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王俊赶到了门外,病房里只剩下他和宁箴两个人,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门生拿刀给他削着苹果,本该是其乐融融的事,现在却气氛低迷,充满了愁绪。
“别削了,我没心思吃。”王俊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说,“这里现在也没外人了,咱们这么些年,我可能不怎么跟你说一些体己的话,但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
宁箴削苹果的手一顿,最后还是继续了下去,王俊看了一眼,叹气。
“我和你师娘,早早就离婚了,那时候我们俩都是职业球手,没时间带孩子,你也知道,师父长辈的亲人都薄命,走得早,孩子让保姆带着,自然不如自己带,最后……”回忆起那时,他越发伤心,“最后孩子出了意外,我和你师娘都在国外打比赛,没能赶回来处理,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还那么小,比我见到你的时候还小很多很多,还没读过书,就这么去了。”
宁箴将削好的苹果用刀子切成一块一块,沉默安静的样子,王俊平日里是最欣赏的,这会儿却觉得这个孩子太沉寂了,沉寂的有些不正常。
“宁箴,我不知道我说这些话,你是不是能听得进去,今天姚垣舟这件事,我也不想再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想跟你说说我的想法。”
他拖长声音,“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天都那么晚了,又是冬天,你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在市郊小卖部门外的露天球桌上玩,个子也就比球桌高一点,但努力打球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还打得那么好……我那事就想,虽然上帝夺走了我的一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多像我的孩子啊。”
他勾勾嘴角,“所以我就把你带了回来,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现在也很有出息,没辜负我的期望,你是我的骄傲,但最近在你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我一点风声都没听见,我忽然发现,那个对我无话不谈的‘儿子’,变得有自己的秘密了,他有自己的主张,喜欢上了女孩,想买房子,想做代言,但也没耽误训练,我是不反对你的……”
他提起魏瑶,“我知道你不喜欢魏瑶,我也不希望我和你师母的悲剧在你们身上重演,所以很支持你找个不同行的女朋友,但宁箴,这个盛潮汐不简单,姚垣舟为了她跟你反目成仇,今后还不知道会招惹什么事,我不是以教练的身份命令你,我以长辈的身份建议你,好好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决定了非要她。”
王俊说了那么多,语气一会和蔼平顺,就像是父亲建议儿子考虑清楚是不是真的要眼前这个女孩一样,宁箴始终低头做着自己的事,等王俊长篇大论说完,他便将用牙签串好的苹果盘子递给他。
“吃点。”
王俊看着那一盘子苹果,再次叹气,接过来道:“你这样,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我听进去了。”
宁箴站起来,系上西装外套的纽扣。
“我会好好考虑的。”
他说完,最后看了一眼王俊,点头告辞。
王俊没有阻拦,注视着他离开,又看看盘子里的苹果,块都一样大,牙签插的地方也都几乎没有差别,这个处女座秉持着完美主义的孩子,为什么会犯下如此大错呢?
从医院离开后,宁箴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流连着,直到夜深,他也没找到一个合适自己呆着的地方。
其实可以回家的,但他住在姚垣舟家对面,现在他不想面对他,所以不能回去。
那么可以去哪呢?
城市之大,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容身的地方。
最后,车子停在了海边,江城是沿海城市,今年冬季有寒潮,冷得快,连海都有些冻住,看不到来来回回的海浪了。
宁箴就在岸边的水泥地上,隔着栏杆望着夜幕里看不到边际的海,就那么看到了深更半夜,才驱车回家。
凌晨四点,他到达家门口,摸钥匙去开门时才发现钥匙不见了。
稍微想想就知道,肯定是今天姚垣舟来闹时把钥匙给落在了训练室,现在训练室已经关了,他也进不去,拿不回钥匙,就进不去家了。
他忽然想起盛潮汐,她有铁艺门的钥匙,但他随后又想起教练的话,再看看表,这个时间了,何必再去打扰别人。
于是他就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不断地抽烟,不一会地上就留下一堆烟蒂。
烟雾包裹着他,他看不太清周围的东西,脑子其实很干净,什么都没想,就是单纯地想抽烟,这样可以释放压力。
他仰起头,看着冬日毫无星光的天空,就那么看了很久,黑色的大衣上几乎凝了霜,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起身离开,去吃早餐。
走的时候,他还不忘用手帕将地上的烟蒂包起来,一起丢到垃圾桶里去。
时间太早,就算是聚德轩人也还不多,宁箴坐在角落的位置,服务员立刻上前询问就餐需求,他点了粥和小菜,对方走的时候,又加了一句“双份”。
服务员了然,自觉地为他将另一份打包,倒不是自作主张,而是上一次这位耀眼的先生过来,就是要了双份的早餐,另一份打包。
宁箴吃饭的速度慢而精细,七点多的时候才离开聚德轩,驱车前往盛潮汐住的小区。
这个时间还不到上班早高峰,离八九点还有一段距离,车程还算快,顺顺利利地到了她家楼下。他停好车,拎着早餐上楼,在电梯里按下七层的按钮,盯着红色的数次从1慢慢跳动到7,电梯门一打开,他走出去往右一看,就是盛潮汐住的地方。
这里还关着门,的确,离她出门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她可能还没有醒。
宁箴走到她房门外,将早餐放下,按了一下门铃,便转身离开。
电梯很快朝下走,他走到三四层时,盛潮汐才打开门,她没见到人,关门时看见了门外的早餐。
她蹲下来,拎起袋子,聚德轩的字样已经非常熟悉了,在她的人生里,给她买过这种早餐的只有两个人,姚垣舟和宁箴。
她昨天才和前者摊牌,即便他自愈能力再强,再不想放弃,也不会今天就来送早餐。
那么还会有谁?
宁箴么?
她昨天去训练室,根本没有脸面对他。
她没看他,自然不知道他当时的情绪,也无法判断他现在的想法。
如果真是他送来的早餐,那么他的用意是什么?
感到愧疚?这件事最开始的起因的确来自于他,如果他不想出这个办法,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他多少都有责任。但答应下来的人是她,是她考虑得不周全,她自己一身烂摊子,又怎么能自信地以为会帮到别人。她当时要是没答应,这些事也不会发生。说到底,他们两个人都犯了错,实在没必要各自愧疚,他们都该放自己一马。
不能浪费粮食。
盛潮汐拎了起来进屋吃了。
吃完饭化妆的时候,看着镜子里憔悴的女人,化妆品都已经无法遮盖她的黑眼圈了。
她一夜没睡,想了很多,她和宁箴还有姚垣舟之间的一桩桩一件件,发现她可能真的太容易动摇了吧,又或者给了人什么样的错觉,最后才导致这个结果。
也许跟任何人老死不相往来,她就可以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苦日子了吧。
化好妆,她下楼时车子已经等在外面,一个小模特上班还有车接送,葛杨步步紧逼的示好让盛潮汐有点招架不住。
她稀里糊涂地过了几天,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不能再装傻,之前钟白薇话里的漏洞昭示着葛杨和宁箴有来往,那么,他们会有什么来往?葛杨突然的变化是否和宁箴有关系?他背着他,和葛杨做了什么交易吗?如果是,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盛潮汐想了一路,到了公司就直奔葛杨的办公室,只是,在她敲开门进去的一刹那,却看见里面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这一大早的,这个人出现在这里,让盛潮汐好不容易设起来的心理防线有些崩溃。
“潮汐啊,来上班了?一大早的,有什么事吗?”葛杨和善地问着。
盛潮汐将视线从在场的另外一个男人身上收回,用手指着那人问葛杨:“他怎么在这里?”wWW.ΧìǔΜЬ.CǒΜ
李峰从沙发上坐起来,因为手里有钱,他过得也挺滋润,穿着打扮也人模狗样,和之前在村子里那个穿着汗衫的男人有明显的不同。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你别装傻了,我为什么在这里你会不清楚吗?”李峰看向葛杨,“葛老板,你说的事我答应你就是了,你也不用软硬兼施了,那小子肯定给了你不小好处,你要我签那个什么终止合同也行,记得把我的好处写明了,否则的话,我是不会签字的。”
李峰说完话,越过盛潮汐准备离开,冷不防盛潮汐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隔着衣服他都有点疼了。
“你干什么?”李峰皱眉问道。
盛潮汐转头盯着他:“你什么意思?什么终止合同?你想要什么好处?”
李峰正欲开口,葛杨立刻打断说:“没什么,潮汐,你先去工作吧,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过宁先生的。”
听完这句话,盛潮汐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李峰没有纠缠她,还说出了以上言论,分明是有更大的利益诱惑着他放手。
盛潮汐放开桎梏着李峰胳膊的手,对方这下却不急着走了,打量了她一下说:“是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可你都二十七了,还有几年青春啊?真不明白那些有钱人怎么想的,只要有钱,什么样年轻漂亮的姑娘没有,在你身上下这么大本钱,图什么?”
盛潮汐看向他,冰冷的视线让他觉得如果再不离开,她可能会掏出一把刀刺向他,于是他赶紧抬脚走了,没再说什么,可他说的已经够多了。
“宁箴给你钱了,对不对?”盛潮汐望向葛杨,一字一顿地问。
葛杨笑笑说:“潮汐啊,你一向最懂事了,就别来为难我了,有什么事儿,你直接去问宁先生不好吗?他是最清楚啦。”
看来,他和宁箴真的做了什么交易,最有意思的是,宁箴还不让他告诉自己。
盛潮汐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可能有点矫情,更多的却是无措和对未知的恐惧。
她今天没工作,直接离开了公司,葛杨一点都不曾责怪她,也不生气,找了别人来替班拍照,还殷勤地派车送她去想去的地方,但盛潮汐没有接受。
她进了地铁站,也说不清自己想去哪里,拿出手机,坐在地铁里信号不是很好,也不知道发短信能不能发出去。
她编辑了很多话,包括疑问和求证,但看着“收件人宁箴”,那一连串的文字最后全都被删除了,留下的只有三个字。
【你在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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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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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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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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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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