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于老师本来是要帮邵一安把床抬上楼的,可邵一安对他的好感在他们肌肤接触的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冷冷地拒绝了。眼前这个男人,她一直没直视过他的脸,虽然别人叫他于老师,他也未必就真的是老师。他的好意也未必真的就是好意。对方倒也知趣,叮嘱了一句“那你注意安全”便离开了。
“操!”
邵一安接过床的一瞬间,差点跪在地上。看于老师拎着很轻松的样子,她还以为没什么重量呢。大概休息了三次,她才把床搬上三楼,想擦流到脸颊上的汗时才发现,小臂已经酸痛到不受控制,举不到脸的高度了。
小五儿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过来。邵一安集中精力,想控制自己的双手准确按下接听键,几秒钟后又被自己怪异的举动逗笑。
“怎么这么久才接啊?我明天开车过来帮你搬家,等着我噢。”小五儿明快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明天没时间。”
“为什么啊?你不是定的十五号搬吗?房东允许你多住几天了?”
“我已经搬了,今天下午。”
小五儿停顿了一下,时间概念在她脑子里已经混乱了,她的声音突然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今天就是七月十五号?!”
“嗯。”
小五儿的声音消失了几秒,又很快拿起手机:“明天十五号,是明天!我没记错!是房东为了让你快点搬走骗你的吧?”
邵一安愣了愣,才想起她根本就没看日历,拎着仅有行李就直接走了。
小五儿一再承诺第二天一早就去帮她打扫卫生,再帮她带点生活用品过去。邵一安低头看,她的手算是暂时性废了,还真得有个人来帮忙。
小五儿本名肖武儿,据说是因为爸爸姓肖,妈妈姓武。
“不对啊,你是女儿啊。”邵一安曾经有过这样的疑问。
“没有比我们家那老两口更心大的人了。我出生的时候,我爸太激动,没仔细看也没听清医生说什么,直到第三天才知道我是个女孩。可名字已经取了,就那么用了呗。”
挂了电话,邵一安才觉得房间里闷热,刚下过雨,外面很凉快屋内却闷闷的。窗户也是老式的,她握着把手推开窗户,再摊开手心,已经沾了不少暗红色的铁锈。迎面而来的凉风吹得她突然清醒过来,窗外可以看到门卫大爷的平房,还有那棵法国梧桐。树的叶子挡住了一盏路灯,看上去像是树在发光。
她回头,房间正中央倒着孤零零的铁皮床。她已经忘了家是什么感觉。记忆中那个家里只有没完没了的争吵。在她记忆中,爸爸邵志国每天都是醉醺醺地回来,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妈妈管桂兰永远都在麻将馆度过她的一天,每天午夜才回家。若是输了钱,便会扯着嗓子将这家里的房子、家具、邵一安和醉醺醺的邵志国数落一通。
有时候邵志国听到了,会嚷嚷着要打死她们娘俩。
管桂兰也不护着邵一安,在崇尚双眼皮的时代,邵一安偏偏长了双单眼皮,眼角微微下垂。她不常笑,便不讨喜。在管桂兰嘴里,对邵一安的称呼不是“赔钱货”就是“死人眼”。
邵一安不明白,是什么支撑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为了她这个全家眼中“活着还不如死了”的人?不应该啊。
她不懂,反正那个家有她没她都一样,那就干脆不回去。
把铁皮床撑开的过程比她想象的艰难很多,一来是她手上没劲,二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下过雨,天气潮湿,这床越锈得厉害。
试了三次,邵一安终于筋疲力尽,也不管干不干净,一屁股坐在地上,顺便还蹬了那缩成一团不肯展开的床。那床晃了几下,“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房间太空旷,床砸下去的声音显得特别大。
邵一安吓了一跳,赶紧爬过去看有没有砸坏地板。地板完好无损,她尝试着拉起那无可救药的床时,折叠的连接处竟然动了。这玩意儿,看来还是要给它点颜色瞧瞧。
撑好了床,邵一安突然觉得有劲儿了。她想把床拖到窗户下面,床脚跟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让她牙根发软,只好作罢。
她扫了地,擦了窗台和洗手间,铺了个简单的床,她直起身,脱了上身的短袖,脱到一半,突然一阵敲门声让她身子一缩,用最快的速度又把衣服穿好。
笃笃笃。
邵一安屏住呼吸,警惕地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没有猫眼。
这栋老楼用的是两层门。里面是没什么防盗系数可言的木门,外面一层是铁栅栏构成的防盗门,打开里面的门,房间里的人和走廊上的人就能直接通过铁栅栏相看到对方。
邵一安大气不敢出一口,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站在房间里。大概敲了三四次,声音就消失了。
她往窗外看去,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给了她一些安全感。楼下有两三个学生背着书包从外面走进来,她松了口气,突然觉得腿一阵发软,慢慢坐到床上。
邵一安看了看手表,十一点一刻。这表也是她整理行李的时候无意中从柜子深处掉出来的,明明已经很多年没有戴过了,居然还一直在走。
邵一安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她不记得晚上是怎么入睡的,一边心惊胆战地不敢躺下,一边又实在抵挡不住困意,最后半坐半躺着合上了眼。天空碧蓝如洗,她昨晚的恐惧全部消散。
太阳才是安全感。
小五儿倒是很勤快,一大早就开车过来了。邵一安接到电话时,以为她刚刚出发,结果小五儿说了句“你到窗户边来”,邵一安就看到她已经把车开进了院子,很浮夸地从驾驶的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来招手。她正得意,突然被法国梧桐落下来的果子砸了头,很轻没受伤但着实吓了她一跳,赶紧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
“下来搬东西!”小五儿用手在嘴边做成喇叭形状,朝楼上喊。
小五儿打开后备箱的那一刻,邵一安惊呆了。
“你把你家拆了给我运过来了吗?”
眼前这辆suv的后备箱,几乎被各种建材和零件塞满了。
“你不是说这儿啥都没有么,带来你又嫌多?”小五儿双手递给邵一安几块木板,“这是床头柜,工具和钉子在副驾,你去拿一下。”
“床头柜?我不需要啊。”
“怎么不需要?手机啊水杯啊,这些顺手都能放上去。”
邵一安心想,一会儿小五儿看到她的床,就知道她为什么不需要床头柜了。
“这可是拆了我家城东一套短租房,才给你运过来的。”
“你疯了?你爸妈知道吗?”邵一安脸沉了下去,她不需要小五儿为她做到这个份儿上。
“知道,这主意还是我妈出的呢。”小五儿打开一瓶水喝,“昨晚我刚跟我妈提起你租房子的事,我妈就说城东的那房子差不多两个月没人租了,还不如把家具都给你运过来,这边楼这么老,家具肯定也有些年头了,能扔就扔掉,用我的。”
看邵一安脸色变了,小五儿赶紧说:“老两口才勤快呢,早上他俩五点多就起来拆家具装车了。”
“回去跟我好好谢谢阿姨。”
“不谢我吗?”小五儿翻了个白眼,“我大老远的开车过来。”
“干活!”邵一安抱着一堆东西径直从小五儿面前走过。
小五儿心里清楚,她现在为邵一安做的这一切,都抵不上邵一安曾经做过的。
花了两个多小时,跑了大概有一百趟,她们俩终于把车上的东西全搬到了楼上。期间小五儿不停地责备邵一安,说她明明租的是个毛坯房,早知道就多带点儿东西过来了。
“这些已经足够了。”
非常非常足够了。
“现在生意真不好做,以前短租多火啊,就说这城东的房子吧,交通便利离那些景点还近,就是没人住。市中心的那几套还行,不过也没以前火爆了。我爸说得赶紧找点儿别的事做。”
小五儿全家对于新事物的接受度很快。早些年,他们家在加盟运动品牌,再往后几年,他们开始专心致志炒股,炒股赔了一笔钱,小五儿的爸爸又瞄上了便利店……互联网兴起之后,他们家又开始在airbnb上做短租房,一开始是用自己家的房子试验了几个月,意外地发现效果不错,他们迅速租了十套房子,全部打造成北欧风格的短租房。小五儿说,装修的那段时间,她觉得她爸是个森女。
邵一安觉得这一家子简直可以去演情景喜剧了。
“你是不是在躲那个衬衫男?”小五儿突然问。
“躲他干嘛,我又不认识他。”邵一安像被触了伤疤似的警醒了一下,眼神看向别处。
“那你为什么租这儿啊?就算想换个便宜点儿的房子,也太远了吧。”
邵一安笑了笑:“你觉得我又住高级公寓的命吗?”
小五儿一愣,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跳起来:“车里有一打啤酒,我拿上来。”
“等等!”邵一安突然抓住了小五儿的手腕,很用力。
昨晚熟悉的敲门声,又出现了。
笃笃笃。
“怎么了?”小五儿很困惑。
“有人敲门。”邵一安压低了声音。
笃笃笃。
“没有啊,你神经衰弱了吧,昨晚没睡好?”
笃笃笃。清晰,有力。
邵一安转向小五儿:“你听不到?”
笃笃笃。又一次。
“你别吓我。”小五儿缓慢点头,脸变得惨白。wWW.ΧìǔΜЬ.CǒΜ
她听不到敲门声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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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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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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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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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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