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在梦里第一个反应过来。
爸爸去世后,一开始的半年里,余念经常梦见他。
有一次梦见在老家的池塘里,水还很清,爸爸背着电箱在水里电鱼。
这是农村逮鱼的一种方法。
梦里爸爸站在水深还不到他大腿位置的水塘里,刚刚电晕了一条大鲫鱼。
“小念,你抱着!”
梦里爸爸把大鲫鱼扔给岸上的余念,可大鲫鱼太重,足有二十多斤,爸爸一下没扔到岸边,把它扔到了斜坡上,重力作用下大鲫鱼顺着坡又往水里滑了下去。
余念慌张的去追,终于把大鲫鱼抱在了怀里。
好重,好黏。
大鲫鱼被电晕了,看着就像是死了。
余念害怕这种滑溜溜的东西,双手逮住它脑袋的位置,忍着心里的恐惧一点点往岸上走。
可坡子上的土也太滑了,脚下一不留神,余念摔在地上,手中的大鲫鱼飞出去又往水里滑去……
那可是爸爸逮到的鱼啊!
梦里的余念在心底惋惜,同时懊悔自己真没用,连一条被电晕的鱼都拿不住。
“小念,快去,还来得及!”
水里的爸爸冲余念喊,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余念振作起来,几个大步下了坡,弯腰一把逮住了那条大鲫鱼。
“俺爸,我拿住它了!”
余念站稳身子,坚信自己这次一定可以稳稳当当的把鱼拿到岸上,抬头却见水里的爸爸脸色青黄。
他的笑很僵硬,他的脸也很僵硬。
肢体也很僵硬。
水里的爸爸僵硬的不能动了。
“俺爸!”
梦里余念把鱼丢开,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水里。
余念怕水,她不会游泳。
虽然家里的水塘不少,农村长大的孩子大多都会点狗刨。
可余念从小就不敢下水,她从小害怕水里有蚂蟥,蚂蟥可以顺着人的皮肤一点点钻到身体里,你越抽它越钻,余念恐惧水里的东西,恐惧水里巨大的浮力。
她呼喊着水里的爸爸,也四处张望有没有人路过这里,把爸爸从水里捞出来。
可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爸爸就像木桩一样,直直的僵硬的站在水里。
“俺爸……”
余念哭喊着。
他不知道水里的爸爸是不是冲她僵硬的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梦就醒了。
除了老家的水塘,还有老家的院子,还有老家的农田,梦境里大多是在老家。
余念梦见过很多次爸爸。
但爸爸去世半年后,关于他的梦越来越少。
现在是在做梦吧?
余念在梦里问自己。
她已经猜出这是个梦,但是想不起来现实里情境。
墙体已经开始开裂,更多的石块往下落。
而这个梦却神奇的没有醒来。
隔着飞扬的尘土,余念望向对面的爸爸。
还是三十九岁半的模样。
穿着一件深色条纹的长袖衬衫。
他面前的碗筷像是没有动过,饭还是满满当当的,筷子也是整齐的放在手边。
或许自己早该发觉这是一场梦。
饭桌上,自己大半碗饭都快吃完了,爸爸的筷子都没动,这本就十分矛盾。
可是他们都没有发现。琇書網
还有弟弟刚刚端起饮料杯的时候说的话,现在想想也不太对。
他说感谢妈妈帮他们拉扯大。
也只提到了妈妈梅秀琳。
余念在梦里懊悔不已。
她早该发现了啊。
明明细节铺垫了这么多。
“俺爸……”
余念在梦中走向爸爸。
和之前的梦里一样,爸爸原本自然健康的肤色也愈发青黄病态。
青色加黄色,不是单纯的血气不足的苍白。
他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
“小微你带着我妈先走!”
小觉起身把妈妈拉过去,拉到离门更近的方向。
袁代微原本紧紧拉着余小觉的手,在看到男友劝慰坚定的眼神时,慢慢松开他的手。
她相信余小觉的决定。
“阿姨,我们先走……”
袁代微拉着梅秀琳往门外走。
在他们走出去的下一秒,几块碎石直接砸在了她们脚后跟的位置。
险险一秒钟的时间。
索性,妈妈和小微走出去了。
房间里此刻只剩下余念和余小觉。
两人只是对视一眼,就十分默契的一左一右的站在爸爸的身边,架着他往外走。
“俺姐,你知道这是梦了对吗?”
余小觉低低的声音传过来。
余念睁大眼睛望向弟弟。
原来弟弟也感觉到了……
这是梦。
他们都是在梦里。
肩上的爸爸像石头一样沉,异常的沉。
很奇怪在梦里能如此清晰的感受到爸爸的重量。
这还是两人合力的前提下。
余念不敢去细看爸爸的脸色还有身体其他部位的状态,刚刚架起爸爸胳膊的时候,她明显感觉爸爸的关节已经僵硬了。
就像是死后几个小时的状态了……
哗啦一声,刚刚在悬在头顶的餐厅灯碎在了地上。
余念甚至感觉到刚刚灯具摔下来的时候,带过来的风把自己右耳旁边的头发吹起来了。
紧接着,房屋是更加剧烈的摇晃。
原本一桌子冒着热气的饭菜此刻全都晃到了地上。
骨瓷餐具在地上一个个爆破状态。
一摔一个响。
清脆的,此起彼伏的。
这套餐具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第一笔稿费买来的,虽然当时的稿费只有几百块的全勤。
余念当时咬咬牙下了单。
搬了新家,一定要配一套新餐具的。
如今它们在梦里完全碎在了自己眼前和脚边。
得赶紧走出去。
就算是梦里,人在危机关头也会逃往更安全的地方。
这是本能。
“小念,小觉,别强求了。”
爸爸开口了。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疲惫沉重,但又说不出的缥缈轻松。
余念知道这些形容词放在一起有多矛盾。
可现在是在梦里,一切又仿佛都能说得通。
余念脚步很沉,并不是完全因为爸爸很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爸爸的声音了。
即使现在也是在梦里。
余念把脚步放轻的同时,弟弟好像也是一样的情绪,他在紧紧的盯着爸爸。
希冀着多看一眼是一眼。
“俺爸,你还有啥想说的吗?”
小觉的声音发颤,是完全变过声的青年男子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也是爸爸生前没有听过的。
爸爸木然却坚定的把头慢慢转向自己的儿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同样艰难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右边的女儿。
都是长大成人的模样。
还有刚刚儿子的女朋友,和儿子坐在一起的画面他在活着的时候幻想过无数次,如今他也实实在在的看到了。
还有饭桌上给自己填好碗筷,还给他夹了一块猪耳朵的妻子梅秀琳。
似乎该知足了……该走了。
“足够了。”
爸爸喃喃的说着。
知道这个梦境也快完全消失了。
他这次就要彻底走了。
余有量再次看了一眼女儿,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很不好。
“小念,你不要自责,你在爸爸心中一直很优秀,你就是爸爸的骄傲。”
…………
“余念!醒醒!余念……高利贷马上就要来公司了!徐曼曼让我们赶紧把值钱东西收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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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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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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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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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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