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五儿,邵一安看李大爷在门口躺椅上闭目养神,踮着脚走到他旁边,坐在另一把空椅子上。
“小邵姑娘,刚那是你朋友?”李大爷突然开口,吓了邵一安一跳。他明明看上去睡着了,居然能知道来者何人,这职业病,真好。
“嗯。”
“我看她总来。”
邵一安暗笑,她搬来不过不到一个月,小五儿一共就来过两次,怎么能叫总来?但她没辩驳。
“你……不工作?”
“刚辞职。”
“这样啊。”李大爷“放心”式地回应,邵一安猜想,他可能以为自己是被窝藏在此的小三。
“住一个月就走。”
“只住一个月?”李大爷睁开眼,他确实没想到邵一安大费周章地搬了那么多家具在这栋旧筒子楼里,居然只是为了租一个月。现在的年轻人,搞不懂,搞不懂。
“嗯。”
李大爷迟疑了片刻,问:“你那些家具……”
“我到时候会带走。”
“带走好,带走好。一件也别留。”李大爷忙不迭地说,“这楼里的房东都惯起坏毛病了,我一个看大门的,也说不得人家。你走的时候,全带走就好了。”
邵一安感激地看了李大爷一眼。
“李大爷,212于老师家,为什么一直不租?”
“他说不想收拾。他那房子里啊,东西全都留着呢,可能是舍不得租吧。你知道于老师最喜欢什么吗?”
邵一安想回答“抽烟、喝酒、烫头”,只是这讲故事的严肃气氛,她实在不忍心打破,就顺着李大爷的话问:“他是弹钢琴的?”
“是啊。经纬从小就喜欢弹琴,这院子里那么多学琴的小孩,就他弹得最好,学得也快。三岁第一次摸琴就能自己弹小星星,我们都说他是钢琴天才。以他的天分,应该很顺的。他的梦想就是在宛城音乐厅开个人演奏会,一直也没能实现。”
“演奏会?他不是开过吗?”邵一安至今还留着那年份错了的门票。
“你怎么知道他开过?”
“网上、网上看的。”
“喔。”李大爷没怀疑,“那都是音乐学院的演出,很多人都能上去弹的,票价都特别便宜,还一大半都是往出送的,都这样了,还是没什么人去听。他想开一场大家愿意买票来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演奏会,很正式的那种,后面还有大乐队伴奏的那种。我没吃过猪肉,但是我见过猪跑啊,对面的音乐学院我可没少去,也算是受高雅音乐的熏陶了。只可惜后来,世事难料啊……”
“他出事了?”
“接连发生了很多事,让他受打击了。母亲去世之后,他就不再弹琴了,没多久,就离开了。只是每年忌日回来看望一下。”
他母亲去世了?这是邵一安始料未及的。她原本还以为他母亲住在附近,他定期回来探望。邵一安还想继续听下去。李大爷看她巴巴地等着,偏不往下说了:“他们家的事,一言难尽啊。”
“为什么?”
“奇怪了,你又不认识他,这么感兴趣干什么。”李大爷重新闭上眼睛,不出二十秒,居然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邵一安恨恨地想,她真是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她上楼时,一直在想李大爷欲言又止的话,忍不住在二楼楼梯口停留了一会儿,注视着212门口。她刚准备迈步,突然“砰”一声巨响,又把她的视线牵了回去。Χiυmъ.cοΜ
走廊上的灯罩摔到地上了,砸了个粉碎,散落在于经纬门口。这栋楼每层有三个走廊灯,其中一个就在于经纬的门口。这些灯都用的是老式的灯罩,又厚重透光还差,现在看来,还有安全隐患。
这么大响动,于经纬听不到?邵一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敲了敲212的门。
没人应答。大概出去了。
走廊屋顶上只剩下几根暴露的电线,邵一安她回头看了眼剩下的两盏廊灯,怎么看都觉得摇摇欲坠。
邵一安回房拿了便利贴和笔,给于经纬留了张纸条。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言简意赅最好:“廊灯掉落,自己收拾,注意安全。”
贴完纸条,她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的玻璃碴,凑上前去,灯罩把门前的水泥地砸出一个缺口。被砸掉的水泥块已经飞到了几米外。
邵一安嘴角一弯——原来那水泥地上的缺口是这个时候留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时空开关。
邵一安没什么事做,就把手表摘了又戴上,过一会儿又摘掉,观察周围有什么变化。不知道重复第几次的时候,她刚把手表戴好,就看到于经纬从院子外走进来。他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上楼就能看到她留的纸条了。隔了十几分钟,邵一安猛地打开门,看门上是否有于经纬留的纸条。结果让她大失所望。她耐着性子又等了半小时,门口还是没动静。最后她索性开着窗户开始弹吉他,一直扫弦,没准于经纬会心烦意乱让她安静点。
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邵一安气鼓鼓地把吉他放下,倒在床上。邻居而已,何必在意。她的纸条语气十分冷淡,难道还让人家巴巴地找她?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邵一安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猜到是于经纬,便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前,打开里面一道木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于经纬。
他看上去很低落,昏暗的廊灯照得他更加阴郁。
“有烟吗?”不等邵一安开口,他先问了。
“没有。为什么觉得我会有烟?”
“就是……”
“我看着像抽烟的人吧?”邵一安的确长了一副会抽烟的面孔。
“嗯。”他倒很诚实,但很快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掩饰自己的出言不逊,“对不起,我以貌取人了。”
“有事?”
“没有……”
“好。”邵一安说着就准备关门。
于经纬又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时,邵一安才发现,他很疲惫。
“能陪我下去走走吗?”
按照邵一安的性格,她本应该拒绝的。在于经纬发出邀请时,她就应该在心里快速问出几个问题,你谁啊,我跟你很熟吗,凭什么陪你下去。
她竟然爽快地答应了。邵一安回房里拿了钥匙,开了外面的铁栅栏门。关门的时候她说:“抽烟有什么酷的,在一群烟民中间,不抽烟才酷。”
于经纬没意识到她还在接着刚才的话题,木讷地“嗯”了一声。
走到楼下,院子的铁栅栏门只留了一个缝,李大爷的门房关着灯,从里面透出电视的光亮来。
她不知道于经纬看见的,是否跟她是同一个世界。
“你能看到……”
“我刚才把……”
他们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最后邵一安做了个手势,让于经纬先说,这一说,她便把想问的问题给忘掉了。
“也没什么,我刚才把门口的灯罩碎渣扫掉了,谢谢你的提醒。”
“刚好看见了,就跟你说一声。”
他们两个绕到宛城音乐学院,于经纬的学校。音乐学院的大门由于地形原因,门并不是方正的朝向。于经纬解释,门口这条路是斜的,学校的门也只能建成斜的。
“别人都说宛城音乐学院是‘歪门邪道’。”于经纬笑道。
他们两个走进校园里,邵一安惊叹音乐学院居然有操场,在她印象中,音乐学院的学生从早到晚地练习乐器、声乐,哪有什么时间运动。
“我们好歹也是大学诶,怎么能没操场?”于经纬乐了。
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尽管很快就消失了。他努力不去想白天在父亲于和丰那里受到的羞辱,父亲看不起音乐,看不起他现在做的所有事,跟父亲针锋相对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挫败。
“你跟父母关系好吗?”于经纬突然问她。
邵一安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很少回家,不想听家里无休止的吵闹。
“算不上差。”邵一安耸了耸肩,“我几乎不回家,所以……下一题。”
他苦笑:“有时候我想得到一个人的认可,却发现很难。他的否定以至于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你父亲吗?”
于经纬点点头。
“那……你母亲呢?”邵一安小心翼翼地问。
在2017年,于经纬的母亲已经去世,而面前的于经纬,却对未来一无所知。
“她很支持我,却也无能为力。她是老师,每年都带毕业班,工作很忙,但还是会抽空来看我,总把我当长不大的小孩子。”
之后他没再说,邵一安也没追问。李大爷的话已经让她惴惴不安,她不想再窥探到更多,就此打住最好。
“谢谢你。听我讲这么多废话。”回到筒子楼,于经纬对邵一安说。
“无所谓,我无业游民,不缺时间。”她耸了耸肩。
“你很特别。”分别之前,于经纬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走进通廊。
对,因为她存在于遥远的2017年,不会带给他任何麻烦。
安全的陌生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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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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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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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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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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