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他在我这儿过夜,却自从入门后就一直坐在书案前批改奏折。安公公把一堆还没处理完的政务搬到流绵宫之后,便离开了。
然后,金修文从一开始坐到现在,仍孜孜不倦地批阅着奏本。
或许是因为彼此的底细已知晓,是以,他在我面前褪去了那张药糊的面具,恢复了他本来的面目。
我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苦恼于该说什么。眼看夜色越发深沉,我鼓起勇气,终于开了口:“你……要不到床上来睡?”说完这句话,我几乎是迅速地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是以,我看不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只听到他平稳无波的声音回道:“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这句过后,殿内就没了声音。
我手指绞着杜鹃红的锦被,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我之前误以为他是个老头,从而拒绝侍寝,找借口回避他,可现下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我竟色胆包天,邀他上!床!
啊——我拉起棉被把自己的头蒙住,简直是羞愤欲死了!于是,我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催眠:美色误人,金修文碰不得!美色误人,金修文碰不得!美色误人,金修文碰不得……
我不知道他为何冒充他父皇,可我清楚,他让我进宫,自然是另有目的。他不会因为我家的臭豆腐美味而抛却尊卑贵贱、门当户对的原则,娶我入宫为妃。
我深知自己几斤几两,除了人人称赞的美貌之外,我一无是处。我没身份没背景,与他身份悬殊,那距离就好似隔了七八十条卖臭豆腐的西街东巷。
早晨我醒来的时候,橘子立马奔过来伺候我梳洗。她笑得极狗腿,道:“娘娘,您终于想通了吧,脑瓜儿开窍了吧,不再拒绝侍寝了吧?昨晚皇上在流绵宫过夜,这说明皇上宠爱娘娘呀!您瞧,近半年来,皇上都不召幸任何娘娘了,成日工作,活像戒色了似的,可是您一进宫,皇上巴不得每晚都召幸您呢!”
我默默地瞅着她,摇头道:“难为你说出这么长的好话,不过我可没钱打赏你。”
橘子一听,就跟狗尾巴花一样,立马蔫了下去。
我睨她一眼,顺手把头顶上的一根银簪给她,她就眉开眼笑,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就欢喜地退下了。
我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心里惆怅得不行。我一直记着我与他有距离,此时此刻,我特别埋怨我老爹!当初生我下来时,他为啥就不把我送养给别的大户人家呢?有了显赫的家世背景,我便不至于如此纠结,唉。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金修文了……呃,不对,是看上人家的美色了。
今日我照例去皇后的凤阳宫请安,一进门,发现里面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
只是,今日不同的是,客厅里增添了好几个小奶娃。他们穿着锦衣绣袍,腰间挂着质地上乘的玉佩,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我认出这几个娃儿,他们是那日我在晚宴中见过的,正是皇上他老人家的小皇儿。
自知道了皇上是太子金修文之后,看到这成群的妻妾和满地爬的儿孙,我的心情就没那么复杂了。
是以,我很自然地走过去,以晚辈的姿态给皇后请安。
然而,还是有人不肯放过我。
皇后亲手扶我起来,笑得雍容华贵:“妹妹现在是皇上最宠爱的人,不用多礼了。”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又引起众怒了。今日刘贵妃没来,和她交好的顾美人倒是来了。
她用团扇遮面,嬉笑道:“王贵嫔是众姐妹当中年纪最小的。哎呀,这么早就得宠,日后必是步步高升啊,哈哈哈,真羡慕。”
得,又来一个挑刺的了。
眼下这等情况,我想着要不要早点离开算了,照这样下去,我迟早被群殴!
就在我张口请求告退之时,忽然腿上传来剧痛,我疼得倒吸一口气,略微一低头,就见小皇子手拿碎杯子的瓷片,狠狠地划破我轻薄的裙踞,冰冷的瓷片扎入我的皮肉里……
白皙的皮肤上血色蜿蜒,我龇牙咧嘴,一把拽住小奶娃,伸手捏起他胖乎乎的脸颊,用力一拧!
他顿时疼得哇哇直叫,眼泪直冒。
我怒斥道:“哭什么哭!这么有胆子做坏事,谁教你的?”
他眼圈红红,冲我嗷嗷喊道:“父皇每晚都去你那儿,害我母妃整日伤心流泪,你该死!”
我顿时一窘,这回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敢对皇子动手?来人,把王绵绵拖下去,杖打一百为戒!”皇后她大婶又借题发挥了。
一百?我瞠目结舌,一百杖打下去,会要人命的!
这时,门外响起太监的通报声,我心中大喜,忙转过身子,一抹明黄瞬间欺身而来,扶住我的肩膀。
他眉头紧皱,那褶皱程度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你怎么受的伤?”
我对他的突然出现颇有些反应不过来,是以,我这呆愣的表情落入他的眼里,他便误以为是我包庇那个伤我的人了。
他站起身,派人去太医院传召。盯着我受伤的膝盖,他面色沉沉,随手撕了龙袍的一角,蹲下来系在我的腿上。
心里有五颜六色的泡泡四处飘飞,让我整个人也跟着飘飘浮浮的,这种感觉不太真实,如梦幻一般。从我这个角度来看,正好看见他紧抿的唇喝慎重而专注的眼神。
我失神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时,就见厅内一干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我心里不是不欢喜的,可这一欢喜,就把昨晚反复告诫自己的警言给抛到脑后了。
——美色误人,金修文碰不得。
等太医来了后,金修文便命其为我处理伤口,敷药包扎。
他站在大厅中央,将我搀扶着,于是,我顺势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颇具威严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小十六故意伤人,罚面壁思过十日,无朕口谕,不得出入宫门!”
那排行十六的小皇子顿时哭成一个泪人儿,却愣是不敢反驳。
厅内众人面色难看至极,当又听到金修文下旨封我为妃时,面色更是黑如煤炭。
“皇上他老人家”一逮到机会就给我升职,那理由要有多扯淡就有多扯淡,见识过两次之后,我已经很淡定了。
于是,我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非常淡定地叩首谢恩。
“即日起,朕特赦王绵妃免去早晨请安的规矩,皇后,你可记下了?”他端着老态龙钟的模样,可如今在我看来,是英俊潇洒、各种高大上的形象。
皇后面上仍维持着端庄大方、识礼知趣的模样:“臣妾谨记。从今日起,绵妃妹妹不用来给本宫请安了。”
听到这些,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更加不安了。
在回流绵宫的路上,他见我脸色不太好,不禁问道:“我为你出口气,不高兴吗?”
我叹了口气:“我不过是市井小民,何德何能值得殿下倾力相护?你要是再对我这么好的话,我迟早会被她们暗中灭口。”我想到自己惹怒了她们,随时都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不由得背脊一阵发凉。
“你值得更好的爱护,我说你值得,就值得。有我在的一天,没人伤得了你分毫。”他说得信誓旦旦,笃信不疑。
我心里一动,一句话不经大脑便这么问出声:“殿下,你喜欢我吗?”
他呛了一下,见我仰望着他,巴巴地等着答案,迟疑了一会儿,目光投向别处:“……喜欢。”
他这话答得不干不脆,眼神闪躲。他宁愿含情脉脉地望着左边的那棵槐树,也不肯对着我的眼睛答话。
这样的态度让我有几分气闷,但这事过了之后,我再次回想起来,权当他是羞赧。
幸好,他是中意我的。
傍晚时分,我正准备着更衣沐浴,就听到珠帘撩动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就见橘子领着一个女官缓步走了进来。
我认出那个女官是经常跟在皇后身边的亲信。
“绵妃娘娘吉祥,皇后派奴婢前来邀请娘娘一起到玉清池沐浴。”女官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手一抖,皇后大婶要同我沐浴?我赶忙给橘子使个眼神,企盼她出来婉拒。
哪知,她两眼晶亮,一张包子脸上分明写着“有基情”三个大字!
“皇后已在玉清池等候,还请娘娘莫要推辞。”女官的一句话当真是软硬兼施,然后我又开始哀叹自己没文化,连一个丫头都比我会说话。我犹豫了一瞬,皇后是什么身份,她既然邀我同浴,就断定我不敢拒绝。此时,我眼皮子突突直跳,像是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我咬了咬牙,便带了两件换洗的衣裳,随着她去玉清池了。
玉清池就建在御花园的一个石洞里,地点很是隐秘,是以,一路走来,我们几乎没能遇到任何宫人。
我拽紧裙带,有些忐忑。
到了石洞门口,女官便停下脚步,对我欠身道:“皇后就在里头,娘娘请进。”说着,她就守在洞门口充当门神。
我抬头望着石洞上刻着“玉清池”三个篆体字,心里一个哆嗦,遂又握紧拳头,眼睛一闭,高昂头颅,视死如归地步入洞里。
为何我视死如归呢?这虽然不是鸿门宴,但绝对是鸿门浴!
这时,我非常感性地想起隔壁私塾老先生朗诵的一句诗——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玉清池,顾名思义,烟雾缭绕的池水清澈见底,我心头一热,不由蹲下来,伸手拨了拨波光粼粼的温水。
忽然,哗啦一声,从水底猛地冒出一个人来,四下飞溅的池水洒了我一身。我退后几步,抬袖抹去脸上的水渍。
我这才想到,方才进了石洞,一直没见到皇后大婶,这会儿她又猝不及防地从水底冒了出来,敢情这大婶喜欢玩潜水啊!
眼看上半身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肌肤上极不舒服,我叹道:“娘娘,咱能别玩水了吗……”
忽地,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轻笑声响起。我大惊,赶忙抬起眼帘,就撞见一幅美男出浴图!
那人光着上身,底下穿着湿漉漉的白色裤衩,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披在胸膛上。
他眼波流转,潋滟魅惑。此时,我已化身一尊塑像,嘴巴张成一个“o”,呆呆地看着这个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的水鬼……呃,水中妖孽。
“好看吗?”他甩了甩披在肩上的墨发,薄唇扯开一抹笑容,望着我。
我回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我忽觉鼻间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喷涌而出。
这只“水鬼”便是宋之。
“为何不看我?莫非……我丑到让你不忍直视了?”他光着脚,一步步地踏上白玉制成的阶梯。
感觉到他的靠近,我浑身就抖得像筛糠一样。我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不不不……你……你不丑!”好吧,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看到美男、裸男就紧张,这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
他轻笑一声,入耳的声音如珠玉撞石,悦耳极了:“既然我不丑,那你就抬起头来。今儿你要是不看,下次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一副“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本帅哥免费让你观看”的架势,我嘴角抽了抽,遂抬起头来,大胆地“观赏”他。
他也不介意,双手叉腰,对我笑问:“我这身材,如何?”
听出他语气里的自满得意,我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扫描一遍,那光洁的肌肤、精壮的胸膛、上下滚动的喉结、修长结实的腿……无一处不是完美精良。
我看得正起劲儿,忽觉鼻间一热,我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抬手摸摸鼻子,果然摸了一手鼻血!
“啊啊啊……血!”看到一手鲜红的血,我激动得险些晕过去。是的,我晕血,一看到鲜红的血色就感到四肢无力、头脑发晕。
脚步有些虚浮,我摇摇晃晃地走到一边的角落,正想半靠着休息一会儿时,腿上蓦然一软,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往地面栽下去了——
然而,预料中与地面相碰撞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我蒙眬地睁眼,就见自己的腰身被宋之这只“水鬼”抱在怀里。
他笑得很欠揍,正欲说点什么,突然“嘭”的一声,石门被打开,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四起。
隐约中,我看到皇后端庄优雅地步入石洞,身后跟着三四个老嬷嬷和一群侍卫。
乍一见这阵势,我连忙从宋之怀里挣脱出来,脚步仍有些不稳:“娘娘,您这是要搞个全民沐浴吗?”
她脸色一黑,随即挥手,冷声道:“王绵妃与男子私会,在玉清池搂搂抱抱做暧昧之事,真是为皇家蒙羞!来人啊,将这二人带下去,沉湖!”
沉沉沉……沉湖?我一听,吓得牙关直打战。我虽然是个没文化的,但自小生在乡野之间,自然也就知道沉湖就相当于浸猪笼的意思。
我惶恐地挥开上来挟持我的侍卫,扯着喉咙对皇后喊冤:“大婶!我没出轨,没红杏出墙啊!你凭什么抓我去浸猪笼?”
皇后冷笑一声:“还敢狡辩?”她抬眸瞥了一眼不发一言的宋之,嘲讽道,“宋御医为何在此与你共浴,你能解释吗?”
我气急败坏,正要反驳,肩膀就被宋之揽住。他笑眯眯地对皇后道:“臣为何会出现在此,皇后娘娘难道不知道吗?不是皇后娘娘你邀我前来的吗?”他瞧了眼皇后变得姹紫嫣红的脸色,悠悠道,“臣以为,您老人家垂涎我的美色,设计让我来玉清池,与你共洗鸳鸯浴呢……唉,皇后娘娘如此盛情邀请,臣不得不从啊……”wWW.ΧìǔΜЬ.CǒΜ
话音刚落,众人的面部表情很是精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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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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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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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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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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