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姜希要说的时候,陈深扬已经打完电话回来了。
他侧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姜希起来告别时才抬眸点了一下头。
“再见。”姜希握紧背包朝陈深扬点了点头,步伐缓慢地离开。
可能到了此刻她仍然在做梦,梦想着陈深扬会拦住她,稍微解释两句,再给她一点希望。
但那也只是做梦罢了,是不可能发生的,她走得很顺畅,哪怕她特意放慢脚步,陈深扬的声音也没有响起,甚至于,在她离开病房的下一秒,病房门就被人从里面关上了。
安静的医院走廊里,姜希缓步前行,走着走着就开始掉眼泪,路人频频侧目,她不想这样狼狈,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也好,哭了就哭了,就当这场眼泪是在对自己无疾而终的暗恋道别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别人不喜欢她,她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倒贴,以前陈深扬单身,她还能骗骗自己,可现在他都有女朋友了,她难道还要去第三者搞破坏吗?
别说她的道德不允许,哪怕她真的那么做了,也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太了解陈深扬了,正因这份了解,她才彻底绝望。
病房里,路小雨在姜希走后一直没说话。
她不说话,但眼睛定在陈深扬身上,眼底有些迟疑。
陈深扬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拉开椅子重新坐到病床边,低声说:“想知道什么就问。”
路小雨抿抿唇,过了一会才说:“能问吗?”
陈深扬稍稍皱眉,片刻后道:“只要不涉及工作机密,都可以告诉你。”
路小雨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很轻,稍纵即逝,语调也放松了一些:“我又不是间谍,问你工作机密做什么。”
陈深扬从姜希拿来的水果里挑了个又圆又大的苹果,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刀,垂着眼削果皮,话说的也很自在随意:“那你想知道什么。”
得知真相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但路小雨却犹豫了,她张着嘴,半晌发不出声音,陈深扬将苹果削完,又取来盘子,将它切成小块,最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牙签,插在上面取了一块递给路小雨。她愣了愣,接过来,眼神略茫然地小口吃着。
“多嚼一会再咽下去。”他嘱咐她,口气像个长辈,让路小雨皱了皱眉。
见她不喜欢,陈深扬换了个姿势靠到椅背上,盯着她看了一会才说:“你想问林娅的事。”
路小雨咀嚼的动作一顿,她捏紧了手里的牙签,把视线放在苹果上,不太敢直接去看他。
其实陈深扬听见了姜希的话。
病房门隔音效果一般,他耳力又好,敷衍陈宝方的时候还分散了许多注意力给病房里的姑娘,所以他知道她想问什么无可厚非。
其实哪怕他没听见,他也能从她的欲言又止里看出来。
对于他来说再没有什么是比林娅更禁忌的话题了。
虽然帮她提到了她想问的人,但陈深扬没有很快回答。
他注视着路小雨小口小口地吃苹果,等她吃完那块后又拿了一块给她。
路小雨愣了愣说:“我不想吃了。”
陈深扬颔首:“那就别吃了。”他将苹果放回去,微冷的视线转到她身上时变得有些温度,虽然细微,但路小雨能感觉到,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他当然不愿意提起林娅,但真的提起来,他好像也没有因此厌烦她。
路小雨望向他,他像是斟酌了一番才慢声道:“林娅是我以前的下属,比我小两岁,如果她还活着,今年也该快二十六岁了。”
比他小两岁,那比她也就大个五岁的样子吧。
路小雨眨了眨眼,安静地听他讲述。
“我认识你的时候,刚刚从刑警队调到派出所。”
这件事路小雨知道,最开始是听陈栩说的,陈深扬是出了事才调职的,更准确来说是降职。
“其实事情很简单。”陈深扬像是厌恶了这样慢吞吞叙述,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一下,“有次出任务时发生了意外,她替我挡了一枪,没活下来。”
然后他便不顾领导安排私自行动,虽然行动成功,抓到了全部犯罪嫌疑人,为林娅报了仇,却还是违反了规定,受到了处罚。
而对于他来说,林娅是有救命之恩的人。
路小雨不难从他简单的叙述和变换的表情中猜到林娅大约是喜欢他的,甚至愿意为他而死,这让路小雨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活人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更比不上一个为他而死的人。
林娅这辈子都会在陈深扬心中占着位置,那是她永远比不上的地方。
试问如果真的遇见生死攸关的时刻,她能鼓起勇气挡在陈深扬面前吗?
现实点说,她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对他的爱是足够的,她觉得自己是有那个勇气的,可没真到那个地步,谁又能说得准呢?
路小雨情绪低落下来,陈深扬好像也不打算多言。
提起林娅,两人的心态都不甚好,沉默在他们之间漫延开来,过了很久他们都没有对话。琇書網
林娅像一根刺,扎在他们之间,让两个人都不太舒服。
到了夜里,路小雨吃完饭准备休息的时候,才听见坐在椅子上的人低声说了句:“我跟陈栩说过一句话。”
路小雨怔了怔,但依旧闭着眼没睁开。
“他也问过我林娅的事,我也回答他了。”
她藏在被子下的手缓缓握成拳,听见他低哑地继续说:“我跟他说,但凡我爱过林娅一天,喜欢过她哪怕一瞬间,我都不会因为她的死这么内疚。”
路小雨倏地睁开眼,准确地望向始终注视着她的男人,夜灯下他的身影像被镀上了金色,虚幻美好,像她在梦里见到他的一样。
她明白他的话,也能想到他这么说的原因,他不过是怕她胡思乱想罢了。
他明确地告诉了她他不爱林娅。
也正因为不爱才为她的死十分内疚。
路小雨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有点后悔提起这个姑娘,虽然他解释了,但她总觉得这个刺不但没拔掉,反而刺得越来越深了。
这之后路小雨的身体稳步恢复,两人谁也没再提起过林娅。
她在十一月初的时候出了院,那天是个大晴天,天气已经开始转冷,她披了件薄风衣,风掠过的时候仍然忍不住抖了抖。
路正声替她拉开车门,护着车顶让她坐进去,她坐好之后望向台阶边,陈深扬逆光站在那,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有时间去家里看她吧。”路正声既然接受了陈深扬,就自然而然地照着女儿希望的样子做了。他跟陈深扬简单说了两句便也上了车,关上车门后司机很快驱车离开,陈深扬站在原地望着黑色轿车远去,哪怕车影消失不见也没动一下。
路小雨回家之后就发现万倩不在,没有万倩的住所才能称得上是她的家,她不再像以前那么防备回到这里,在自己房间里坐了一会之后想下楼去看看,路过苏哲的房间好像听见里面有响动。
她顿住脚步迟疑几秒,上前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屋子里没人,至少一眼望进去是没人的,那响动是从哪里传来的?
路小雨走进来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大衣柜前。
她抬手推开衣柜的门,看见了藏在衣柜里的孩子。
苏哲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得闭上了眼睛,他缩在衣柜角落里,身边有打开的旧书包,还有乱七八糟的杂物和玩具。
他小小一只,很瘦弱,脸色也不好看,嘴唇干燥,皮肤苍白。
路小雨蹙眉蹲下,拍了一下他的脸说:“还活着吗?”
苏哲慢慢睁开眼,见到是她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过了一会才说:“姐姐。”
她没在意他对她的称呼,脸色难看道:“你怎么躲在这里?没去上学?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
苏哲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他慢慢坐直身子,双臂抱膝说:“我感冒了,所以没去上学。”
“感冒了为什么不躺在床上休息,到这里躲着做什么?”路小雨很不高兴,她把苏哲拉起来,牵着他回到床边让他躺上去,又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在自己额头对比了一下说,“倒是没发烧,躺下吧,盖好被子睡觉,吃过药了没?”
苏哲点点头。
“那你睡吧。”
路小雨说完话就要走,苏哲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角。
“姐姐,你能在这里陪我吗?妈妈好几天没回来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我害怕。”
这么大的房子,除了佣人之外只有一个小孩儿在家,的确是会怕的。
路小雨站在那沉默许久才说:“你妈好几天没回来了?”
苏哲阖了阖眼说:“嗯……爸爸也不回家,你也不在家,我不知道该找谁,司机不怎么说话,阿姨们也不太理会我,我自己一个人有点孤单。”
小小年纪都知道孤单两个字了,路小雨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她不应该过于同情万倩的儿子,可有万倩那样的母亲,对苏哲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痛苦?
她最后还是没有离开,坐在床边陪着苏哲。
苏哲睡着之后,她扫视周围,目光落在开着门的衣柜上。
她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本想关上门,却看见了里面零散的杂物和玩具。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来收拾,将那些东西装回苏哲的旧书包里。
她一样一样地收拾,当终于拿起黑色的移动硬盘时她停住了动作。
小孩子的书包里为什么会有移动硬盘?
看着移动硬盘上用贴纸标注的时间段,好像……和母亲生病那段时间有点接近。
她愣了愣,回眸看向床铺,苏哲睡着,弱小又可怜。
她捏着移动硬盘许久,放弃了把它装回书包里,单独把它放在了外面。
随后她又拿起了一匹铜马,是那种比较常见的办公室摆件,有了移动硬盘的前车之鉴,她看铜马时看得比较仔细,很快就发现了铜马颜色怪异的地方。
那地方与铜马本身的颜色有些差别,影响了铜马的美观,泛着烧过的黑色。
烧过的……
路小雨突然想起了那场发生在万倩办公室的火灾。
她觉得自己发现了很不寻常的东西,心跳得砰砰作响,很快便拿着铜马和移动硬盘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她有些激动,为自己内心的猜测感到慌张,她想过要不要直接下楼拿给父亲,但下一秒又放弃了。
她突然想到了一直被她忽略的一点。
如果坐实了万倩的罪名,将真相公布于众,那她父亲该如何自处。
他曾经那么相信万倩,不但请她来做母亲的心理医生,甚至最后为了保护她还力排众议娶了她。如果万倩真被证明有罪,那她父亲不就是帮凶吗?
路小雨心头一跳,她放弃了下楼去找父亲,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来,盯着手上的两样东西犹豫许久,拨通了陈深扬的电话。
“怎么了?”电话一接通,陈警官便这样问她。
路小雨看着桌上的两样东西,眼睛酸涩,语调沙哑道:“也没怎么。”她喃喃道,“只是有点想你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许久,久到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随后是安排工作和临时请假的声音,最后他似乎推门而出,终于回应她说:“我去找你。”
路小雨刚才只是眼睛发酸,现在则真的开始掉眼泪了。
有他在真好。
如果没有他,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开始就发疯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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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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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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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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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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