色微滞,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是什么?
他扶着床沿踉踉跄跄地走到镜子前,浑身上下都感觉沉重极了,就感觉像是地板要把他的骨肉吸噬进去一般。
慕玹撑着膝盖勉强地抬起头,与其说镜中的自己被红光笼罩,不如说是红光想要把自己的身体吞没。
他大口地喘着气抬头看向镜面,突然镜中人换了一身装束,乌黑的长发被高高束起,一袭黑色长袍,长袍上还刺绣着金色花纹,那人看着慕玹邪魅地笑起,右手持着的长剑突然朝着慕玹刺来,慕玹下意识地躲避,可长剑未曾刺出,只是镜子从中间裂开,碎了一地。
慕玹惊愕地看着一地的碎玻璃,身上的红光已然散去,可阵阵头痛却袭了过来,他捂着头紧皱着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玹现下的身体本就羸弱,哪里经得起这一连串的折腾,他挣扎了没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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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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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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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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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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