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警觉地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邵一安用手撑着地,试图站起来,却发觉腿软,背后尽是冷汗。
她慢慢挪到路边,坐下休息。期间有个老太路过,手里提着小马扎,看到头发凌乱的邵一安,还有被压塌一片的冬青,露出惊愕的表情,加快脚步走向远处。
邵一安抬头,望见眼前矮小的门洞,上面挂着一块铁牌,用油漆刷着“一单元”。
2007年的这一天,风平浪静。
邵一安两眼放空,不知那几个男人看着她消失不见会作何反应。也许会吓傻吧,更可能自欺欺人忘了这几秒的经历。
但管桂兰又会如何?那些是否还会理直气壮地返回楼上去找管桂兰,她不得而知。事不宜迟,她得再回去看看。脑后的剧痛让她清醒,被扯下头发的瞬间,她甚至听见头发和头皮撕裂声。她理了理头发,起身往小区最角落的垃圾堆去,那里不会有人。她左右看了看,忍着恶臭将手表摘掉。
在一瞬间,邵一安觉得脚底一软,竟然往下陷了一些。十年前的垃圾堆,现在改成了一排树,她恰好落在一棵树的树坑中。树坑刚灌溉过,泥土松软。
邵一安叫苦不迭,赶紧拔出双脚,脏水还是倒灌进了鞋里,鞋面上沾了新鲜的泥。她拖着沉重的双脚,在路旁的台阶上刮蹭了一番,鞋底减轻了重量,她朝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还没靠近,邵一安便看到楼前围了不少人,其中还有她熟悉的邻居们的面孔。
她上前,并没有人注意到她,有几个人围簇在一个警察身边,七嘴八舌地争着说些什么,警察拿着小本记录,让他们一个一个说,却并不管用。
她抻着脖子一看,管桂兰在人群中间,被两个邻居搀扶着,双目无神,满脸是汗。邵一安从人群后面绕过去,走到管桂兰身边。她的出现让一众邻居吓了一跳,一个邻居大声说:“安安这不是回来了么?”
邵一安家楼下的刘阿婆憋红了脸:“我就随便说说嘛!谁叫你们当真了?”
邻居们你一嘴他一嘴,听了一会儿,邵一安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刘阿婆住在邵一安家楼下,她听见楼道里人声嘈杂,便趴在猫眼上看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几个壮实的男人之后,便报了警。
那几个人追着邵一安从出来,眼睁睁看着邵一安消失,全都慌了神,被刚好赶到的警察全部拿下。据说一个被带走的时候,嘴里一直在嘟囔“见鬼了”、“报应”、“遭天谴”之类的话。
刘阿婆看到邵一安上楼,后来又最先跑了出去,尽管没看真切,她还是添油加醋地跟警察说邵一安跟那些男人是一伙的,甚至说那些男人就是邵一安带回来的。
邵一安没空理会她,忙着帮管桂兰将头发整理好。管桂兰被吓坏了,满脸都是泪,一把抓着她,问:“你刚去哪儿了?”
邵一安装作没听见,幸好周围嘈杂,管桂兰也没再问第二遍。
身边人絮絮叨叨地跟邵一安说,那几个讨债的人中,有两个曾经因为抢劫罪入狱,出来后又重操旧业。
“啊哟,害怕啊,要是没报警,指不定我们哪个就被人家给抢劫了。”
“他们还是要放出来的吧,会不会回来寻仇啊?”
“我看里面有个人精神不正常吧?这种人是不是不用负法律责任?这种得查清楚的!”
大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嚣着抱怨着,也不知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是怎么掌握那些人的信息的。
听完这些话,管桂兰的腿一软,又开始哭。邵一安肚子里早就没气了,她便任由管桂兰拉着她的手,体会这份不熟悉的、尴尬的亲近感。
邵一安和管桂兰也接受配合,跟去了派出所。事实很简单,无非是管桂兰打麻将被人骗,被一群无赖盯上,眼看着几千的欠款变成十万。
在派出所做了笔录,接受批评教育后,邵一安和管桂兰一起往家走。管桂兰一路上都沉默着,神情呆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当时也是没办法了。”管桂兰突然开口。
邵一安没听真切:“什么?”
“要是知道他们犯过罪,我肯定就不说了,不然你有危险。”
邵一安苦笑,没说话。她摸了摸包,能清楚地感觉出一万三千块的厚度,她问管桂兰:“还要钱么?”
管桂兰摇了摇头。
打开家门的一瞬间,邵一安有些吃惊。家里意外的,竟然被打扫过。她探头看自己的房间,不少没用的纸箱都不见了,家里也变得更敞亮了。
“你的鞋,得换一换吧。”管桂兰转身进了里屋,在阳台上捣鼓了一阵,翻出一双邵一安几年前的一双运动鞋来。
那旧鞋在柜子里不知存放了多久,已经被挤压变形。管桂兰殷勤地提着鞋去卫生间,提出来时,已经擦干净了。
邵一安将沾满泥的鞋和袜子放在门外,管桂兰见状,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双新袜子:“这是我前几天买的。”
说完,她不直接递给邵一安,只是将干净的鞋袜放在进门处。
“今晚在家住么?”管桂兰小心翼翼地问。
邵一安摇了摇头:“我再坐会儿就走。”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明明在自己家,却说着客人一样的话。
邵一安突然发问:“你还记得十年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吗?”
“十年前……你才十四岁嘛,小小瘦瘦的,不爱理别人。”
“我现在也一样啊。”邵一安抬眼说。
管桂兰像被噎住一般,不说话了。束手束脚地站着,像接受审问一样,邵一安说的每句话,她都仔细斟酌过才回应。
“现在比以前好,现在长大了……”
说话间,她又在置物架上拿出一本相册,相册封面上全是灰,她也不擦一擦,便拿到邵一安面前。相册前几页是邵一安的婴儿照,再往后翻,就长大一些了。
看到中间某一页,邵一安的目光停留在一张照片上,管桂兰也知趣地没再往后翻。
照片里邵一安穿着蓝色短袖,眯着眼,在夕阳里,不太情愿地望着镜头。
那时候,她就已经这么会装酷了。
“这张就是十年前,差不多初秋时候照的。”管桂兰说。
邵一安凑近看,照片里的她,胳膊和腿上都有结痂的伤口,她便又想起,是于经纬救了她,才让她免于一场车祸。
管桂兰看着她的眼色,问:“这张照片……你要吗?”
“不了,就留在家里吧。”
她已经对十年前太过熟悉,这张照片,就留作回忆吧。
邵一安从家里走时,管桂兰很殷勤地装了一串香蕉给她,香蕉有些熟透了,其中一根的果皮已经裂开,可她并没拒绝。
她换上旧鞋,管桂兰在屋里看着她,好像在保证什么似的,对她说:“我明天就去找个活做做。”
“嗯。”邵一安应答着,“妈,我……走了。”
这是第一次,她怀着平静的心情,从这个家门里走出来。
她又乘着颠簸的公交车回到宛南大学城,才想起早上在网络上看到的,于经纬弃权退出比赛的事情。
回到筒子楼,她戴上手表,走进院子,便看见李叔的门卫室亮着灯。邵一安走过去,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打电话给于经纬。响了很久,于经纬才接起来,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
“……你还好吧?”邵一安问他。
他回答:“嗯。”
“你在哪儿?”
“我在宛城,刚落地,在往回赶。”
“哦,我也刚回来,那我等你。”邵一安握着手机说话,夜里的寒气却让她瑟瑟发抖。
“不用等我了。我今晚回家。”还不等邵一安回应,他又抢着说了句,“可以陪我说一会儿话吗?今天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今天我……”
邵一安想解释,又觉得太复杂,便没有说,而是试探性地问:“我今天看文字直播了,你——”
“没错,我弃权了。”于经纬又抢在她前面,“当时……发生了一些事。不过现在都结束了。你看,一个人退出不会有任何影响,它还是圆满结束了。你会替我觉得可惜吗?”
邵一安用力摇头,尽管于经纬根本看不到。
“他们都说可惜。”
“别这么说。”邵一安不了解事情的原委,她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上场前,李欣平突然告诉我,我妈又住院了。我想了想,还是先回来比较好。”
邵一安心里一惊,转而又想到,于经纬一定联络过她,而她那会正在家,跟几个讨债的人周旋。
于经纬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总说不在服务区,我还以为,你弄丢了手表。”m.χIùmЬ.CǒM
对方不在服务区。可能真的突然有一天,她就不在他的服务区了。
“需要我帮忙吗?”
于经纬竟然笑了笑:“不用,没太大问题。明天我会回宛南大学城去,见面再说。我还有一些别的话……想当面说。”
邵一安探出头,夜空被乌云笼罩着。
2007年的9月到10月一直在下雨,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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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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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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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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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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