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男人,一点形象都不要地穿着病号服缠着别人,只要许澄夜稍微朝门口挪动脚步,他脑袋上就仿佛竖起了无形的触角,嘀嘀嘀地发出警告音,好像许澄夜再继续往外走的话,他就会再次从病床上下来,毫无顾忌地再次出演刚才的闹剧。
许澄夜忽然有点累了。
她拉开椅子坐下,安静地看着金泽,看得金泽本来还肆无忌惮,慢慢就开始尴尬和不自在了。
“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许久,金泽终于熬不住这样的盯视,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许澄夜扬唇简单地笑了笑说:“我看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金总自己也说你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为什么老做这么幼稚的事呢?”
是啊,为什么要那么幼稚呢?要走的人始终要走,人家已经表态了,你再怎么无赖阻拦也不能让她回心转意,何必再出卖你的尊严呢?
理智上金泽当然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感情上却不允许他有丝毫认怂。
“无视你。”
金泽说了三个字,就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转开视线看着窗外,这样的反应真是让许澄夜有些呆了。
片刻后,护士在外敲门,得到允许后进来,手里拿着药和水杯,瞧见许澄夜在,便将东西递给了她,笑着说:“既然金太太在,那我就不打搅了,您把药给金总吧。”
许澄夜再次想说明自己的身份,可护士又一阵风似的走掉了,脸上还满是八卦的笑容,看得许澄夜心里怪不舒服的。
再转眼看看金泽,他皱着眉头故意不看她,视线落在窗外黑漆漆的夜景上,脸色的苍白与夜景的黑对比那样明显,无论怎么说,他的憔悴和病容都是不容忽视的。
“吃药。”
许澄夜回到椅子上,将水杯和药片递给他,金泽这才稍稍收回视线,敢看着她了。
他并没有很快接过去,过了许久才试探性地说:“你答应我不走的话,我就吃药。”
许澄夜直接将水杯和药片放到柜子上,起身就要走,金泽赶紧坐起来说:“你别走,我马上吃药,这就吃!”
许澄夜停住脚步看过去,只见金泽麻利地拿起药片丢到嘴里,很快端起水杯要服药,谁知刚喝了一口,就直接松开手将杯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许澄夜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他扇着手有点大舌头道:“躺!!躺史了!”
仔细分辨一下,大概说的是“烫死了”。
许澄夜回到病床边蹲下,伸出手感觉了一下洒了一地的水,果然有些温度,因为是双层水杯,刚才握着杯壁她还没发觉水很烫,这就怪她了。
有点犹豫,许澄夜放轻声问:“很难受吗?”
金泽红着眼圈不断点头,仿佛在控诉她的不体贴,许澄夜立刻说:“那我去帮你叫大夫。”
她说完又要离开,金泽赶紧拉住她的手,艰难地说:“不用了,谁知道你会不会趁着叫大夫跑掉,你这么一走我下次要见你可就难了,我不能让你走。”
低头看看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许澄夜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金泽,你不能一辈子这么拦着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迟早是要分开的。”
她说的是事实,如果不能真正在一起,结婚,永远过下去,那他现在不管多努力地用言语挽留她,他们也迟早是要分开的。
金泽慢慢低下头,手上却还是紧紧握着她不肯放开,良久才低声说了一句:“就不能不分手么。”
在对手和员工面前,金泽是位非常厉害的老板,有这样的领头人,他们不愁赚不到钱。
然而在许澄夜面前,他似乎总是幼稚的代表,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彰显着他有多不成熟,但其实在喜欢上她之前金泽并不是这样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大约当你爱上一个人,这份爱就会暴露你所有的弱点。
许澄夜没有回答金泽的问题,他们就这么牵着手沉默着,直到金泽慢慢放开她,重新抬起头,讪笑着看她。
“我知道了。”他坐正身体,仿佛变回了过去那个无懈可击的金总,虽然很多人都不服气地说他只是运气好赶上了好时候才赚到钱,就是个死土豪罢了,但他们内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想要得到这位死土豪的青睐。
“你要走就先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你再不回去的话许总可能又要在家里咒骂我了。”金泽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等许澄夜真的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提高声音跟她说,“那块湖地我不要了,现在已经不能撤标,我会等投标结果出来之后自动放弃,你父亲那边,等我出院会亲自登门道歉,不管他要我下跪也好,要我给他股份也行,我都答应他,只要他高兴,不再排斥我,我做什么都行。”
许澄夜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错愕地回头看下他,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听着她求证般并且明显不相信的语气,金泽直接摸出手机,一边垂眸播着数字一边说:“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周岩让他准备好,明早我就出院,去做我上面说的每一件事。”
话音刚落,电话免提就开始播放通话音,眼看着周岩那边就要接听了,许澄夜赶紧上去抢过他的手机挂断了。
“你在干嘛啊。”许澄夜紧紧攥着他的手机,神色复杂地睨着他。
金泽靠到枕头上,修长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美丽的身影,她有些委屈的神色令他内心动容,他此刻在想,其实做出这些退让决定也没什么难的,一旦说出口之后会发现其实挺简单,不就是认怂吗,不就是重头在来吗,他才三十岁,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可以这么短的时间创建泽苍,就可以在更短的时间重新站起来,到那时候,就算是许藏钧,也会对他刮目相看。ωωω.χΙυΜЬ.Cǒm
他迟早可以让许澄夜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身边,做那个无忧无虑、不需要考虑一切,只要努力跳舞实现梦想的公主,这太容易了,他以前到底在纠结什么。
“我在做什么你不是都看见了。”金泽伸出手,稍微比划了一下道,“勾勒一下未来的美好蓝图,想一想是不是该转行不再做房地产,这门生意我也做够了,换个行业也没什么难的,你爸那边我会好好孝顺他,绝不再跟他争锋吃醋,总体来讲,我就是这个意思,按照你在剧院外面跟我说的那个要求做,所以……你现在可以不生气了,回到我身边了吗?”
他居然真的同意了。
其实在剧院门口时,许澄夜之所以说出这个要求就是因为知道他绝不可能答应。
他那样的人,看起来很没原则,一切都可以妥协,但也有他自己的底线。
现在为了她,他可以抛弃他的一切底线,甚至是他引以为傲的事业,不仅是许澄夜惊讶,连金泽自己都惊讶。
原来爱情是这样可怕的东西,当你真的陷入其中,哪怕是很短暂的时间,也足够让你放弃一切曾经最为重要的东西。
许澄夜望着金泽的眼神不无矛盾,金泽唉声叹气地爬起来,为难地半跪在床上,摸着脑袋说:“那再加上这样呢?我都跪下来求你了,你就勉为其难原谅我吧?”
这样的姿势的确算是跪着了,但单膝跪地不都是用来求婚的吗?
许澄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紧紧攥着背包带子,半晌才说:“我要走了。”
金泽愣住,似乎没想到自己这样表示之后,得到的还是她如此无情地回答。
他沉默了下来,眼神略显茫然和受伤地转开,许澄夜见此,慢慢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回过身来关门,一边关门一边说:“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语毕,门关上,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
金泽还愣在床上,好半天才想清楚她刚才说了什么,顿时从床上蹦了下去,还没来得及高兴地欢呼,就被碎了一地的玻璃给扎到了脚心,急忙坐回了床上,捧着脚心看了看流着的血,哭笑不得地低咒了一句:“真是乐极生悲。”
许澄夜在晚上十点钟将将回到了家里。
一进屋,灯火明亮,父母都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电视却静音着,明显是在等她。
许澄慢慢走进去,关好门说:“我回来了,怎么还没睡?”
许妈妈赶紧站起来说:“怎么这么晚回来?到底和谁吃饭去了?”
许澄夜没有很快回答,许藏钧侧头看她一眼,瞧她那神色就知道她根本不是去吃饭了,绝对是有事瞒着他们,她是他养出来的女儿,撒谎的模样一眼他就能看出来。
“其实我没去吃饭。”
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说了实话,许藏钧皱皱眉,问她:“那你做什么去了?别告诉我你又和那个金泽掺和到一起了,我可是答应了你的要求,把那块地给他了,你要是违背了自己的承诺,可别怪你爸我不近人情,我既然可以把那块地给他,就有办法夺回来。”
听了丈夫咄咄逼人的话,许妈妈就皱眉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一家人说话老像仇人一样,又是威胁又是吓唬的,你再这样就闭上嘴不要讲话了。”
许藏钧老大不愿意被妻子这么说,但看妻子难得认真的表情,最终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他这样的反应许妈妈还算满意,走上前几步拉过许澄夜说:“澄澄,和妈妈说说,到底去做什么了?”
许澄夜坐到沙发上,看了一眼母亲和父亲,抿唇说:“爸,对不起,让你猜对了,我可能要食言了。”
许藏钧顿时瞪大眼睛,胡子都要吹起来了,许妈妈也有点意外,在他们眼里,女儿总是言而有信很诚实很乖的姑娘,怎么现在不但学会了撒谎,还学会了违背诺言?
许妈妈十分失望地看着女儿,许澄夜握住母亲的手低着头说:“我今天见到金泽了,他生病了,很可怜,我本来是铁了心要和他分开的,但他跟我说……他愿意不要那块湖地,不要他的公司,一切从头再来,愿意跟我爸道歉,以后好好孝顺我爸,只要我不离开他,他做什么都可以。”
在许藏钧印象里,金泽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你越是逼着他,他越是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这个臭小子还算有点本事,自己建立了公司,还赚到不少钱,就是小人得志的模样令人讨厌。
一直以来,他都和自己作对,自己也总想着让他收敛一点,好好打击打击他。在他的印象里,金泽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为了一份感情而放弃事业,放弃他那些钱的。
更不要说,他会主动来找他道歉,甚至说,以后唯他是从。
许藏钧当时就说:“不可能,他肯定做不到,我认识他这些年我还不了解他?他就是在骗你,你可别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了!”
看父亲苦口婆心的模样,许澄夜双眸坚定道:“爸,你可能觉得他是在骗我,但我愿意相信他,至少在我认识他这段日子以来,他从来没骗过我任何事。”
许藏钧皱眉:“所以呢?你的意思是你要继续和他在一起?既然你那么相信他不会骗你,那你呢?你就希望他除了你一无所有吗?”
这个问题倒是把许澄夜问住了,金泽做的承诺可不就是那个意思吗,只要她一个,别的什么都不要了,里子面子全丢掉,一切重新开始……这样的结果,又是不是她所希望的?
许妈妈看女儿纠结的神情,心里矛盾极了,要说女儿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个男朋友谈一谈结婚了,但金泽那样的,他本人的那些问题就不提了,他的家庭呢?她不希望女儿以后被婆婆为难,她可不指望金泽的母亲多有文化多懂事。但看看女儿的样子,这阵子以来因为这份感情总是魂不守舍的,好像变了一个人,再继续为难他们,两个人搞不好都要脱层皮。
许久的沉默之后,是许妈妈先开了口,她放缓声,虽然说得很轻,却很坚决:“算了,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你们年轻人的事也不该掺和太多。这个金泽,我虽然不太满意,但也不算太讨厌,至少他不缺钱,不会委屈了我女儿。你要是真那么喜欢,就在一起试试吧。”
妻子这话说出来,许藏钧立马就说“我不同意”,可话音才落,就被妻子的眼神瞪了回去,恹恹地不说话了。
许澄夜意外又惊喜地看着母亲,许妈妈继续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让我和他父母见个面,好好了解一下对方。至于那块湖地,你爸都退出招标了,他再不要的话,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外人?让他留着吧,我可不希望未来的女婿是个穷光蛋。”
在许家,看似做主的都是许藏钧,他是家里说一不二的人,但那都是因为许夫人从不言语,也不反对。但凡许夫人出来做主的事,许藏钧极少反对。
此刻也不例外。
他觉得自己是真老了,跟年轻人转了这么久头都疼了,也不言语,直接起身上楼了。
许妈妈看了丈夫一眼,压低声音对女儿说:“回头让金泽安排一下,尽快让我和他的父母见面,其他问题等见完面再说,我去劝劝你爸,你早点休息。”
许澄夜点头,目送母亲远去,看她消失在二楼转角处,心里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是因为她和金泽的感情终于开始明朗,不需要避着人了,担忧的是金泽的父母。
金泽的母亲她见过了,给人留下的印象大约不算好,也不知如果对方知道是要见自己的父母,是否会愿意。
正苦恼着,手机响了起来,她拿出来看了看,来自金泽。
【你走了,我的心都碎了,外面下雪呢,你看见了吗?
这是我拍的雪花,给你看——像你一样美[心]】
看着短信最末尾的雪花图片和那画在雪花旁边的心,许澄夜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需要烦恼的了,金泽可以把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送走,自然也可以说服他的父母,他别的方面暂且不提,那张嘴,可真能把黑说成白。
站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果然,外面开始下雪了,雪花很大,一片一片地飘下来,接住一片,离近一点可以看到清晰地六个角。
不记得听谁说过,六角雪花和四叶草一样都代表着幸运,那她现在是把幸运捧在手心了吧。
仰头看看夜空,月亮挂在那,很漂亮,新的一年到来了,她也会有新的开始。
一切都很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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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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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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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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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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