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她身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她的手,修长颈项上喉结微动,许久才哑着嗓子道:“我也是。”
路小雨愣了愣,根本没料到他会回应她,她睁大眼睛望着她梦寐以求的男人,喃喃说道:“你说什么?”
陈深扬难得有些不自然。
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的路正声,垂下眼睫低声说:“我说我也是。”
他如她的愿重复了一次,路小雨却好像还不满意,往前一步靠得他更近,红着眼睛说:“你也是什么?”
她的追问并未得到男人的闪躲或否认,陈深扬很轻缓地吸了口气,她几乎没看出来,就听见他再次开口说:“我也爱你。”
路小雨以为自己可以很淡定地听他说这样的话,也以为自己可能听不见他这样的话了。
但她听见了,也没法保持淡定。
她当着父亲的面抱住了他,激动地环着他的脖颈,只觉现在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路正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有些无奈叹息道:“再不来吃饭,菜都凉了。”
这话提醒了路小雨现场还有长辈在,她慌张退开,脸颊眼睛都红红的,莹润的唇缓缓开合,柔柔地说了句:“吃饭。”
这之后的一切都非常顺利。
陈深扬本就是专业人士,由他来递交证据再合适不过。万倩被抓了,这事儿还引起了媒体的关注,毕竟作为江城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正声集团总裁家那些“豪门恩怨”当时就被炒得很热,如今不过两年时间,出现如此戏剧性的反转,媒体怎么可能不抓住呢?
媒体的关注让路小雨在学校的生活也变得很热闹,很多人议论她,将她的家事当做饭后谈资。她自己倒是觉得无所谓,毕竟现在的议论不像当初那么充满恶意,大家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谁,最厌恶的当然是那位。她很乐意别人用言语讨伐万倩,虽然她不喜欢他们怜悯惋惜的眼神,但也能勉强忍耐。
比她更坐不住的是蒋玉。
每次有人朝路小雨指指点点,她就瞪着眼睛看回去,看得他们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路小雨说了好几次她不在意,蒋玉也不肯放弃这样的行为。
她在维护她,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她,愿意维护她,路小雨感觉母亲去世前的生活再次回来了,她觉得等到万倩宣判那一日,她就能彻底走出那个曾经几乎要了她命的泥潭了。
接近年底的时候,路小雨元旦放假回家时找出了自己从老宅带回来的日记本。
当时她随时搁置了,没觉得它会隐藏什么秘密,但如今看着它,想到那匹铜马,路小雨决定将它强行打开看看。
找了工具撬开日记本不怎么牢固的锁,路小雨翻开那本年代久远的日记,先看见的是自己熟悉的字迹。那都是她亲手写下的,看着日记中记录的一切,仿佛当初的画面就在眼前。
路小雨捏着日记本的手紧了紧,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母亲的模样,他们在老宅一家和睦的情形,也不过才两年而已,那些记忆竟然恍如隔世。
她抬手抚过纸张上的字迹,那时她的字还很稚嫩,不像现在这样流畅自如,她怀念了一下当年自己写下日记的心情,吸了口气继续往后翻。
翻了接近半本的日记,路小雨终于找到了她隐约觉得会出现的异常。
果然,杂物箱里的手机里有母亲留下的视频,重新上锁却变了密码的日记本里也有母亲留下的东西。
那是母亲的字迹,路小雨认识。她一直觉得母亲的字很好看,她那么厉害,是她心目中最伟大的女性,她一直将她作为自己的榜样,希望未来可以像母亲一样成为独当一面的好女人。
也就是在母亲这样潇洒利落的字下,路小雨得知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韩乔毕竟是很聪明的。
哪怕万倩乘人之危,不断给她洗脑,她的病情也一直恶化,但有些时候她也还是清醒的。
这就是她清醒时写下的日记。
她清楚地将万倩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记录了下来。
在日记的最后一页上,路小雨看见了母亲坦然的话。
其实她知道万倩想她死。
这最后一篇日记,写于她选择自杀的那天早上。
【今天又到了她来做所谓心理治疗的时间了。我知道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就不肯再等等。或许折磨我,折磨曾经凌驾于她之上的我让她感觉到快乐。我很清楚她想让我怎么做,我也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做,我答应过我的女儿无论如何不放弃,可我实在是太累了……我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万倩的心思那样明白,可她的伪装也很好。如果我坦白说出去,作为好友的遗孀,正声会相信吗?衰败和憔悴的我还能够让他给予爱和信任吗?虽然目的不纯,但万倩有些话说得也对,久病床前尚且没有孝子,更何况我们只是夫妻。我相信正声是爱我的,但在疾病的折磨下,这份爱意还会存在多少呢。我不希望死得那么不体面,我不想我的死在他心目中毫无分量,好似解脱。我想让我的死和我们的相遇那样难以忘怀。万倩想我死,那我就死给她看,我要死在她面前,让所有人都警惕起来……我不能让她得逞,我也不能让我的丈夫和孩子厌恶我,我要留下这一时片刻的美好回忆,我要这么做,我要放过他们,也放过我自己……】
日记本啪嗒一声落在地上,路小雨把脸埋进手里,沉默地哭泣着。
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母亲哭泣了,她不辱使命,完成了母亲的遗愿,如今既然知道母亲真正迈向死亡的原因,那她也不该再为那份痛苦迟疑不前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出门找佣人要了盆子和打火机,回到房间里将日记一点点烧毁。
看着纸张变成灰烬,她喃喃道:“妈,这下你可以安息了。我会好好生活,会连带着你的那份一起好好生活。我会照顾好爸爸,会让他一直记得你,你永远是我们心目中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妈妈。”
最后一张纸燃尽,路小雨的话也说完了。
到此,她前半生所有的坎坷都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她已经不再渴望万倩的审判结果出来了,如果这是母亲的选择,那万倩只要接受法律制裁就好了,至于制裁的方式是什么,她都不会有什么不满。
元旦很快就到了,今年路家的元旦少了一个人,是万倩。也多了一个人,是陈深扬。
作为陈家人,他本该去陈宝方那里过元旦的,可想到路正声的邀请,他还是在下班之后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他在所里换了便衣,今年元旦起了风,路小雨给他开门时冷风险些吹到她身上,她瑟缩了一下,很快那些冷意就被他高大挺拔的身子挡住了。
她抬头望向他,他皱着眉说:“怎么穿那么少。”
路小雨看了看他鼓鼓囊囊的黑大衣,笑了一下说:“你穿得倒是挺多的。”
陈深扬不置可否,快步走进来,等路小雨关好门转过头,就看见他将手从鼓鼓的大衣里伸了出来,手中握着的正是让大衣鼓起来的原因——是一束花。
很小的一束花,雏菊的花朵团成一团,看得路小雨眼睛发热。
“送我的?”她讷讷问道。
的确是送给她的。
陈深扬来之前问了同事,去女朋友家里过元旦该带点什么东西好,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有了女朋友,大家都笑他铁树开花,揶揄了他好一阵子。
揶揄过后,大家也帮他出了主意,什么给长辈的礼品,给孩子的礼品,说得面面俱到。
他一一记下来,临走之前姜希拦住了他,跟他说,既然长辈和孩子都有了礼物,怎么能不给女友带?
其实陈深扬很惊讶姜希愿意主动提醒他这个,毕竟她看起来……不像是能做到这个的。
但他可能还是有些不了解女人,尤其是深爱一个人的女人。
姜希提醒了他,他也得给路小雨准备礼物,恋爱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对于陈深扬来说,突然需要挂念这么多人他还有些不习惯,他习惯了孤独。可这份不习惯的感觉很好,这让他感觉到他也还是在努力生活的。
他给路小雨买了一束花。
姜希说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花,所以他去了花店。冬日里可以选择的花品种也很多,因为大多是空运过来的。
陈深扬选了小雏菊,花店店员问他需要多少支,他想到路小雨的年纪和模样,她那么小,那么娇嫩,最适合小雏菊,也不适合太多小雏菊。
所以路小雨就收到了一束小小的花。
漂亮的小雏菊像假的一样,路小雨接过花束,情不自禁地捏它的花瓣,才确定了它是真的。
“真是给我的?”她红着眼睛笑,不过是收到了这么廉价的一束花而已,她竟然这样高兴,这让陈深扬难得怔住了。
路小雨在他发怔的时候轻声说:“深扬,你知道雏菊的花语是什么吗?”
陈深扬当然不了解这些,所以他很冷静地问:“是什么。”
路小雨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低低柔柔地说:“天真、和平、希望、纯洁的美,以及……深藏在心底的爱。”
陈深扬挺拔的身子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在路小雨惊讶的注视下低声说:“很合适。”
路小雨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片刻之后握着花紧紧抱住了他。
苏哲在这时出现了,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声:“警察叔叔好。”
陈深扬放开路小雨,先和她对视了一眼才看向苏哲,半弯下腰说:“你好。”
苏哲眼含崇拜地望着他说:“爸爸让我喊你们去吃饭。”
陈深扬望向身后,路小雨点点头,三人便一起进了屋。
虽然还不是除夕夜,但这也算是这几年来路家过得最好的一个元旦。路正声难得精心布置了一下,即便坐下的只有寥寥四人,也比往日的气氛好得多。
电视机在播放元旦晚会,路小雨不断给陈深扬夹菜,陈深扬虽然觉得有点多,但还是全都耐心吃完了。
路正声注意到他们的互动,心里十分安慰。陈深扬在他看来是再可靠不过的女婿了,这样一来哪怕有一天他也早早离开,他的女儿也能好好生活下去。
当然,他并不是急着去陪妻子,他还有很多任务没有完成,至少他得给女儿留下一个稳定赚钱的企业,再见一见未来的外孙……
他心里想着这些,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苏哲懵懂地望着他,想到饭桌上唯一缺席的人,他深深低下了头。
路小雨是在场唯一注意到这一幕的人。琇書蛧
她握着筷子望着那个越发寡言少语的男孩,想到万倩的事,她忽然没什么胃口了。
陈深扬察觉到她的变化,跟着她看了一眼苏哲,苏哲闷头吃饭,其实也只是用筷子戳碗,吃下去的东西没多少。相较于上次见面,他也瘦了许多。
吃完了饭,陈深扬到路小雨房间里坐一坐。
他刚坐下,还没接过路小雨递过来的水就开口说:“你怎么跟苏哲说的。”
路小雨怔了怔,很快道:“我跟他说万倩去出差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那孩子怎么说。”
路小雨迟疑了一下说:“他想和她通电话。”
是啊,通讯这么发达,如果真的是出差,至少还可以打一通电话吧?
但这都被路小雨拒绝了。
在那之后,苏哲也没再提出过要见万倩的要求。
他懂事得让人心疼,也让人不安。
路小雨蹙眉沉默下来,陈深扬看了她许久,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隐瞒不是长久之策。”他低声道,“你不妨告诉他一切,他已经不小了,十几岁的孩子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他的经历复杂,也比普通的孩子早熟,你不说他反而会胡思乱想。”
路小雨欲言又止,陈深扬问她:“不知道怎么说?”
路小雨惭愧地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陈深扬长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道:“那我来跟他说。”
路小雨身子僵了一下,仰起头问:“你?可以吗?你对他来说毕竟不算是熟悉的人……”
陈深扬冷静道:“这种事我比你有经验。比起熟悉的人来告知一切,不相干的人更适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路小雨也没啥可说的了。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陈深扬,忽然长叹一声。
“为什么叹气。”他问。
路小雨咬咬唇,扑到他怀里低声说:“只是觉得……有你真好。”
“有你真好”这四个字听起来简单,却属实是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
陈深扬不但将她拯救出泥潭,还曾在咖啡店救了她一命。
不管从哪方面看,他都是她的大救星。
她已经失去了生活在很多星星,这颗星,她会死死握着,无论如何都不松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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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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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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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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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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