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他又送她回家了。
站在大门口,路小雨盯着那栋两层别墅,看着她的房间位置,那扇可以用来逃跑的窗户已经被封死了。
密集的防盗网用来防自己闺女逃跑,真是挺可笑的。
路小雨就这么看了一会,忽然说:“你知道吗,我家以前不住这儿。”
陈深扬本来都打算走了,她这么一说他又停了下来。
“我家以前住在市中心,全市最高档最豪华的小区,高楼大复式,小区环境很好,我们在那生活了很久很久,我曾以为直到我长大出嫁,才会离开那个家,可没想到我还没高中毕业呢,那个家就回不去了。”说到这路小雨扬起了嘴角,噙着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转过头来,仰头盯着侧身对她的男人,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妈从那跳下来摔死了。”www.xiumb.com
她两片红唇微微开合,叙述着她年轻的人生中最大的痛苦:“那天我放学有点迟,司机接我回来把我放在楼下就走了,我正打算上楼,可你猜我遇见了什么?”
她的眼睛开始红了,蓄满了泪水,却没有一滴掉下来。
她双拳紧握,咬着唇说:“我听到响动,有女人在尖叫,我顺着朝上看,就看见我妈掉下来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不稳,却还会是执拗地把话说完,“我看见我妈从楼上摔下来,我还看见她在半空中对我笑,她笑得那么好看,就像她没生病时一样,如果不是她下一秒就死在了我面前,血溅了我一脸,我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生她养她的母亲摔死在自己面前,面目全非,血溅三尺,满目的红,满耳的尖叫与哭嚎,这样的事情需要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承担,真得有些强人所难。
陈深扬以为自己的血已经冷了,不会再为谁沸腾,可听着小姑娘几乎已经在颤抖,却还是努力把话说完,他竟有些鲜少的冲动。
说不好为何而冲动,又冲动地想去做什么,只是人怎么都走不了了,只能站在这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把她最想说的说完。
是的,最想说的,路小雨最想说的显然不是目前这些话,她说完了依旧紧紧盯着陈深扬,在他稍微专注一些看她时,她才放缓声说:“我妈死的那天,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人在,那个人就是我现在的继母万倩。我抱着母亲血肉模糊的尸体哭,她从楼上跑下来,表情有多心虚多惊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咬咬牙,“我知道是她害死了我妈,是她推我妈下楼的,她是个小三儿,甚至都等不及我妈病死就要害死她求上位,我以为她能被绳之以法,可你猜怎么着,警察抓了她却又把她放了,他们居然说我妈是自杀的!”
路小雨的情绪激动起来,她急促地喘息着说:“我妈答应过我,不管她多痛苦,多难受,不管病魔把她怎么样,只要还能撑,她都不会抛弃我一个人走,她怎么会自杀呢?她一定是被万倩害死的!可你们这些警察却把她给放了,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她的确没有动手推我妈,你们到底收了她什么好处,竟然要为了一个杀人凶手徇私枉法?!”
徇私枉法是极大的指责,没哪个警察敢担上这个罪名,陈深扬曾是刑警队的一员,他虽然没负责路小雨母亲的案子,但也从以前的同事那打听过了,那个案子……它的确没问题。
万倩的确没有亲手推路小雨的母亲韩乔下楼。
当时韩乔已经病重,时日无多,为了照顾她,家里安装了监控,她出事后警方调取了监控录像和现场的痕迹证据,不管是从哪方面看,都只能说明万倩当时的确在场,但没有动过手。
路小雨的母亲是自己走到窗前的,监控画面记录下来了这一幕,据万倩说,韩乔当时麻烦她帮忙倒一杯水,她就去倒水了,她也没料到韩乔会想不开跳楼。
监控只记录了画面,没记录声音,韩乔已死,死无对证,万倩说的话是真是假都已经找不到评判,唯一留下的证据也全都偏向于她,那么哪怕警方也做过猜测,是不是万倩说了什么话刺激了韩乔,导致韩乔跳了楼,也拿不到证据。
他们只能释放了万倩。
值得一提的是,万倩当时聘请的律师,还是托路正声找的。
很难将这些东西清晰地告诉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孩子。
陈深扬看着这个足足比自己小了七岁的女孩,转过身想说什么,却被路小雨抢了先。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替你那些同行诡辩的。”路小雨握着拳说,“我只是想让你看看,看看那扇窗,那是我的房间,我昨晚就是从那扇窗跑出来的,现在他们把那扇窗封死了,今天我回去的话,就没办法再跑出来了,这也合你的意了。”路小雨咧嘴笑着,笑得很不优雅不淑女,笑了一会又再次红了眼睛,情绪瞬间低落下去,几乎是有些哽咽地喃喃道,“如果当初我家的窗户也被封死了就好了……那样我妈就不会死了。”
陈深扬卡在了喉咙里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路小雨缓缓蹲下去,抱着双膝低语:“如果我当初能早点回家,如果我没晚回来,说不定也能阻止一切发生……”她把脸埋进膝盖,呜咽着,“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你。”
该怎么告诉这个女孩,是你母亲自己放弃了生命,是你母亲抛弃了你,这一切不怪你呢?
没办法说。
那样说只会更让她受伤。
母亲被人害死的伤害,远不如母亲终于忍受不了这一切,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抛下了唯一的女儿来得重。
陈深扬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解释清楚一切,为警察正名,也让她了解真相,哪怕她不想听。
可他的情感却告诉他,既然已经被误会,已经担负了污名,倒不如就这么将错就错下去,只要这样可以让这个年轻的姑娘心里好受一点。
理智与情感在扭曲地挣扎,陈深扬无法做出一个清醒的决定,所以他最终选择沉默。
他掏出钱包,把里面全部的钱拿出来,塞给了正在哭的小姑娘。
做完这一切,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至于路小雨还要不要回那个家,她自己决定好了。
路小雨站起身,抹掉眼泪,拿着手里的钱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原以为他就会这样沉默地离去,什么也不说,可没想到他竟然在路途的尽头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了身,远远望着她,对她说了一些话。
他说:“你自以为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报复你的父亲和继母,在报复你憎恶的警察,可你知不知道,你也在亲手毁了你自己。”
即便隔得很远,似乎也能感觉到他眉头紧锁,路小雨有些茫然,愣愣地站在那听着他的话。
“路小雨,你只有十八岁,你还没有上大学,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可你现在却要亲手毁了它。你要放弃你的学业,放弃你本可以轻松幸福的一生,这种做法能真正报复到的人只有你自己。你确实让你讨厌的人暂时心绪烦乱无法好好生活,可你付出的代价却是你的一生。如果你母亲还活着,也一定不愿意看见你像现在这样。她一定希望你可以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嫁一个值得依靠的人,这才是爱你的人希望的。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你到底要不要再继续这样下去,你自己做决定。”
陈深扬不是个话多的人。
相反,他话很少,除非必要,哪怕面对至亲至爱的人也都惜字如金。
倒不是不尊重别人,只是性格使然。
今天他说得这番话,大概是他这辈子说话最多的一次。
他想,他以后都不要说这么多话了,说完了不仅口干舌燥,糟糕的心情也没有得到半点缓解。
他到底还是离开了,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路小雨站在原地,耳边回荡着男人磁性低沉声音,他说得那些话,话里的意思,对她所有已经做下的决定发出了挑战。
她拉紧了书包带子,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看见了自己有些灰尘的校服,看见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如果母亲看见她这样,一定会心疼得掉眼泪吧。
路小雨满眼的茫然,她到底还小,想问题偏执又简单,陈深扬是个大人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钟,狠狠敲在她的耳膜上。
茫茫夜里,路小雨孤零零地站在那,手里握着一把钱,不知该何去何从。
路正声今天没去公司,中午见过陈深扬之后,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万倩试过开门,但没打开,他从里面锁了门。
过了晚饭时间,路正声依然没下楼,万倩忍不住了,再次过来找他,但这次也不需要她敲门,他自己开门出来了。
“你可出来了,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你可以跟我说啊,别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她红着眼睛,看起来很内疚,路正声没看她,直接越过她朝门口去了。
“你去哪?”万倩紧张地跟上去,“都这么晚了,你不吃晚饭吗?是公司有事需要你去处理吗?你倒是说句话啊正声!”
尽管她都这样说了,路正声还是没理她,他走得很急,苏哲从屋里跑出来拦他都没拦住,万倩赶紧拉住儿子,防止他摔倒,望着路正声的眼神有些幽怨。
其实路正声也没打算去什么地方,他只是要出门而已。
单纯的只是出门,就到门口而已。
他走出铁艺门,就看见了站在路灯下发呆的女儿。
这么晚了,她一个人站在那,垂着的侧脸和去世的妻子韩乔有七分像,他一时竟分不清站在他面前的是初识妻子还是女儿。
路小雨感觉到那股目光便望了过去,看见是自己的父亲,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其实她父亲也老了。
是从母亲去世时开始老的。
在路小雨过去的记忆里,父亲总是英俊高大,精神奕奕的。
那时父亲就是她对未来的期盼,她一直想着自己长大了也要找一个像父亲那样有能力又帅气的丈夫。
那时的她怎么会知道,在短暂的时间之后,他们曾经幸福美满的家,会变得如此支离破碎。
“到家了为什么不进去。”路正声开口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路小雨没有回答。她握紧了手的钱,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朝着家门的方向走去。
不,确切地说,是一扇临时居所的门而已,这个家是那个女人和她父亲的家,不是她的家。
路正声注视着女儿的身影,他不是没注意到她手里的钱,他忍耐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小雨,你的钱是哪儿来的?你最近没跟我要过钱。”
路小雨脚步一顿,背对着他说:“怎么,你是怀疑我去援交了吗?”
路正声语塞,半晌才道:“我怎么会那么想你,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路小雨转过头,冷漠地回望着父亲,“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不会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不会在我妈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不会在我出事进了派出所后不闻不问!你根本就是个人渣,是个混蛋丈夫,混蛋父亲!以后别再说你担心我,我恶心!”
发泄完了心中愤怒,路小雨面无表情地转头进了屋,她还要在这住一段时间,用不了多久了,等高考结束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是的,她要重新开始学习,不管跟不跟得上,哪怕上不了太好的大学也是要上大学的,母亲还在的时候就一直盼着她能考个好大学,她不考大学,自暴自弃,最高兴的不过是她憎恶的那些人罢了。
陈深扬说得对,一直以来是她狭隘了,报复别人的方法除了毁灭自己之外还有很多,他给她指了一条路,一条可以真正让他们痛苦的路。
那就是让自己活得比他们更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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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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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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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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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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