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斜光照着皇城外浩浩荡荡的人马,人们神色凝重而紧张,刀枪剑戟皆蓄势待发。
城墙之上,是同样剑拔弩张的场面,林立着一排排满拉的弓箭,箭头正指着他们。
礼谦岚的马匹立在成排的盾牌之后,他挺拔危坐,望着城墙上,面色冷峻。
盛济运的马在他身旁不远处,他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中的如意九连环,对礼谦岚说道:“还有半个时辰,再不交人,我们就动手。”
礼谦岚没有话说,眼底微凉。
盛济运侧目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这一战不可避免,为私,弄清我姐姐的死因,为公……”
他缓缓抬头,轻蔑地看向那高大的城门:“包庇祸乱天下之人,无异于与黎民为敌,怎配高高在上。”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面前厚重的城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竟被缓缓打开,恍若一座山壁从中间劈开,一道灿烂的夕照从当中奔泻开来。
众人皆盯着那门后戒备起来,可他们都忽略了,与此同时那城墙上竟万箭齐发,如骤雨袭来……
————
礼园内,华灯初上。
长廊上几个下人提着灯笼,在初春的暮色里,细数一日的疲惫,说说笑笑走向房间。
夜风微凉如水,霆霓的房间漆黑一片,窗子也敞开着。
从前,烛火日熄夜续,窗子日开夜闭,这些都是礼谦岚亲自做的。
可此时他不在,他交代的下人也早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仿佛这间屋子已经没有人住了。
一阵强风鼓进窗子,吹倒了方桌上的细颈花瓶,萎靡的花枝混着水流到了桌子上,嘀嗒嘀嗒落在地上。
而房间的主人依旧不声不响躺在床上,面如死灰,身体枯瘪,仿佛一具干尸。
夜越来越深了,黑暗中,那骨架般的手指居然动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那双陷在眼窝里的眼球竟也缓缓转动了。
这个枯朽的女子似乎有了意识,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这双眼睛仿佛被浆糊黏住,完全使不上力气。
呼——
终于,她拼尽全部意志,才得以撕开这铁皮一样的眼睛,看向这个世界。
面前这个漆黑的地方,她不确定,还是不是人间?
她想要发出声音,可嗓子里却如同吞咽过沙子,干哑得只能发出动物一样的呜咽。
——
颜息轻轻叩门,力度和次数都十分有分寸。
房门开得非常快,伸出一只细嫩的手,一把将他拉进屋内。
颜息立即用手臂挡开那只手的纠缠,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客气却疏离:“这么晚了,不知师娘叫我何事?”
茉莉今日并没穿繁复精致的衣装,仅是一身简便的藕荷色束腰镯纹锦衣,俏圆的脸蛋只略施粉黛,秀雅娇可。
她水晶一般澈亮的眸子看着颜息,语态娇憨:“我想吃荷花酥。”
颜息环顾一了眼房间,此时房里就唯独她们两个人,他脸上越发露出不自在。
“现在太晚了,明日我再去买。”说罢,他立即转身想要出门。
“不行!”茉莉脚步轻盈,身体翩然一转,拦在颜息的去路。
她身体倚靠在门上,粉嫩的唇瓣赌气似的微微嘟起,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我现在就想吃。”
颜息移开目光,语气平淡:“我今天有点累,师娘找别人吧。”
茉莉秀眉一紧:“别人买的我不爱吃。”语态间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那就别吃。”颜息面色冷淡,抬起手臂够向她身后,想要打开门。
颜息的手臂经过她的肩上时,她微微侧头,神情陡然变得恍惚。
从前,他像这样朝她伸出手,一定是想拥抱她,而她每一次都会冷言冷语地拒绝。
突然,她身形一跌,扑上去一下子抱住了颜息。
颜息的手臂瞬间僵在空中,整个人仿佛中了一箭,像块木头似的一动也不会动了。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颜息犹如灵魂回窍,终于恢复了知觉,他用力推动她的身体,自己也努力向后退却:
“师娘……”
“师娘在做什么?”
他反复叫着这个称呼,提醒着她,更是提醒着自己。
“别叫我师娘!”茉莉恼火,越发把他抱得更紧,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块灶糖,死死地黏在他的身上。
颜息涨红了脸,狠狠扯下她的手臂,奋力一推。
房门“咣当”一声响,茉莉直接撞到了门上。
颜息神情一紧,立刻想要上前,双手却在身侧紧握成拳,终是没有动,强行别开目光看向别处。m.xiumb.com
茉莉无力地倚着房门,那一下撞得不轻,只是此时她已感觉不到,再痛也痛不过这颗心。
她悲伤地看着颜息:“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你不知道吗?成亲以来,我与他说过的话一双手都数的过来,我们从没睡在过一张床上。”
颜息定定地站着,不看她,也不说话。
片刻后,茉莉突然发起了狂,冲向床榻边的柜子。
只见她从里面扯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转身看向颜息,义无反顾地说道:“带我走,就今晚。”
颜息看着她拎着那臃肿的包袱,他不知道她多久之前就准备了。
一时之间,从前的种种浮现在眼前,一幕幕情景遥远又深刻,仿佛只是昨天,又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他心中只觉得无比凄凉与荒诞,哑然一笑:“师娘说笑了。我还得回去睡觉呢。”
她尴尬地站着,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突然激动地大叫道:“颜息!”
他目光沉重地落在地板上,胸口微微起伏幽幽叹出一口气,眼底升起一抹凄苦之色。
“你听过无足鸟吗?”
他的嗓音沉郁:“这种鸟要么一生栖于大地,要么起飞便无法落地,只能无休无止向前飞去,累了只能睡在风里。”
“无足鸟?”她先是感到莫名其妙,接着忽然神情一滞,重复念道:“无足鸟……”
的确,她就像那只鸟,曾经一度仰望万里长空,后来终于得了机会振翅而飞,却不曾想竟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漂泊。
她无时不刻不想念温暖坚实的大地,却发现再也不能回去了。
她想着想着气息一颤,眼眸瞬间湿润。
但她不甘心今生是这样的结局,用力吸了吸鼻子,握紧手中的包袱走到他身边,深深地看着他:“我只问你,带我走吗,错过今晚可能就真的……”
颜息久久地愣着,唯有喉咙动了一下,似乎吞咽下一段艰难的苦涩。
她深情地看着他的脸,目光缓缓下移,忽然握住他了的手。
怎么从前她不知道,他的手竟如此温暖宽厚。
可是还没等她好好感受,他竟一下子甩开了她,退后一步,眼眸里又恢复了一片漠然:“今日的一切都是可以预见的,你做了,那便是你的选择。”
“颜息!……”她瘦削的肩头抽动起来,包袱无力地滑落在地。
她嘶哑地啜泣道:“不是一切都可以预见的,就像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原来这么爱你……”
他神色木然,眼神里却是压抑的痛色。
良久后,他突然怆然一笑,仿佛在嘲弄世事无常。
接着他毅然转身,径直走向门外,走进满院的星光里,任凭她在身后坠地哭喊,亦不曾回头。
——
“颜师兄——”
颜息刚走出没多久,远处便跑来一个小师弟,风风火火的样子,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礼谦岚几乎带着半个清平教出发去了皇城,只留下一干新入门的师弟们,他们遇到了事情第一时间都是来找他决断。
他立刻快步迎上去:“怎么了?”
“颜师兄,宫里来人了,正在聚华厅。”
宫里的人?如今江湖教派与皇家可谓势如水火,他们这个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颜息皱眉,一路快步赶去聚华厅。
虞公公立在厅堂中央,举头看着墙壁上的字画,忽听身后有匆忙的脚步声临近,他不慌不忙地转身看过去。
颜息抬腿迈进了门槛,神色隐隐透着防备,却还是客客气气抱拳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虞公公阴柔地一笑:“这么晚,叨扰了。咱家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哦?”颜息作出一脸好奇的模样,示意他坐下详谈。
虞公公并没有马上坐下,而是向身旁的宫人使了眼色,让他们退下。
与颜息一同到来的师弟见状,也看向颜息。
颜息点头默许,师弟便知趣地也闭门离去了。
虞公公落座后,开门见山地从袖口里取出一个桃李大的锦盒,小心地呈放在桌案上,接着他轻手轻脚地打开,给颜息展示。
颜息只见锦盒里安静地坐落着一颗黑色的药丸,他不解地看向虞公公:“这是……?”
“咱家说了,此行是受人之托,这颗药丸可谓来之不易,千难万险送出宫来,只为救那姑娘一命。”
颜息疑惑起来,眉头微皱问道:“救姑娘?哪位姑娘?不知名讳几许?”
虞公公在宫里摸爬滚打许多年,早已练就一身敏锐世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人在装疯卖傻。
他冷笑一声,道:“竹公子煞费苦心才制成此等灵丹妙药,又千等万等盼得了这个机会,这药期限极短,你存心这般耽搁,莫非与那姑娘有仇?”
颜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张阴白的脸,试图找出一丝破绽,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只好轻笑了两声:“陛下倒是宽宏大量,这个节骨眼还能派遣公公辛苦这一趟,救我清平教的人。”
虞公公食指轻轻一扣,合上锦盒又收回到了袖口中:“陛下哪有心思管这些,还不是顺了竹公子的意。况且你得分明白,咱家是陛下的人,与各大教派对抗的是丞相的人……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颜息点了点头,眼中却依旧半信半疑。
虞公公起身站了起身,抖了抖衣裳上的褶皱,说道:“还不速速带咱家去见那姑娘,你真想等到药效失灵,大家白折腾一遭?”
颜息也随即起身,他继续盯着虞公公的眼睛,问道:“服下这药,她就能醒?”
“这个你问不着,咱家不过是个跑差事的,又不是郎中,你若信不过竹公子,咱家现在便走,也省得耽误工夫。”
颜息的眸色撕扯般地纠结着,如果这是救霆霓的最后机会,他很害怕错过……
半晌后,他终于眼神一定,道:“跟我来吧。”
一路上,虞公公等一干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瞄了眼前面一心赶路的颜息,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宫人。
他不动声色地指了下腰间悬挂的空心玉佩,无声地对做了个手势。
宫人立即点头回应。
以玉碎为号,一触即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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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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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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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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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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