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行走不利索,说话也不利索。
因为他体型高大,在余念的印象里,他好像一直都像一块的大石头,沉默温润。
“俺爸坐车到的火车站,我去接的。”
大伯是跟车去县城,然后县城到市区,再坐高铁来的南京。
他和小堂哥的妈妈,也就是余念的大娘,这几年都在小堂哥的小姨那做帮工。
小姨嫁到了浙江,小姨夫老家山清水秀。早几年得了政府扶持在大力发展旅游业,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温泉村。
温泉村里,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个大药汤,好多老年人的老毛病都在里面泡好了。
为了能更好的养生和治疗,也为了能帮小姨他们减轻一些负担,小堂哥的爸妈前几年就应小姨的请求去了浙江。
此时,大伯挨着奶奶,坐在了爸爸的床边,他知道弟弟已经看不见了。
只能颤抖着不灵活的手去摸弟弟的手。
爸爸也紧紧的回握大伯的手。
本以为至亲在一起,能更好的聊天。
可几人都相对无言。
久久的,一个人都没人说话。
“俺爸,俺叔,俺奶我给你们拍张合照吧?”
小堂哥知道,再不拍一张就来不及了。
母子三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没人责怪小堂哥的要求,空气里是让人更心酸的沉默。
妈妈去把爸爸扶坐起来,等大伯和奶奶左右把爸爸的手臂搀扶着,妈妈就退了场。
从左到右,大伯,爸爸,还有奶奶。
“往哪看?”
爸爸在找镜头。
和亲娘还有大哥的最后一张照片了。
奶奶拉着他的手臂往镜头的方向偏了一点。
大伯哆嗦着嘴唇默默的用另一只手擦眼泪,傍晚的光线很暗,今天又是阴天,照片上每个人的脸色都是一片灰败。
余小觉也拿起手机,努力调整一个最好的角度。
余念站在弟弟和小堂哥的身后,不知该对眼前的这副场景做出什么表情。
大伯和奶奶紧紧搀着爸爸的手臂时,爸爸何尝不是用最后一丝力气握紧自己的至亲。
腊月28了,再过两天就过年了。
一个人在老家的爷爷,今天的饭桌上也来了不少人。
他马上66岁了,在余念的老家,66岁是一个大日子,每家的老人到了66岁就意味着跨入长寿的门槛,是要喊来亲朋摆宴席过寿的。
今天因为爸爸的事,没人有心情过寿,但其他子女还是纷纷选了今天这个日子买好了饭菜给老人做了一大桌子菜,还买了超大尺寸的蛋糕。
吃饭的时候,大家尽量不把话题往余念家扯。
可饭桌上宽松出来的位置,谁都无法视而不见。
简单的寿宴上,是暗暗涌动的愁闷。
终于吃完了饭,开始最后一道流程——开蛋糕。
蛋糕上朵朵寿桃形状的奶油,一下子就让屋里的小孩子欢喜雀跃。
“爷爷,吃蛋糕!”
“外爷爷,你的这块要给你最大的!”
最小的几个孩子拍着巴掌看老爷子分到了第一块蛋糕。
老年人的牙口早不适合吃这种甜腻的东西,余爷爷端着蛋糕盘,偷偷回了里屋。
等大堂嫂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一个人坐在里屋的凳子上偷偷的哭。
年味越来越浓,余念家的心境却越来越荒凉。
年夜饭的准备,照样是梅秀琳给余念两姐弟钱,让他们自己做主买想吃的菜。
“买点芹菜,猪肉,包点饺子吧?”
姐弟俩出门的时候,梅秀琳嘱托。
余念老家过年,也必须得包一次饺子。只是一般在年后,大年初一吃。
“嗯,刚小觉还说想吃饺子呢。”
就这样,清炒土豆丝、西红柿炒蛋、莴笋炒肉片、清炖排骨,主食芹菜猪肉水饺,还有高压锅里爸爸的海参粥组成了余念家的年夜饭。
这天,梅秀琳发挥了以往的烧菜水平,只是少盐少油,还特意把土豆丝之类的烧软烂一些方便老人食用,总体不似平时的一锅炖,并且还精心的切了一个果盘。
饭菜把小餐桌摆的满满当当,小餐桌今天放在爸爸的床边。
爸爸完全没有胃口,妈妈把他扶起来喂了一口水。
“头晕,疼……”
爸爸难受的坐不住,喝完水为了让他舒服一点只能还是让他躺着。琇書蛧
余念和余小觉望着这一桌自己喜欢吃的菜,却感觉味同嚼蜡。
“有量,你哪里疼?”
奶奶在听到爸爸说疼的那一刻,就放下碗筷伏在他床边问他。
“疼……”
爸爸无意识的重复着,看不出到底是哪里疼,还是哪里都疼。
“难受就哼出来,别忍着。”
在医院的时候,各种检查无论多疼,丈夫都不会说一句疼。可现在看他紧缩的眉头,无意义的哼哼,妈妈知道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他的丈夫从来隐忍。
可现在,实在太疼了。
他不得不在自己子女,妻子还有老母亲面前袒露自己的疼痛。
他实在太疼了。
年夜饭,就在爸爸一声又一声难过的呻吟中开始,再结束。
“我不想活了……”
接近十一点半的时候,爸爸说了今天唯一的一句完整的话。
“你、说啥?”
因为爸爸一直难受的哼哼,妈妈需要时不时的拿毛巾给他擦汗还有调整氧气管,最后干脆把两张长椅子拼在一起,上面铺上厚被子,睡在爸爸的床边方便照料他。
梅秀琳听清楚了,她听见老公说他不想活了。
并且睡在对面地铺上的奶奶也听到了。
“我想死。”
次卧,一直晚睡的余念也听到了。
她不敢起身去爸爸的房间,也不敢让大人知道她还醒着。
她把被子往脸上拉了拉,盖住了半张脸,任由眼泪打湿了被角还有枕头。
但同时,她知道,自己的脸上是有解脱的神色的。
悲恸中掺杂着愧疚,愧疚中带着点解脱。
她不知道妈妈还有奶奶在听到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自己一样的情绪。
还是只有她自己这个不孝女有了解脱的情绪。
爸爸的皮囊遭了这么多的罪,他也想解脱了吧。
余念知道,爸爸要走了。
很快就要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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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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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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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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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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