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惶惶不安地注视着他苍白瘦削的脸,他像是一眼便忘了她的存在一般,只缓慢低沉地应着兄嫂的问话。
他甚至都不问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路小雨心里一酸,堪堪转过头,正对上陈栩错愕的视线。
路小雨很敏感,陈栩那个眼神让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他发现了秘密,她失态地后撤一步,和病床上的男人拉开距离,男人也察觉到了这个,总算不紧不慢地转过了视线,他沉沉的视线在她和陈栩身上来回一扫,好似也看出了什么,但什么都没说。
“你是怎么回事啊,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难道非得让我这个哥哥白发人送黑发人才甘心吗!以前做刑警的时候是,现在做了片儿警还是这样!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你什么时候可以爱惜自己一点?!”
陈宝方还在指责陈深扬,他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哪怕陈深扬不断安抚他也没有用。
陈宝方甚至红着眼睛说:“要我说你干脆辞职算了,你愿意跟我一起经商可以,实在不行你什么都不敢呆一辈子也没问题,我也养得起你!我真的受不了了深扬,爸妈走得早,现在就剩下咱们兄弟俩相依为命,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每天陷入危险之中,去年春天如果不是林娅你可能就死了,我真的不敢想……”
可能就死了。
林娅。
路小雨敏锐地捕捉到这几句话,诧异地望向病床上的男人,他刚刚醒来,还很疲惫,长眉蹙着,尽管陈宝方絮絮叨叨,但他半点不耐都没有。
他极有耐心地应答安抚着兄长,在路小雨望过去的时候,他眼睫颤了颤,没看她,也没言语。
路小雨到底是个聪明的姑娘。
又或者说,她对陈深扬的事情都记忆深刻。
她想起了刚和陈栩熟悉起来时,陈栩提到过他小叔是出了事调到派出所的。
出了什么事?
难不成和陈宝方说得差点死了的那次有关?
林娅又是谁?
即便不知道确切的字眼,但只听着名字,女人的直觉就告诉她,那应该是个姑娘。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路小雨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沉思片刻,她直接转身离开了。
陈深扬在她离开时终于将视线转到了她身上,他薄唇开合,似乎想喊住她,但终究还是没有。
他抿起唇瓣,目光落在陈栩身上,陈栩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脚步动了动,最后还是追了出去。
陈深扬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嘴上还要应着陈宝方催促他辞职的话。
他心烦意乱,眼底满是矛盾与颓丧,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此刻的模样竟有些像最开始的路小雨。他让路小雨走出了那份阴霾,自己却好像陷了进去。
陈栩在医院门口追上了路小雨,他拉住路小雨的手腕,她身子一震,转眸望他时不知是不是把他当做了别人,眼底有不深不浅的失望。
“……你以为是他来追你了吗?”即便他没提名字,路小雨也知道他说得是谁。
她有些难堪,抽回手转开了脸,迈着步子往前走。
陈栩跟上她,两人顶着烈日炎炎往前走,却都察觉不到炎热。
他们甚至感觉到冷,人真的很奇怪。
走了也不知道多久,等到开始有树荫,周边渐渐没人之后,他们才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了。”路小雨打破沉默,单听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陈栩过了一会才说:“我应该更早知道的,这一切就发生在我身边,我却毫无所觉,我总以为自己对一切都很敏锐,今天才意识到我还是太自信了。”
路小雨低着头说:“这不关你的事。”
“这怎么可能不关我的事呢?”陈栩自嘲道,“我真是个傻子,小雨,我真傻,真的,我竟然还在情人节的时候拜托小叔去查你在哪里,你们那天一直在一起,对吗?”
路小雨心里咯噔一下,半晌才蹙眉说:“没有一直在一起,他后来走了。”
陈栩点点头说:“哦,那看来还好,也幸亏那个人是我小叔,如果换了别人,说不定就是我害了你了。”
路小雨有些费解地抬起头:“你为什么这么说?”
陈栩注视着她的眼睛牵强笑道:“因为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感情有很多发展机会是我提供的。”
路小雨偏开头说:“我和他认识时,跟你还不熟。”
陈栩看着她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在高考之前就认识他了?”
路小雨没言语,但沉默也是种回答,陈栩知道他猜对了。
两人之间再次安静下来,陈栩有很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人生最无奈的不是你发现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你发现你爱的人所爱的人,你万般努力都比不上。
陈栩一直很崇拜自己的叔叔,他们年纪相差七岁,经历天差地别,无论是被遗弃的出身,还是艰辛长大,又坎坷危险的职业经历,陈深扬的每一处都不是他这个“孩子”可以比拟的。
他很清楚自己和陈深扬的差距在哪里,又有多大,所以在发现路小雨喜欢的人是陈深扬时,他才会那么伤心难过,甚至是绝望。这是在沈期总纠缠路小雨时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慢慢低下了头,不多久又抬手捂住了脸,转过身去背对着路小雨。
路小雨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他:“你没事吧?”
陈栩没有很快回答,她等了许久,他才鼻音很重地说了一句“没事”。
只这两个字,路小雨就知道他哭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不管是对自己爱的人还是对爱自己的人。
这个世界上爱她的人已经不多了,可她还在伤害他们。她又想起了自己之前那个理论,她爱陈深扬,就像陈栩爱她,陈栩之于她,又像她之于陈深扬。她之前在陈深扬面前哭泣哀求的时候,陈深扬的心情应该就像是现在的她吧。
满心的愧疚却又无能为力,能做到的除了道歉,就只是坚定拒绝。
“对不起。”路小雨心情极其复杂,她眼前仿佛出现了过去陈深扬拒绝她的画面,她哑着嗓子说,“这都是我的错,我很抱歉,我早该离你远远的,如果这样也不会让你的感情一再加深,我早该切断我们之间的联络……”就像陈深扬不止一次说过,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只有那样,才能真的让一段感情慢慢淡去,虽然她对他的感情从未因此减淡。
路小雨忽然觉得身心俱疲,什么都不想继续下去了,她吸了口气对陈栩说:“虽然你发现了我对他的感情,但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因为这是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他不爱我,是我自己在爱他,我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从今往后可能也不会和他有什么过多联络,所以……”
“你是不是也不想和我再有什么联络?”陈栩忽然转过了身,赤红的眸子紧盯着她,让路小雨下面的话直接转变成了一个简单的“是”。
陈栩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流,他忽然又紧紧抱住了她,路小雨愣愣站在那,听见陈栩把脸埋在她颈间低声道:“小雨,既然你觉得你和他不会有结果,那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我?我不介意你心里喜欢的人是谁,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不可能。”路小雨僵直地站在那里,沙哑地说,“你是他的侄子,如果我和你在一起,将来不可避免会见到他,我无法在那样的情况下忍住不去爱他,而且……”她缓缓推开了陈栩,低着头说,“你是个好人,你值得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女孩,不需要为我那么放低姿态。”
陈栩忍无可忍道:“够了,我不需要你这样虚伪地夸奖我是个好人!我根本不想当个好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路小雨惊呆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陈栩发脾气,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陈栩抓紧了她的手臂,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听着路小雨,我宁愿自己是个混蛋,也不希望你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我想要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哪怕你永远不会爱我,但只要你在我身边,或者让我陪着你,我就已经满足了。”
有那么一瞬间,路小雨觉得眼前的陈栩和她自己的影子重叠了。
她还记得在那个雪地里她是如何乞求陈深扬和自己在一起,一如陈栩此刻的卑微。
越是如此,她越感觉自己能够体会陈深扬的感觉。她对自己那无谓的感情感到绝望,她伸手推开了紧抓着她手臂的陈栩,也一字一顿地回复他:“抱歉,我做不到,我的良心不允许。”
她说完话就转身离开,陈栩望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此生从未有过的狼狈席满他全身。
在路小雨即将消失在街口时,陈栩哑着嗓子道:“我希望你能幸福。”
路小雨身子僵住,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
陈栩哽咽着说:“就算不接受我,也还是和我做朋友吧,我不会再逼你,至少……至少别躲着我,至少还能让我看见你。”
深深的绝望淹没了路小雨,这不就是她对陈深扬的感觉吗?
至少在被拒绝之后还能看见他,还能以朋友的身份相处,这……这就是她啊。
路小雨回过头,她望着站在远处的陈栩,树荫下,他整个人仿佛镀上了淡淡的金色,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长大了,笔直挺立在树下,红红的眼睛,哀求的神色,一切的一切,都让人痛苦自责。
那天路小雨没有回答陈栩,在暑假的后半段,陈栩也没有再联系上她。
她好像换掉了电话号码,陈栩一开始紧张过,但后来又放下心来。
至少他们还在一个学校,还是同班同学,只要江大开学,他就能见到她本人,所有的事情到时候再解决也可以。
他还是有机会的,但陈深扬似乎是没有机会了。
他病得不严重,很快就出院了,所里给了他几天假期,被他救的人还送来了锦旗。
他的一切似乎都很好,很顺利,可这种顺利之中总是缺少了点什么。
某个夜晚,他试着拨通那个倒背如流的电话,却发觉电话已经成了空号。
那天晚上陈深扬握着手机发了许久的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路小雨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只是,她还是会时不时想起陈深扬,想起陈栩,想起那段感情,以及那个她尚未解开的谜团——陈深扬为什么差点死去,而林娅又是谁。
她只是想想,也没再打算去探究什么,因为这次她是真心实意地要和那些事情说再见。
至于母亲的案子,她是不会放弃调查的,等到她掌握了切实的证据,直接再去报案就好了,虽然可能不如陈深扬在帮助她时那样轻松,但……累一点也好。
她搬回了父亲和万倩的住所,这让父亲很惊讶。暑假余下的时间不多了,临近开学,路小雨希望有点时间来面对万倩,好好了解这个女人,看看能不能从相处中查到一点蛛丝马迹。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出手相助过,苏哲对路小雨的态度有了转变,不再像以前那样畏惧和她交流,时时刻刻在心里默念“我不喜欢姐姐”了。
万倩不在的时候,他有时会拿着暑假作业去问路小雨,路小雨总是不耐烦,但到了最后还是会在他懦弱和乞求的眼神下教他。
姐姐很聪明,虽然她一看就不喜欢他,但她讲题的思路很好,比老师讲得都好,很多他不懂的地方,她只说一遍他就会了。
他心底里渐渐升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比起最近精神状态紧张,总是发呆和失神的母亲,他开始更愿意靠近那个嘴硬心软的继姐。
九月份江大开学,八月底路小雨就要返校,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听着父亲的嘱咐。
路正声问她钱够不够花,不够再给她打,路小雨想了想自己银行卡里的巨款,没有言语。
路正声又问她衣服够不够穿,不够就去买,路小雨抿抿唇,依旧不说话。
最后路正声问她在学校里还有没有人乱说话、欺负她,如果有就告诉他,他给她出头。
路小雨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但还是倔强地沉默着。
她的所有沉默,都打破于万倩突然的提议。
万倩注亲眼目睹了路小雨搬回来之后路正声对她的在意与关照,她也体会到了路正声最近越来越冷漠的对待,她实在忍耐不下去了,将自己本来还意欲往后推一推的计划提前了。
她笑望着打算离开的路小雨,摆出一副为女儿担心的好母亲样子说:“小雨马上就要过二十岁生日了,女孩子的二十岁很重要的,阿姨帮你办一个生日聚会吧?到时候请你的好朋友都来参加,阿姨也认识一些非常不错的年轻人,到时候也邀请他们来参加,你好好看看。”
没人会不理解她话里的深意。
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岁。
不是没有大学还没读完就去结婚的人。
万倩所谓的生日聚会,更像是一个相亲派对,而她后面提到的那些“非常不错的年轻人”,大约就是给她物色的相亲对象了。
路小雨古怪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瞥了父亲一眼,路正声面色严肃,眉头紧蹙,那样的反应让万倩紧张无措。
路小雨欣赏着万倩慌乱的模样,在万倩以为她会严词拒绝并且羞辱她一顿,也做好了被羞辱之后朝路正声撒娇无辜抱怨的准备时,路小雨忽然似笑非笑道:“好啊,那你安排吧,多安排一些,让我好好看看,好好选一选。”
万倩错愕又惊喜地望向她,连路正声都有些骇然。m.χIùmЬ.CǒM
路小雨不顾两人诡异的注视,直接拎着行李转身离开。
苏哲站在门口很狗腿地帮她打开门,路小雨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走了。
相亲没什么不好,反正要不要真的在一起都取决于她。
万倩主动出击,就说明她待不住了,待不住了就说明她可能会露出马脚,那路小雨当然要顺着她的计划来,让自己也让父亲好好看看她的真面目。
急于让她离开路家,急于完全掌控父亲和路家,万倩什么心思,路小雨清楚无比。
她不会让她得逞的。
哪怕没有了那个人的帮助,她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
一定可以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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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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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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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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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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