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没失态,除了眼睛发红之外他甚至还笑得出来。
他站在路边等车,心里还计划着去要哪里,看似安然无恙,实则整颗心都仿佛雕塑般坍塌了。
陈栩来等车时恰好看见了他,追着陈栩出来的蒋玉也不可避免地遇见了他。
沈期察觉到视线回眸望去,瞧见他们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很快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望着公交车来的方向。
陈栩是真的有些佩服沈期。
哪怕这种时候他都能如此冷静,仿佛真的不伤心一样,在这点上他真的不如沈期。
蒋玉走上来看了看俩男人,微喘着气说:“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陈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沈期笑了笑说:“真是惊讶呀,你平时都不爱搭理我,今天居然主动请我喝一杯,虽然我很想去,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只能拒绝了,真抱歉。”
他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平时差不多,略带调侃,优柔温和。
蒋玉摸不清他心里是不是也真的如此平静,一时有些困惑。
最后还是陈栩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拍得沈期微微蹙眉。
“走吧。”
陈栩不冷不热地说了两个字,第一个转身离开,蒋玉很快跟上,时不时回头看站在原地的沈期。沈期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在蒋玉想停下来等等他的时候,他抬步跟了上来。
他们在医院附近找了间咖啡厅,这会儿这里人不多,他们坐在角落的位置,无人打扰的环境很适合谈话。
沈期点了杯黑咖啡,明明苦得很,喝起来却很快。
蒋玉看得频频皱眉,想说什么又不太说得出口。
最后还是陈栩打破了沉默,他放缓声说:“你不要怪小雨。”这话一听就是对沈期说的,沈期正在喝咖啡,听见这话动作顿了一下,很快放下了杯子。
“她有很多苦衷是我们不了解的,如果可以,希望你不要因此恨她。”
陈栩的话像给了沈期最后一击,他再也摆不出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了,古怪地笑了笑说:“我不恨她,难道要恨我自己?”
他说话的语气总算有些不对劲了,蒋玉之前还担心他憋死,但听他这么说又很不高兴。
“你难道不该恨你自己吗?”蒋玉冷着脸说,“你有今天的下场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沈期啼笑皆非:“我一手造成的?请问我哪里对她不好吗?”
蒋玉皱着眉:“你觉得你对她很好?”
“不好吗?”
“也许吧,也许相较于你之前那么多女朋友来说,你对小雨算好的,也算长情的,可从一开始,你在小雨这里就是个错误的存在。”蒋玉看不惯沈期阴阳怪气,冷着脸说,“小雨为什么出事?还不是因为你的风流债?秦璇的病本来就还没好,武萱还整天给她洗脑,借着秦璇的手来伤害小雨,她图什么?还不都是因为你!”
沈期愣了愣,皱着眉说:“关武萱什么事?”
蒋玉无语道:“你还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我只听人说她住院了便急匆匆赶过来了。”沈期脸色难看起来。
蒋玉学着他刚才那副啼笑皆非的模样道:“我说呢,你居然还有脸责怪小雨,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栩有些不赞同蒋玉这么有攻击性,试图阻止她,但蒋玉直接甩开了他的手,这让陈栩微微一怔。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沈期,我能告诉你的已经都告诉你了,秦璇和武萱有关联,秦璇给小雨投毒这件事有一半以上是因为武萱教唆,武萱为什么和小雨过不去?她们俩八竿子打不着,唯一的关联就只有你这个‘前男友’了。”蒋玉漠然道,“或许你觉得你很无辜,什么都没做却要背上这么大的责任,但如果不是你招惹了那么多女孩,今天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小雨不会出事,你也许还占着她男朋友的位置。”
后面蒋玉和陈栩又聊了什么沈期已经听不清了。
他愣在那里,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在校园里和路小雨的对话。
他阐述了他的爱情观,她不甚赞同,他那个时候还信心百倍的,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他当然不会觉得武萱做什么和他无关。就像蒋玉说的,如果不是他,武萱干嘛为难路小雨。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人渣,他竟然还在心里怪过路小雨,她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来源于他,他有什么资格怪她呢?
就算不是路小雨,只说武萱,她何尝又不是被他所害呢?如果不是遇见了他,不清不白地在一起,不清不楚地分开,武萱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又何必做那些商人害己的事?
罪恶之源不过是一个他罢了。
沈期倏地站了起来,也不顾蒋玉和陈栩异样的眼光,匆匆忙忙离开了这里。
就算到了此刻,他走的时候都还记得帮忙结账。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蒋玉抿唇道:“我是不是说得太过了?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陈栩收回目光道:“不会,他没那么脆弱,也没必要伤害他自己。”
蒋玉松了口气:“那就好。”
陈栩看了看她,没再言语。
路小雨耍了沈期,沈期间接害了路小雨,他们之间算是扯平了,他的确是没必要再伤害别人和他自己。
此时此刻心中最为平静的,大约只有路小雨了。
如果非要再说有谁,也许还能算上陈深扬。Χiυmъ.cοΜ
路小雨一时半会不能出院,还需要再在医院躺几天,陈深扬工作上还有事没处理完,却直接请了假在这里陪她。
她当时那句话没有得到直接回应,被沈期的出现打断了,但她也不需要再问陈深扬一次了。
他现在的表现就是对她的回答。
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甚至都没时间清理自己或者换套衣服。他就一直穿着那套制服,十分惹眼,来往的医生护士都会不自觉打量他。
路小雨很不想他离开自己,害怕他一走之后又反悔了,但她也知道这样不对。
所以在陈深扬喂她吃完了午饭之后,她就带着些鼻音说道:“你回去收拾一下吧,如果工作上有事可以先去工作,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她现在已经好多了,除了暂时只能吃流食之外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但陈深扬好像不那么觉得。
“我在这陪你。”
他简单说了一句就又坐下来,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鬼都能看出来他有事要忙。
路小雨稍稍吸了口气吐出来,拉住他的手轻轻摆弄,他难得这么顺从她,摆弄他的手这种事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现在都可以随便做了。
男人的手比她大得多,虽然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但指腹上有许多茧子,到底有些瑕疵。
不过路小雨不觉得这是瑕疵,她觉得这些都是他的军功章,不但没有减少他的魅力,还让他越发完美了。
“我爸应该也快来了,你还是先去安排一下你的事吧。”她再次抬眼看,眼里有稳稳的信任,“等你安排好再来照顾我,我会好好在这里等你的,哪儿都不去。”
其实虽然陈深扬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表示,但在得知路小雨出事的时候他真的害怕过。
他怕他会失去她。
他甚至都还没得到过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忧呢。
真是可笑不是吗。
他甚至想到了林娅倒在他面前那一刻,虽然他不爱她,但也不妨碍他在那一刻体会到生命多脆弱。
也正因为他爱着路小雨,所以那份体会才更加深刻。
他害怕她真出事,害怕自己没能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机会说,所以也不打算再瞒着自己的心。
于是就有了此刻的温存。
垂眸看着她柔软白皙的手按着他的手,她像个孩子讨到了心爱的玩具般抚弄着他,他心头发痒,口干舌燥,难掩躁动。
这样的感觉令他熟悉又陌生,他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决定听她的话。
临走的时候,路小雨缓缓叫了他一声,很多人叫过他的名字,可唯独她叫他的时候让他觉得心中异样。
“如果不能来要告诉我一声。”路小雨抿着唇说,“不要一去就没了音讯,知道吗?”
她也是怕的,怕现在一切都是一场梦。
陈深扬手扶着门望向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个承诺重如千金,路小雨笑起来,朝他挥手道别,陈深扬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顺手从口袋取出手机。
远远的,路小雨听见他“喂”了一声,那躁动的电话总算是被他接听了。
路小雨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提一口气,她靠到床头望着天花板,空荡下来的病房给人一种宁静到窒息的感觉。
好在如她所料的一样,路正声很快就到了,看见病房里就她一个人,他不知是该踏实还是该忐忑。他观察着女儿的表情,见她神色平静,一时摸不准她和陈深扬之间怎么样了。
看见父亲踯躅在门口,路小雨笑了笑说:“进来吧,在犹豫什么?”
路正声闻言走了进来,将手里提着的水果放到桌上,轻声问她:“觉得好点了吗?”
在韩乔死后,他们父女之间的气氛总是剑拔弩张,这会儿大概是他们最不同以往的时刻。
路小雨很温顺地点了点头,语调也十分柔和:“好多了,没什么不舒服,也吃过饭了。”
路正声表情复杂地坐下来,沉默了一会道:“陈警官都和你说了吗?”
她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不曾犹豫地点头道:“嗯,说了。”她看着父亲,“你真决定要离婚?”
路正声转开视线,没什么勇气和女儿对视,他内疚极了,自认和万倩结婚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他倒也不介意向女儿低头认错,只是不知该怎么说。
他不擅长认错。
他沉默许久才低着头道:“是我不对,枉顾你的心情娶了她,当时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后面会发展成这样。”略顿,他终于看向了路小雨,“其实哪怕没有今天发生的一切,最晚明年这个时候我也会和她离婚。”
路小雨愣了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从未想过要和她一直在一起,和她结婚只是想分担她的舆论压力,顺便替她证明她和你母亲的死无关。我早就想好了,等风波平息了就和她办离婚手续,为表歉意,我会给她一部分财产,保证她以后衣食无忧即可。”他皱皱眉,“今天的事只是让之前的计划提前了而已。”
路小雨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她想笑又想哭,表情古怪。
倒是路正声,他观察了一下她的反应,轻声唤她:“小雨。”
路小雨看向他。
路正声犹疑许久,最终还是压低声音说:“你真觉得她和你妈的死有关?”
路小雨怔住,一时没有言语,路正声继续道:“我以前不那么觉得,但你说过那么多次,我也观察过她,我感觉她的确有点问题,尤其是最近。”他迟疑道,“她的精神状况不太对。”
他终于意识到了吗?
路小雨心里一阵发酸,她半晌才说:“……一开始我也没有什么证据,但我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哑着嗓子说,“最近我发现了一些事,不知算不算是她的蓄谋已久,还需要查证。我还很好奇她办公室发生的那场火灾,听说那是你引起的。”
路正声回忆了一下道:“我记得那场火灾,那天我去找她了解你妈的情况,当时心情有些压抑,所以点了根烟缓解,你妈的情况越来越恶劣,和她聊完我就心情恍惚,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把烟蒂丢进烟灰缸或者有没有捻灭。”
路小雨抿唇道:“那场火灾烧毁了我妈在她那里治疗的影像资料,她留下的文字资料不全面,你知道这个吗?”
路正声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你没怀疑过?怎么会那么巧?”
他以前真的没怀疑过。
可联系上近年来发生的一切,再加上路小雨的引导,他……开始怀疑了。
路小雨知道事情得点到为止,所以她没再说下去,开始聊起别的。
她这么一转开话题,路正声回过神来,就问了她早就等着他问的事。
他压低声音,略有些矛盾地开口:“你和陈深扬……你们是怎么回事?”
路小雨阖了阖眼,心道,终于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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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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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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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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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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