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他连夜进宫去面圣,霆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想,一定是师娘的事有了什么重大进展。
她吃过早饭,便一直在坐在落虹馆内等着,今日尤其阴冷,小炉里加了很多碳火,烧得殷红,噼啪作响。
她透过半开的房门,呆呆地望向院子里,一旦他回来,她立刻就能看到。
黄昏时分,天色愈加阴沉,门外一片苍茫暮色,没过多久,天空隐约飘下来星星点点的东西。
她走到门外,细长的手指从白羽缎斗篷中伸出去承接,细腻纯白的冰晶洋洋洒洒落在她掌心。
下雪了。
她看着满天的雪花,不禁让她想到那晚的昙花,比这雪花更美。
正出神间,忽听外面有了声音,她放眼望去,白茫茫的远处有一群人正向这边赶来,礼谦岚回来了。
她立刻跑出门,逆着风雪迎了上去。
“师父,你回来了。”
“嗯。”
礼谦岚隔着人群望向她,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恰似这场雪,淡然静谧。
落虹馆内温度正宜,火光在墙壁上跳跃,温暖的气息混着熏香恬淡的香味。
其他人各自回去了,唯独霆霓没走,她身上的细雪很快融化了,干脆脱下了斗篷。
“你一直在等我?”礼谦岚在桌案后坐定。
“嗯。”她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问:“有事?”
“没什么。”她轻轻掸去斗篷上细小的水珠,半晌才道:“师父,师娘的事结束了吗?”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脸,静默半晌才说道:“鬼医圣手没有死。”
她动作僵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轻描淡写说道:“怎么没死……”
她将那斗篷凑近火炉去烤干:“那师父做何打算?”
“关于此事,陛下同我清平教立下了约定,以一个月为限,若不能证他清白,便会给天下,给礼盛两家一个交代。”
外面的雪花越来越大,如同柳絮一般洋洋洒洒,青砖红墙,屋脊枝桠都镀上了一层银白。
她一个姿势僵站了很久,这时终于缓缓动了动,说道:“师父可饿了,我去厨房……”
“路上吃过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眼神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似乎在等着她说什么。
她仅隔着一个桌案站着烤火,却始终没有抬眼看他,同样无话。
房间内异常安静,比外面的大雪还要寂静。
终于,她向他告了辞。穿上尚未烤干的斗篷,迎着漫天的风雪走了出去。
……
深夜时分,窗外月色极好,把一切照得通透,恍如白昼。霆霓躺在床上,双眼睁得溜圆,毫无睡意。
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路上有脚步声传来,一轻一重。
“茉莉,我帮你端吧,前面路滑。”
是颜息的声音。
霆霓心觉奇怪,闻声望向窗外,却被门前的树丛遮住,什么也看不到。
却能听见茉莉的回话:“你别跟着了,叫宗主瞧着,像什么样子。”
“路滑我实在不安心,我陪你过去,然后就藏起来……”
他们俩人的对话越来越模糊,显然是已经走远了,不知道深更半夜这俩人要去哪里。
霆霓被此事一耽搁,竟比白日还清醒,反正是睡不着,索性下床去看看。
外面雪已经停了,地上的积雪足有一指深,头顶的月光异常皎洁,与雪地交相辉映,天地间银白一色。
颜息与茉莉虽然已经走远,但他们的脚印非常清晰,她顺着脚印疾行,将脚下新雪踩的咿呀作响。
画澜湖上,绵雪封住了湖中几株枯荷,转过一个弯,前面就是落虹馆了。
虹馆门前的桃树被积雪覆压,一树花白。正是夜深雪寒,那桃树下的石桌旁竟坐着一人。
那人身穿灰色大氅,正埋头饮酒。
他自顾自斟了一杯热酒,侧头对旁边的茉莉说道:“你退下休息去吧。”
茉莉摇头:“婢女不累,宗主如有何需要,也当有个人回应。”
“夜里凉,回去吧,我一人待会。”礼谦岚一口饮下杯中酒。
茉莉还想再坚持,忽听身后传出脚步声,她立刻转头去看,不禁讶异:“霆霓姑娘……”
霆霓走近后对她说:“茉莉,你穿的少,回去吧,我留在这。”
茉莉犹豫了一下:“也好。”转头间,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身后石墙方向,拿着端盘离去了。wWW.ΧìǔΜЬ.CǒΜ
“你怎么来了?”礼谦岚诧异地看着她,壶嘴处飘出狭长的热气在他面前缭绕。
“我睡不着,出门……赏雪。”她走到他身旁,替他斟了一杯酒,又道:“师父很少饮酒,是有心事?”
他垂眼看着酒杯中倒映出影影绰绰树枝和那一轮圆月,半晌没有说话。
她能猜出几分:“师父,是在想师娘吧……”
礼谦岚端起杯盏,举头一饮而尽,缓缓放下杯盏,抬眼深深地看向她:“霓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心中可有他?”
闻言,霆霓仿佛瞬间被寒风冻僵,一时间竟不会动弹,脑海中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钻了进来。
那人的一颦一笑,那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可后来,好像又看到了他用匕首捅进盛凝安胸口的那一下……
他骗她说:此事,与我无关。
可他又认下:盛家小姐,是我杀的。
礼谦岚安静又忐忑地看着她,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她回答是,他恐怕将要作出此生最艰难的决定。
在这世上,他比谁都想处死竹沥,每次想到盛凝安死前的模样,他都痛心疾首,恨之入骨。
可当今日他踏入礼园的大门,看到霆霓的那一眼,他竟然犹豫了。
如果他死了,她会怎么样?
她的心会不会随之而亡?
许是这杯酒喝的太急,他只觉眼眶无比酸疼,眼角竟微微湿润了。
废他武功,留他性命,再把他带到她面前……
霆霓面无表情,只感到自己的嗓子发干,几乎发不出声音,她用力提起一口气,对于他刚刚的问题,狠狠地摇了摇头。
礼谦岚凝视着她的表情,又问了一次:“当真?”
她缓了口气,勉强挤出两个字:“当真。”
她说话的时候,心脏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毫无预兆,却又痛彻心扉。
礼谦岚不再问,自行倒了一杯酒,再次痛饮。
他缓缓仰起头,看向被树枝分割错落的夜空,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悄然滑落。
霆霓震惊到了,她从没见过礼谦岚这个样子,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那般从容镇静,是天下人都可以倚仗的清平教宗主。
她单手扶在他的肩头,担忧地唤了声:“师父?”
礼谦岚的身体僵了一瞬,而后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左肩,上面正落着她纤细的手。
突然,霆霓感到自己的手被他一下子握住,不由得心头一惊。
她试图抽出手,他却握得更紧了。
礼谦岚很少喝酒,她知道他喝多了,把她当成了盛凝安。
于是她立即说道:“师父,我是霆霓啊,我送你回……”
“我知道。”他抬头看向她,打断道。
那双眼睛清醒而深刻,睫毛根部微微湿润,发出比月光更纯粹的光泽,他的声音低淳:“我没醉。”
她就愣住那里,大脑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可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初夏……”他抬起一双俊眼瞥了下头顶光秃秃的树冠:“同样是在这桃树下,你说的话……可还作数?”
八年前,那年桃花最盛,一树桃花汇集了整个春天的美,她当时十岁,礼谦岚十五。
他们同样在这张石桌旁,他细心为她包扎掌心练剑磨出的伤口。
她阖动亮闪闪的眼眸,问他道:“师父,要是我嫁人了怎么办,我以后会嫁人吗?”
他一怔,回答:“那你想嫁人吗?”
“我想嫁给师父。”她俊秀的小脸上洋溢出纯净的笑意。
桃花如雨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如此刻树梢的白雪因风而落,在他们眼前飘转成两个时空。
她完全被吓傻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根本没有出门,只是在房里做了一个不着边际的梦。
他眼底盛着几分苦涩,继续说道:“你从不知我的心意……”
他对她的情感,整整压抑了九年,九年……
如果盛凝安活着,这些话他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任凭这份感情在心底腐烂成泥,最后蚀出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那伤口扩散成洞,最后将他整颗心脏都吞没。
就在刚刚,他问她心里是否有那个人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犹豫,短短一瞬,在他眼中却已轮转千年,他甚至感觉已经失去她了。
盛凝安的突然离世,仿佛一招击碎了他的心胆,向他昭示着一切都可能在无意间失去,就好像梦里一脚踩空,恐慌又无力。
他不能再失去了,礼义廉耻固为大,却还比不过她。
而此时霆霓站在他面前,满面惊慌,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抿了抿冰凉的嘴唇,想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师父,我……”
“霆霓!”
颜息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见到礼谦岚的一刻,他惊了一下,赶紧窘迫地行礼:“师父也在啊,我不知道是您,我只当她和谁……在这里私会……”
颜息说着突然眉心一皱,动鼻子去闻,眼神追踪到了桌上的酒壶上,审问道:“霆霓,不会是你偷酒喝被师父逮到了吧?”
霆霓满脸僵硬,没作声。
“夜深了,都回去吧。”礼谦岚淡淡说道。
“师父……?”霆霓木然看向他,表情仍有些不知所措。
礼谦岚肯定点点头:“我问你的,你考虑多久都可以。天寒,回去吧。”
霆霓四肢僵冷,一路无话,颜息竟也反常地闭口不言,只默默跟在她身后。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他:“你是都听见了是不是?”
颜息不置可否:“要不是我及时出现,看你怎么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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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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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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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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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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