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力差了,现在视力也差了……
一切都是在往最差的方向走。
可症状还远不止这些表面的,傍晚的时候爸爸突然说想上厕所。
他的声音很小,余念坐的远一点,当时正和奶奶在一旁择菜也没有听清。
离得近的弟弟已经熟练的从次卧的阳台上搬来一个椅子,但仔细看又不像是椅子,它中间的部位可以掀开,而且下面还放了一个小塑料盆。
“俺姐,你出去一会儿。”
余念这才猜出来这个椅子的真实名称。
移动坐便器。
“小觉,让你妈来吧。小念,你也出去一下,俺娘……你也出去吧。”
爸爸的声音很轻,似乎带着点难堪。
疾病一点点吞噬了他原本健康的身体,也一点点侵蚀他的尊严和体面。
但凡可以,谁愿意用这种坐便器。
哪个成年人又愿意被人搀着然后脱掉裤子上厕所。
可现在,他对自己无能为力了。
“俺爸,我来就行了。”
移动坐便器已经放到了床边,余小觉说着也捋起袖子,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面包羽绒服,很蓬松,捋袖子也不方便,索性直接脱了下来。wWW.ΧìǔΜЬ.CǒΜ
“小念,你出去吧。我和小觉一起搀你爸。”
余奶奶把择好的菜递给余念,她知道小觉一个人扶不住自己的儿子。
自己十月怀胎后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儿子,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避嫌的。
奶奶可以留下,但余念是必须要出去的。
她在,会给爸爸造成心理压力。
厨房里,妈妈正在给一家人准备晚饭,现在再没心思和以前一样变着花样烧饭,怎么省事怎么来,最近大多是一锅炖。
荤素都在里面。
旁边的高压锅里,有每天给丈夫炖的各种汤或者粥。
“你爸是不是在上厕所?”
梅秀琳虽然人在厨房,但心思时不时的就飘到了卧室。
刚刚她听到卧室的关门声,又看到女儿把手中还没择完的芹菜都拿进厨房,心下了然。
“嗯。小觉能抬得动吗?俺奶也在帮忙。”
余念机械的去择最后一棵芹菜上的叶子,扭头去问梅秀琳。
刚刚那个样子,好像弟弟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
“嗯。”
梅秀琳说着也没有停止在菜上撒盐的动作。
终于十五分钟后,饭菜全部好了。
“把你奶和小觉喊出来吃饭,你们先吃。”
餐桌上是三副碗筷,梅秀琳又给丈夫单独盛了饭菜,自己则是等所有人吃过再吃。
余念知道,是再也没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了。
出院前钱阿姨的那顿潮汕火锅,就是最后一次了。
一家四口的合照也真的是最后一张了。
因为爸爸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再也没有心思一起拍张全家福。
原以为视力的衰弱在听力衰弱之后,症状要轻一点,可没想到,没两天爸爸就完全看不到了。
“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小亮的羽绒服,黑色的。”
这两天陆续有亲戚过来,余念知道爸爸说的是那件羽绒服。
前天晚上大概七八点的时候,小堂哥来过。
那天小堂哥也确实穿了一件深色羽绒服,但不是爸爸口中的黑色,而是灰色。
可现在就连最后那点视力也消失了。
爸爸彻彻底底看不见了。
仿佛是补偿似的,没有了视力,听觉倒像恢复了正常状态。
补偿之后,而后又是变本加厉的侵害。
爸爸开始发烧。
温度很高。
最低也没有低过37.7,大多在38度徘徊。
吃退烧药,贴退烧贴。
大量的喝水。
体温有时听话的降下来那么一点点,过了一个下午或者一个晚上之后,又开始升高。
“邵医生,还没有病床吗?我爸……他现在真的不太好。”
几乎一天一个电话,余念都知道自己不该这么频繁的叨扰医生。
邵医生也一再保证,有病床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快了,19床的病人化疗已经进入最后阶段,这两天如果稳定,就可以安排出院时间了。”
邵医生在电话里的声音一直很温柔。
无论余念打过去的时候是上午还是下午。
“谢谢,可是我爸真的不太好……”
余念难掩悲怆。
她现在躲在小区楼下的操场里打电话,又怕冬天的清晨太过安静,自己的哭声能够传到8楼家人的耳朵里。
和邵医生一天一个的电话里,余念已经把爸爸的症状说过了。
只是这些症状一天比一天严重。
如今,视力是彻底没了。
持续的发烧最后会是什么样,余念不知道。
一个健康人的身体也承受不住翻来覆去的烧了又烧。
“小念,你去附近的医院先让他们上门查一个血象。如果呼吸有些困难,再顺便买些氧气。”
邵医生会称呼余念的小名,而不是一个冷冰冰病人家属。
虽然作为医生要一视同仁,可从余有量确诊以来,所有护士包括她自己,都对这一家人更为上心一些。
也许是两个孩子看着确实乖巧又可怜。
也许是余有量在明明身体很不舒服的时候,当护士给他送温度计的时候,他都会发自内心的表示感谢。
在他们身上,她又找回了自己刚做医生的那个状态,她想全力治好病人,让这个家脱离苦海。
可又是越想做好,困难越大。
骨髓库她联系了多次,从一个全是陌生人的骨髓库里找完全适配的,虽然概率没有中彩票那么低,可是运气的成分太重要了。
而且,也来不及了……
上次出院,她就预感余有量出院后的状态会不太好,可没想到会这么快。
邵医生颓然的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想到那一家人被命运裹挟的无助模样,呼吸一阵困难。
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真诚的祷告。
医院里的医生又何尝不是。
那些心声没日没夜的在病房里飞来飞去,尤其是血液科的病房。
这边,余念听了邵医生的话,走到小区附近最近的一家医院。
这家医院比普通的社区诊所要大不少,虽然和鼓楼医院没法比,但走进去还是有些规模的。
“你好,我想请一名护士到我家,给我的爸爸抽血做个血常规检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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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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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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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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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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