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面包车完全驶离视线,两人才挪动脚步往家走。
冬天的风更冷了,刺骨般在脸上刮。
余念低头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回家的路上和弟弟沉默无言。
在车子离开的那一刻,她已经提前代入到再也没有爸爸的情绪里。
小觉,我们就快没有爸爸了。
你刚刚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要不怎么在地铁上一直低着头,刚刚还偷偷的抹眼泪呢。
安徽亳州涡阳县xx镇余家村,余有量他们回到老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小堂哥不敢开太快。
一是车技生疏,今天也是拿到驾照以来第一次走高速;二是顾忌大叔身体,几乎每到一个服务站就停下来看看二叔的状态。
就这样车程至少延长了三个小时。
农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冬天基本下午六点前就吃好了晚饭,老年人也没什么娱乐项目,天又冷,简单收拾一下七八点就进了被窝。
此刻的余家村已经淹没在夜色里,可村头的一户人家屋里和门口都亮着灯。
那是余念的爷爷奶奶家。
余奶奶早在面包车刚停下,就把门打开。
她的眼睛透过黑漆漆的车窗往里看,想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儿子。
“俺妈……”
梅秀琳先下车,哽咽的喊了一身婆婆,然后快速绕到车的另一边去搀自己的丈夫。
余有量已经没有力气去开老旧面包车的车门,他试了一下,没拉开。
只能颓然的等着妻子从外面把门拉开。
下车之前他一直维持着最饱满的精神状态,背也挺的比小时候上学的时候还要直,他原本想着在爹娘面前,让自己看着好那么一点点。
可是这小小的车门,就给了自己一个难堪。
阎罗王是真的来了,先把小鬼派过来去挡自己的车门,也是给自己一个警醒。xiumb.com
“有量,你可疼,俺的儿……”
余奶奶想扑过去看看,又怕自己的儿子身体像纸糊的一碰就碎,哆嗦着去拉他的手。
手很凉,没有热乎气。
等余有量走到房间里,白炽灯直直的照下来她终于把二儿子的脸看清。
耷拉的眼袋,还有重重的黑眼圈,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只是上面的皮肉松松垮垮的。
瘦太多了,比去年过年时候瘦太多了,去年走的时候还有啤酒肚,现在只有一个骨架子。
“老天爷啊……你说你咋让俺的儿得这个病了?咱们家祖祖辈辈也没听过谁得过这个病。为啥让你得了呢?”
余奶奶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她有五个孩子,这么多年虽然多多少少偏心小儿子小女儿,可每个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如今亲眼看到二儿子这副光景,余奶奶泣不成声。
余奶奶一生不信佛,也不信主,可自从听到二儿子确诊为白血病,她每天都跪在地上混乱的祷告。
什么如来观世音,什么上帝救世主,她都求了一遍。
求完了再磕头。
“俺奶,你别哭了。”
小堂哥余立亮保持着理智,跑过去搀扶着奶奶,害怕她这么大年纪一激动再晕过去。
那这个家真的乱了套了。
“俺奶,俺叔这次就是先回家看看,今天出院,出院前也做过检查,现在都挺正常了。等医院有床位再回去治,把坏的细胞全部杀死,坏的全杀死了就留好的,健康的,那这病就好了。俺叔住的那个那医院也是好医院,大得很!十几层,南京本地人都说那个医院最好,最有名!给俺叔治疗的也是个主任!”
小堂哥把他之前在电话里说过的,又从中挑选最好听的话,用老人家能听懂的话再说一遍。
一番劝慰下来,余奶奶终于停止了哭泣。
原本背过身体太袖子偷偷抹泪的余爷爷此刻也走了过来,还给几人脚下扔了几个小木板凳。
三十厘米不到的小木凳,和余有量新做的几个一模一样。
父子俩一样的手艺。
余有量缓缓坐下去,整个人动作慢吞吞。
头上戴着的还是小妹上去过去给他买的深绿色的针织帽,在农村不算明亮的灯光下照着更像黑色的,而不是绿色的。
如果不是抵抗力弱,余有量是没有戴帽子的习惯的。在农村,也只有上了年纪的才会戴帽子,如今病弱苍老的脸,再加上放缓的动作,远远看去,和65岁的余爷爷竟像是同辈人。
“俺爹俺娘,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
余有量坐下小木凳上,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可那口气郁结在心中太难受了,吐出来也难受。
就算侄子余立亮再会宽慰老人,但是该坦白的也得坦白。
“这么多天了,我知道谁也不敢在我面前提最差的结果,我都知道……可儿子就是沾了这个病,就是这个命了。我不知道能怪谁,我这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人,遵纪守法,甚至还窝窝囊囊的,尽量少和人起冲突……我自认不是个坏人……”
余有量把脸埋起来,声音里带着不解不甘,还有深深的无奈。
“孩他爸,你不能激动……”
丈夫哭了,她这个小家里的一家之主哭了,梅秀琳憋着眼泪,强忍着不能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哭。
总要有人做递纸巾的那个人。
梅秀琳从口袋里掏出纸,放在丈夫的手里。
余有量胡乱的擦着,喘了一口气,暂时缓一缓,他今天必须要说出来,都说出来。
他要把这么多天憋在心里的心里话,在爹娘面前说说。
面对爹娘,和面对妻子梅秀琳,还有余念姐弟是另一种身份。
他是他们的孩子,他想喘口气,想放肆一下。
也想把自己将要死去的这个事实,提前说出来。
“俺爹俺娘,如果我走了,你们也得照顾好自己。俺妈不要天天哭,把眼睛哭瞎了咋办……家里的地就租给别人种吧,你们年纪这么大了,别种地了……秀琳她这么多年跟了我受苦受累,生小念的时候大出血,差点都要过去了……她不识字,不太会说话,就算没有儿子了,她也是你们的儿媳妇,你们还是她的公婆。秀琳还会孝敬你们的。还有小念小觉……”
想到两个孩子,余有量又再度哽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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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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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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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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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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