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人在叫她:“姑娘,别进去了!”
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覃焰……”岳淼进去后先叫了叫覃焰的名字,没有回应,紧接着,她麻利地扯了块干净的桌布回到冰棍儿的身边。
双手抖得厉害,岳淼用干净的桌布将冰棍儿裹紧,防止伤口感染。她浑然不觉,她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里面还混杂着一些很咸很咸的别的液体。
覃焰还在里面啊……可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消防中队赶到了。岳淼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起来,然后她冷静地对消防官兵们陈述了火锅店内的情况。
说到最后,她声音颤抖了,她说:“我男朋友……叫覃焰,他在里面救人……他是退伍消防兵,麻烦你们……救救他!”
救护车到了之后,冰棍儿被送往医院,他临上担架时扯着岳淼的衣服对她说:“嫂子,我哥不会有事的,他出来了你替我跟他说一句……谢谢!”
直到这一刻,岳淼才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哭声,逃出来的店员们纷纷涌上来安慰她。
后来她很少回忆起这个惊心动魄的日子,但每次想到这一刻,她都不禁感叹——
有些东西,势必要通过生命的考验才能让人笃信。
从那一刻开始,她相信了爱这个东西的存在。
覃焰被抬出来时,早已没了人样,岳淼扑上去的那一瞬间都没敢辨认。
她看不清覃焰的脸上是血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她突然间痛恨起自己的色盲。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是个色盲。
岳淼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覃焰的脸颊,摸到一片黏腻,她猛地收回手,确认这是鲜血。
这几秒钟里,岳淼失声了,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说些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覃焰是死是活。
短短的几秒钟内,她的脑海里产生了许多个念头,她想问出口,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以发声。
直到消防兵对她说:“放心吧,没死,你男朋友是个英雄。”
岳淼听完,怔住了。
过后她开始轻轻地拍打覃焰的脸:“你没死……你倒是睁开眼睛说句话啊……”
“唉,我说你这女朋友是怎么当的,他受伤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赶紧的,跟着去医院好好照顾他吧。”
岳淼这才回过神来,她擦了把脸上的眼泪,连连点头,又对说话的消防兵连声道谢。
去医院的路上,岳淼一动不动地盯着覃焰,生怕自己不看了他就会不见似的,护士看了眼覃焰的生命体征,对岳淼说:“姑娘,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不用担心。”
岳淼静静地说:“我不担心,我就看看他。”
“吓坏了吧?”护士问她。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知道他会没事的,这事儿他以前干得多了。”
岳淼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骄傲感,就在刚刚,她设想过,如果覃焰真的死了,那么她可能一辈子都迈不过去这个坎。
那个瞬间,她好像明白了覃焰痛失战友的悲伤。
“当英雄这事儿还能跟家常便饭似的,他可真牛。”护士笑了。
岳淼解释道:“他以前也是一名消防兵。”
护士听了,满怀崇敬的“嗯”了一声,然后冲覃焰比了个大拇指:“了不起!”
火锅店爆炸的事情在一个小时内便登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有记者去了现场报道,更有一些赶到了医院想捕捉伤员的第一手消息。
一时间,医院内外被围的水泄不通。
覃焰虽没有生命危险,可进行伤口处理后,一直昏迷不醒。
吴院长听到消息就匆忙赶来医院,岳淼大致跟吴院长讲了刚刚事故的经过,言语间自责不已,吴院长反倒安慰她:“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没出事就好。”
吴院长见岳淼衣服上满是血渍和污渍,再三相劝后岳淼才愿意离开医院回家休息。
岳淼走后,有媒体闻风想采访覃焰,得知他受伤昏迷后便抓着吴院长不肯放手,试图从她的口中了解覃焰救人的细节。
但吴院长谢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一直守在病房里,守着覃焰。
岳淼回到家后,心神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爆炸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可岳淼始终觉得爆炸声就在她耳边,这声音久久挥散不去。
进了浴室,打开花洒,站在冰凉的冷水之下,岳淼再次回忆起覃焰冲进火海里的身影。
脊背上由内而外的感到寒冷。
岳淼忽然捂着眼睛痛哭起来。
后怕让她近乎崩溃。
如果覃焰今天没有活着出来,未来的日子她该如何自处?
这一刻,她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两人认识不过两个月,覃焰却一步一步填满了她所有的生活。尽管她嘴上不承认自己和覃焰的关系,但心里早就认可了这个男人。
即使谈不上多么深爱,但一想到自己差点就失去了这个男人,岳淼仍然觉得心痛难当。
她经不起再次失去的苦楚了。
十几年前的那场灾难让她失去至亲,至今都是她的阴霾。
洗完澡,岳淼无心吹头发,一个人在客厅枯坐了很久。直到头发自然变干之后,她听到墙壁上的时钟正好走到凌晨一点的位置。
拿起手机,岳淼给覃焰的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依旧是关机,覃焰还没醒。
放下手机,岳淼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这一夜,她第一次尝试到了失眠的滋味。
她想,这大概就是覃焰每一晚的痛苦体验。
覃焰这一昏迷,整整睡了三天三夜。这三天里,岳淼除了照顾他,还总往重症监护室那边跑,冰棍儿全身三分之一被烧伤,始终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王医生和姜晨也一天三回的来看覃焰,见覃焰总是不肯醒,王医生说:“他这就是累了,想借这个机会多睡几天,岳淼,你可千万别担心。”
起初岳淼也认为覃焰是因受伤而昏迷,但是那天晚上她无意中看到覃焰竟然偷偷一个人去了重症监护室那边,便也认定他是装睡了。
岳淼苦笑了一声:“他只要没事就好,随便他睡多久都行,我现在只担心冰棍儿……”
姜晨看了眼覃焰,拉着岳淼出了病房:“我们出去说。”
两人一路上了天台,姜晨看着岳淼脸上的黑眼圈,劝她:“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吴院长都宽了心,你也别太执着,覃焰这小子心里有数呢。”
“我就怕,他是不愿意面对冰棍儿重伤的现实,才逃避……”岳淼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姜晨迟疑了几秒钟,“岳淼,之前我只告诉你覃焰的病情,但没有告诉你真正的原因,这几天我也在想,是不是正因如此,你们才觉得我小题大做。”
岳淼格外认真地看着姜晨:“姜医生,你之前告诉我很多关于抑郁症的案例,我确实没有完全的认同,因为我得过抑郁症,我明白那种感觉,但我始终觉得覃焰绝对不是那样的。不过现在,即便覃焰不是抑郁症,我也愿意全然的相信你……你告诉我吧,我比谁都希望他变好。”
这一次,姜晨在岳淼的眼神里看到了跟当初自己曾出现过的同样的无力感。
刚刚拿到覃焰的病历时,姜晨也曾怀疑这是不是那个她所认识的覃焰,她根本不愿意相信覃焰是一个抑郁的人。
可是厚厚的病历报告、详细的心理专家的解读,让她生为医者,无法质疑医学的科学性。
“我知道,覃焰在你们眼中是个混不吝、是个开心果、甚至是个带着点儿英雄色彩的男子汉,可是这些统统不能掩盖他的内心。
抑郁是这类疾病一个统称,准确来说,覃焰是没有走出那场爆炸的阴影……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那次救援中,他最亲密的战友是为了救他而死,而且就在他的怀里咽了气,这种伤痛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这甚至比亲人离世更让人耿耿于怀。这种感觉和小时候遭到暴力或者侵犯会产生一个长久心理阴影是同样的道理,这块阴影可以被遮住,但很难消除。
当时的那种无能无力会让当事人对自我产生一种怀疑,这种怀疑轻则对生活失去信心,重则会否认自己,否认自己周围的一切。他可能会产生一种“窃贼心理”,他会觉得该死的是自己,而现在的这条命是他从战友手里抢来的,长此以往,他的精神会崩溃。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说,这的确属于抑郁的范畴。m.χIùmЬ.CǒM
逃避不可怕,可怕的是逃避的东西反复出现,本来就有问题的地方再次出问题,就像这次爆炸,他很大概率会把之前那件事情和这件事情混为一谈,再次质疑自己……”
姜晨说了一大堆的术语和比喻,岳淼能听懂她的意思,可让岳淼感到惊讶的是,覃焰的战友竟然是为了救他而牺牲……
岳淼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以覃焰的个性,这绝对比他自己去死还要让他难受,带着这样的愧疚,他是怎么做到在人前若无其事的?
岳淼只觉得心疼。
覃焰一向是一个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愿意身边人受一点委屈的人,他最怕欠别人东西,哪怕是姜晨单恋他,他都觉得自己欠着姜晨。
可压在他内心深处、他所亏欠的竟然是一条人命。
这几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岳淼仔细回想,忽然觉得自己竟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男人。
一直以来,岳淼始终不想将覃焰代入某种可怕的情景去分析去思考,她也曾抑郁过,自己跟自己打架,自己怨自己无能,她知道那有多痛苦,那些情绪是藏也不藏不住的。
她一直觉得,覃焰跟自己不一样。
她不否认覃焰是有心理隐疾的,她见过他失眠的样子,见过他提起那场事故的伤感,他内心一定有创伤,但她不知道他心理的阴影竟然是这般深重。
前几天岳淼还在姜晨的建议下,试图帮助覃焰摆脱失眠的痛苦,在岳淼看来,覃焰即便是有抑郁的症状,也很轻微。
但现在,她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之后,她发觉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覃焰需要得到的治愈远比她想要的要多。
“姜医生,那你觉得覃焰该怎么治疗?”过了半响,岳淼问姜晨。
姜晨说:“先让他醒过来,先去面对他小兄弟受重伤的事实,之后的事情,咱们慢慢来。”
岳淼听完,咬着嘴唇半天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我相信他能做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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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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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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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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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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