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人静默了片刻,回道:“是我。”一如既往的清冽的声音。
片刻后,他继续道:“霆霓姑娘,这外面打雷下雨,我着实害怕,想找你做个伴,不知……”
她压住哭腔,清了清嗓子:“不方便。”
“入房间?”
他爽快道:“好,马上。”说着用力一推房门。
霆霓微惊,赶紧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这么破的门,居然还有门闩。”竹沥不紧不慢地说道,接着取出几根银针,伸到门缝里,刺在门闩上一点点将其挪开。
他推开门走了进来,桌上的油灯欲燃欲灭,连这狭小的房间都照不亮。
他看向床上的霆霓,她的头正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他知道她在哭,来之前他就知道。
他一步步走近,来到她的身后,看着眼前单薄成小小一团的身躯,他缄默了良久。
昏暗的光影中,他缓缓伸出手,触向她的肩膀。
“别碰我。”她声音闷闷的,不带情感地说道。
他并没有退缩,宽大的手掌将她瘦削的肩膀都包住。
“我说了,别碰我!”
她突然转头,用力甩掉他的手,通红的眼睛逼视着他,哑声叫道:“你忘了,我有多脏了吗?”
二人对视着,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听见大雨猛烈地敲打着屋顶,客栈门前的柳树被大风摇得霹雳作响。
他的心突然就坍塌了一角,一大股酸涩猛地涌了上来。
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看向木桌,看向门口……无措地不知该把目光放在哪里,心里疼得四分五裂。
忽地,窗外炸响一声焦脆的雷,震耳欲聋,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她的气焰仿佛一下子就弱了,她双手捂在耳边,将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
他则像一座雕塑,立在原地,目光锁定在她消瘦无助的背上。
无所适从……
直到下一道紫红的闪电横空劈过,他突然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从背后一下子拥住她。
任她拼命地挣扎与捶打,他都死活不肯放手,反而越拥越紧。
一滴泪从他的眼里缓缓流了下来。
霆霓终于累了不再挣脱,身体无力地任由他抱着,眼神里莫大的悲痛,肝肠寸断一般。
他缓缓凑近她的耳边,声音有些哽咽:“在这世上,没人有资格评判你,除了你自己。”
一段话却如同热油一般涌入她的心房,滚烫,疼痛,迸溅。
哪怕所有人都骂她是荡妇,是毒妇,她就真的是了吗?他说她脏,她就真的脏了吗?m.xiumb.com
不!她不是荡妇,从来不是,她不脏。
她嘴唇难过地瘪起来,肩头剧烈地抖动着,突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撕肝裂胆地痛哭着,仿佛把心底压抑至深的委屈都一股脑地释放出来。
他将颤抖的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也不由自主地流着泪。
直到深夜,外面的雷声才算停歇,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
她侧卧在床上,怀里搂着碧玉琉红剑,目光盯着桌上微弱的灯光。
竹沥坐在床边的长凳上,单手支腮撑在床上,目光也同她落在一处,似乎完全没有想走的打算。
霆霓竟也没有赶他走,说实话,她心底隐隐希望他能呆在身边。
尽管她不知道,这种不切实际的的希冀到底是不是过眼云烟,如果是,能停留多久呢?
她大哭之后精力全无,很快就意识迷糊,睡了过去。
他掀开被子一角,看向他臂弯中的剑,在这样凉意十足的天气里,剑鞘显得格外冰冷生硬。
于是他伸出手臂,顺着剑的方向轻轻穿过她的臂弯,又慢慢将冰冷的剑抽了出来放到一边。
重新将被子盖好,他坐在床边歪着头,看着她的睡颜,久久移不开目光。
一场歇斯底里的大雨过后,碧空如洗,灿烂的阳光穿过轻薄的云层,洒向丰美大地。
马车继续出发,穿过山林,路过村庄,一路摇摇晃晃赶着路。
马车上依旧安静如初,两个人各自呆着,侧面的车帘随着迎面而来的风飘了起来。
霆霓呆呆看着车外露出一角的青青山色,脑海中却挥之不去今早睁眼时看到的一幕。
他就伏在她的床边,与她近在咫尺,歪着头枕着手臂,安安静静地睡着。
窗外暖绒绒的晨光丝绸般披在他的身上,面容白皙沉静,长长的眼睫根根分明地在鼻翼两侧投下绵密的阴影,竟像个乖巧的孩子。
她很想摸一摸他……
只趁他熟睡的时候……
她的手一动,却无意中碰到了怀中什么东西,他一下子醒了。
她这才猛然察觉,他的一只手臂竟一直被她抱在怀中……
太阳偏西,马车终于停在了礼园的门前。
礼园门前,早已站满了人等候,以盛济运为中心,分别向两侧排开。
霆霓率先下了马车,看了眼迎接的人群,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
盛济运憨厚地冲她笑了一下:“欢迎回家。”
霆霓弯了下嘴角,可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当日在战场上,他举着剑,满眼杀意地刺向她喉咙的那一幕。
盛济运依旧看向马车之内,似乎有意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他看到有一只黑色鞋子踏出了车帘之外,他立刻迈出几步迎上去。
“这一路山高路远,使者……”
待他看清马车中使者面容的那一刹那,盛济运脸上明朗的笑容骤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他反应惊人,立即不着痕迹地掩饰掉,笑容继续一如既往的纯净无邪:“使者辛苦了。”
竹沥走下马车,理了理衣摆,看似漫不经心地寒暄道:“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盛宗主,使者是故人,你可开心?”
“自然是开心。舟车劳顿必是疲乏,快请。”说着他摆出请的手势。
霆霓站在门口没有动,而是张扬地举头看了眼高高悬挂的牌匾,硕大的烫金篆体刻着“礼园”二字。
她大声呼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走错路了,倒像是来了盛园。”
盛济运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没作任何反应,自顾自地先走到了前面。
而她刚刚的话已再明显不过,一旁的大师兄傲风轻轻触碰了她一下,随即在她耳旁低语道:
“很多事你怕是不了解,盛宗主此人高义薄云,为了礼园可谓尽心竭力,切勿再这样说,免得寒了人家的心。”
霆霓沉默,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
一边向园内走着,霆霓一边转头寻找颜息的身影,这小子,跑去哪了?
她原本还想,他一定是迫不及待,第一个窜出来掀她轿帘的。
礼园内花开遍地,一路姹紫嫣红,一行人走在遇兰亭的曲折的长廊上。
不远处的小路上,几个下人正拉着木轮车经过。
霆霓望过去,只见车上堆满了黑漆漆的木头,长短不一,像是被烧成了这般模样。
她望向下人们来路的方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刚想发问。
竹沥竟已经问了出来:“怎么那么多烧焦的木头,你们燃篝火了?”
“哦,”盛济运扭头看了一眼:“几天前走了水,荷风苑那边烧了几间屋子,正筹备重建呢。”
霆霓心里一紧,立刻追问:“有人受伤吗?”
盛济运似乎没有听见,指着前方的壮观的阁楼说道:“宴客厅到了,早已为各位备好了接风的酒菜,请随我来。”
进入宴客厅后,众人都在长长的紫檀木绘雕的方桌前入了坐,唯留正北方的座位是空的。
按照礼数那是主人的座位,从前都是礼谦岚坐于其位,从今以后,无人能坐。
盛济运坐在东面第一个位子上,笑意吟吟,面对着大家侃侃而谈,说着一套无可挑剔却十分官方的话。
“怎么了?”竹沥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道,许是看出来她心不在焉。
她若有所思地微微摇头。
片晌后,她忽然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傲风,问道:“大师兄,怎么没见颜息?”
此话一出,她顿时感到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有几个人同时看向了傲风。
傲风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道:“他身体不适,你先吃饭。”
她一愣,立刻追问:“他怎么了?”
“盛宗主,菜已经全了。”服侍的婢女端上来最后一盘菜后,恭敬地说道。
盛济运立刻招呼道:“快尝尝这道最有名的八仙过海,为了给使者接风洗尘,在下可是特意请来了寸香居的大厨,各位好好鉴品一下。”
满桌皆是各色食肴,鲜美绝佳,只消一眼便让人垂涎欲滴,桌上的人都纷纷动了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只有霆霓与她身边的竹沥纹丝未动。
片刻后,竹沥的目光从霆霓身上移开,突然站了起来,说道:“各位且用膳,我与霆霓姑娘失陪一下。”
他说罢拉住霆霓的手腕,往门外走去。
众人的动作皆停顿住,不约而同地看向盛济运。
盛济运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脸色微沉,随后看向众人,翘起嘴角笑了笑:“各位继续吃,莫扫了兴。”
霆霓任由他拉着出了宴客厅,侧着头微微惊愕地看着他。
他停下脚步,转头与她的眼神对接上,目光深湛:“现在一切都由你做主了,想去哪?”
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动容,垂头看看向他握在她腕间的手,有一瞬间的失神,又不动声色将手腕抽了出来。
她坚定地说道:“找颜息。”说着看向荷风苑的方向。
荷风苑内。
有三间房被烧得体无完肤,原本的雕梁画柱,花檐翠瓦,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狼藉。
其中颜息的房间就是中间的那一间。
她看着眼前场景,几乎难以站稳,浑身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战。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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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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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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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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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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