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之后,花罗便知道了,那位神秘的客人此行总共见过三个特殊的人物。
一是国子监司业段舜卿,一是御史台以耿直和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出名的御史中丞江泊,还有最后一人便是宁王府的长史薛饶。
前后两人花罗都早已知晓,可信使第二个拜访的人却让她和裴少陵十分始料未及。
就连阿玉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连江泊都是他们的人?!”
裴少陵奇道:“你知道他?是靖安侯对你说的?”
阿玉迟疑了下,瞅了瞅花罗,后者却像是根本不知道茧楼里那一大堆写满了官员阴私的卷册似的,只漫不经心道:“管他是谁说的呢,小阿玉,你只说这人究竟怎么了?”
她敷衍得太过明显,裴少陵如何听不出来,但也并不计较,只笑了笑不再追问了。
阿玉松了口气,再开口时就谨慎了许多:“据说二十年前老侯爷行事不羁,当时还是侍御史的江泊就三天两头弹劾他,不止如此,最近一年来他也时常与郎君过不去。郎君原本说,他如此做也是职责所在,无关对错,只是与我们家道不同罢了,可我没想到他竟然……”
竟然是别有用心。
裴少陵安静听完了,思忖片刻,摸了摸下巴:“这可就不妙了。”
花罗恰好也在想同样的事情,闻言问:“你是怎么想的?”
裴少陵道:“现在弹劾靖安侯的人虽多,但多半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真正有分量的重臣都还没有亲自下场,我看应当是还在观望圣人的态度——前朝末裔又如何,尽人皆知靖安侯体弱多病又无甚实权,若圣人顾念年少时的旧情,将他抄家下狱关上几天,等气消了再轻轻放过也不是不可能。”
话说到这还都是乐观的一面,但紧接着,裴少陵就冷笑了声:“可这个时候,若是御史中丞亲自上书弹劾靖安侯种种罪状,要求三司会审呢?”
花罗心头不由重重一跳,猛地想起来信使与食肆掌柜的那段对话:“他们说要断容祈的后路就是这个!”
裴少陵颔首:“如若大理寺牢中无人的实情被揭露,那么‘靖安侯畏罪潜逃’的罪名就算是钉死了,就算是圣人也没有办法再将此事拖延敷衍过去!”
他顿了顿,看着另两人逐渐变得苍白的面色叹了口气:“以我对江中丞的了解,他向来是个仇怨不过夜的人,恐怕明日一早……”
不等他说完,花罗便冷冷打断道:“那就让他等不到明天一早!”
裴少陵:“你给我等等!”
他差点被口水呛到,只觉愁得眉毛都要白了,指了指自己,语重心长:“你就当着京兆尹的面盘算杀人灭口?”
花罗一本正经地狡辩:“瞎想什么呢,让人开不了口的法子又不止这一个。”
裴少陵满脸不信任:“你确定?”
花罗其实一点也不确定,如薛长史等人,因为有把柄掌握在己方手中倒还好办,可御史台的那个铁头老儿却不一样,无论是二十年前的容潇和裴素,还是如今的容祈都不曾抓到过他半分把柄,甚至一度认为他不过是个古板刚正得过了头的清高文臣罢了,对于这样一个人,只怕谁都没有办法在一夜之间找到他的弱点、让他闭嘴。
——除非采用一些更为灵活的小手段。
正在此时,又有人来报,说刚从那些小乞丐口中得到最新消息,江南来的信使办完了事情,连一刻也未停留,直接就出了城。
室内几人对视一眼,裴少陵招来属下,让人一半扮作镖师跟上那人,另一半则装成行商提前赶到江南地界守株待兔,等他吩咐完了,花罗忽然说:“沿途记得留下记号,过几天我亲自去一趟江南。”
阿玉也连忙道:“我也去!”
裴少陵不禁皱眉:“这个时候你们就别添乱了!”
花罗对此不置一词,只问:“能搞一场大事么?”
听她的语气,裴少陵就肝颤,叹气道:“你还不够能搞事么?”
花罗呲牙一笑,雪白的牙齿闪着寒光,像是准备捕猎的猛兽:“我不方便露面,少陵兄,你帮我去问问楚王殿下呗?”
裴少陵后背发凉:“问什么?”
花罗笑得鬼气森森:“问可不可以谋害个朝廷命官。”
裴少陵:“……”
他有时实在是佩服花罗的脑袋,觉得里面大概只长了两根极其强韧的脑筋,一根叫做“天塌下来也能嬉皮笑脸”,另一根叫做“遇事不决砍了再说”。
他便忍不住耐着性子劝说:“京中必然不止这三个逆贼的同党,万一闹出事来打草惊蛇反而不利,你且等一等,应当还有别的法子。”
花罗却讥讽地一笑:“明早之前,别的法子?”
裴少陵:“……”
他确实无法做出保证,也知道自己最根本的立场还是从朝廷的角度出发,并没有真的在意容祈日后的处境,所以面对花罗的质问,他只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花罗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也为难,算了,你就当作不知道吧,但我不会……我不能看着那些人把容祈当作他们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战利品!”
她垂下眼眸,右手摸向刀柄,淡淡道:“谁敢,我就剁了谁的爪子。”
可就在她戴上幂篱准备出门的时候,裴少陵忽然出声唤住了她:“等等!”
花罗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裴少陵又低叹一声:“我有个行险的法子!”
就在这句话刚刚说完的半天之后,夜幕初降的时候,因为宵禁带来的宁静就突然被一阵兵马喧嚣彻底打破了。
当值或者不当值的金吾卫全都被十万火急地召集了起来,一队队人马全副披挂,充满了阡陌般纵横交错的每一条道路,而这些人流的中心,竟然正是京兆衙门!
即便已经宵禁,传言还是如流水一般悄无声息地渗进了每一座里坊的高墙内,在家家户户中掀起了惊骇的波澜。
——新上任的京兆尹在官署处理公务时,居然遭人刺杀了!
这已是大半年之内的第三起官员遭受刺杀的事情了,而比起之前两次,这一回的刺杀尤为恶劣,刺客竟丝毫不畏惧朝廷威严,大摇大摆地闯进了京兆衙门行凶!
事发不过两刻,圣人便得到了消息,当即震怒,一边派太医去救命,一边下旨全城搜捕刺客,同时禹阳城整个戒严,除奉旨或传递军情者,禁绝任何其他人出入,如有违禁者立斩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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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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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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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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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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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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