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仔细分辨的话就会察觉,那些兴高采烈的“游人”们似乎哪里有些僵硬呆板,笑语中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内容,仿佛就只是在为了笑而笑一样,让这副其乐融融的盛世景象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息。
附近一处宅院中,高楼之上,两人闹中取静,正在对弈。
弈者之中,一人是个五旬上下眉目慈和的老者,听见外面的欢呼声,偏头往窗边望了一眼,笑道:“老夫浅见,觉得大同之世也不过如此了,殿下以为呢?”
窗边坐着个身形单薄消瘦的青年,正是容祈,闻言哂然一笑:“依韦大人所言,朱门之内尽是大同之世,如此算起来,这岛仍旧太小,不若祖母当年想要修建的璇玑宫。”
听出他话中嘲讽之意,被称为韦大人的老者脸色隐隐沉滞了几分,但又立刻捻须笑道:“老朽如今一介白身,何敢与太后相提并论。”
容祈淡淡道:“有何不敢,逝者已矣,而你还活得好好的。”
与韦大人对弈的刘鲁终于忍不住了,阴阳怪气地顶了句:“殿下既然如此怨恨我等苟且偷生,为何还要随我们来,在京中安安稳稳做钦封的靖安侯岂不是更好!”ωωω.χΙυΜЬ.Cǒm
韦大人目光微动,似乎不太赞同这样生硬的诘问,却并没有出声阻拦。
容祈不以为然地笑道:“安稳?你若将我的身份透露出去只言片语,我怕是只能在地下做个安稳的死人了——而你也确实这样做了,不是么?”
刘鲁一梗。
他原本并未打这个主意,直到离京路上,因为怕容祈只是假意投奔他们,所以才派人知会韦大人而后又秘密将消息散播了出去。可这事自始至终他没有露过口风,也不知这病恹恹的小崽子是怎么猜到的。
他忍不住觑了眼韦大人的神色。
韦大人这才后知后觉似的放下茶盏,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笑着当和事佬:“刘大人,不要说气话了,殿下是王孙贵胄、天家血脉,为先帝与太后抱不平,不正是说明殿下孝心可嘉、心怀故国嘛。”
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意有所指地问:“不过殿下,老臣确有一问,您方才所言‘逝者已矣’,可是真心话?”
这话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刘鲁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容祈却听懂了,不动声色道:“你问的是容潇?”
这个称呼的方式让韦大人心里一松,颔首笑道:“殿下聪慧。”又做出一副为难之态:“不是老臣咄咄逼人,实在是……虽然容潇那个贼子大逆不道,犯下了弑君的大罪,还瞒骗殿下,使殿下认贼作父了二十余年,但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殿下……”
说着,他偷眼瞄向容祈的反应。
可容祈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你也说了,孤当初是受人蒙骗。怎么,如今韦大人是想要来计较孤的过错么?”
见他连自称都变了,韦大人猜到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心情必定不大好,于是略顿了顿,露出一抹笑容:“殿下言重了,老臣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韦大人微微抬眼,紧盯着容祈的脸,不肯放过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是四年前,老夫辗转打听到了那贼子的所在,想要去为子报仇,谁知他却先一步死了,于是只好将他的恶行透露出去,让乡民去闹了一场,将那恶贼挫骨扬——殿下?!”
“哗啦”一声,容祈猛地回身掀了棋盘!
黑白间杂的琉璃棋子砸了韦大人一身!
容祈面色骤冷,漆黑的瞳孔里却仿佛燃着熊熊怒火:“我道那些愚民如何会来闹事,原来是你!”
他虽刻薄挑剔了一路,却从未如此失态过,韦大人心头咯噔一下。
可还不待他反应,容祈便又怒道:“那你可知我当初为了此事哀恸重病,几乎丧命!”话音未落,就气急攻心似的咳嗽起来,捂在嘴边的帕子旋即洇出了一大片殷红。
韦大人大惊,急命仆人去取药,自己也连忙跪了下去,膝行几步上前:“殿下息怒!老臣有罪,都怪老臣为报私仇,竟险些害了殿下!还请殿下千万保重身体,不然老臣死后岂有颜面去面见先帝啊!”
他边说边老泪纵横,情真意切的模样果然像是后悔极了,旁边刘鲁虽然满心狐疑,但也不得不跟着跪地求情起来。
落在有心人眼中,此时这间屋子里的景象居然微妙地与二十多年前的前朝末年重合了起来。
韦大人哽咽着深深叩首下去,边殷切地哀求着,一边却忽然就想起了当年那个百病缠身、命不久矣的少年帝王——那尊被所有“重臣”们联手高高供在了龙椅上的政令不出宫门的尊贵傀儡。
“子承父业,如此倒也不错。”他漠然地想。
如此兵荒马乱地折腾了好一会,容祈的咳喘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仆婢退下之后,容祈靠在软榻上睁开眼,冷淡地瞥向跪在一旁面露焦急的韦大人,眉头皱了皱,半晌才忍耐着松开,终于也松了口:“罢了,当初连孤都不知自己的身世,倒也无法怪罪于你。”
韦大人睁大了眼,赶紧适时地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神情:“殿下宽仁,老臣感激不尽!”
迟疑了下,又试探问道:“那老臣报仇心切,让容潇死无葬身之地的事情……”
容祈哼了声,恹恹道:“对孤而言,容潇恩仇参半,既然他已遭了报应,孤以后就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了。”
韦大人仔细辨别容祈的表情语气,品味片刻,心中愈发有了底,笑应道:“殿下说得是,老臣以后不提了。”
容祈却并没有多分给他哪怕一个眼神:“孤累了。你们退下吧。”
“殿下……”
跪在稍远处的刘鲁蓦地抬起头,但话刚开了个头,就被韦大人骤然转冷的视线刺得一个激灵,连忙闭了嘴。
韦大人恭恭敬敬地笑道:“那老臣就先告退了,还望殿下千万保重身体。”说完,毫不留恋地拽着刘鲁便往外走。
容祈这才略略缓和了点神色,等到那两人快退到门口时,忽然开口:“你惦记了一路的东西在门边的架子上。”
韦大人动作一顿,便听他又淡淡道:“最下层,左手边第二只盒子里。”
果然如他所言,那只木匣中端正摆着三片加起来不过巴掌大的细白瓷片,就在灯下细观,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丰和十五年,韦氏买通当地官员吴楚生、齐暇等人,擅离流放之地,不知所踪”。
——丰和十五年,正是十年前,既是当初的太子妃韦氏刚刚被休弃、一家获罪的那一年!
而那也恰好是裴简的独女裴芷出嫁的那年,也就是说,裴简早在他们刚刚改头换面逃走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怀疑!
韦大人顿时一阵后怕,如果裴简没有那么谨小慎微,如果不是他们手中还攥着裴简最致命的把柄,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躺在坟墓里的人是谁还真说不准……
他心念百转,正在细细思索这些年来是否还有疏漏之处,容祈却轻嗤了声:“刘大人一路上都疑心孤是周家皇帝派来的奸细,如何,现在东西到手,可能安心了?”
刘鲁被挤兑得局促极了,不自觉去瞧韦大人的脸色。
可下一刻,他就一愣,韦大人的表情阴沉得要命,哪里还有一丁点素日里慈和的样子。
韦大人冷冷瞪了身边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同僚”一眼,躬下身去,态度比以往更恭敬三分:“多亏殿下当机立断!若此物到了周家小儿的手里,只怕他们顺藤摸瓜,咱们大业就要毁于一旦哪!”
等到退出门去,立刻冷声吩咐心腹:“看好了,瓷片上写的这两人不能留了!”
想了想,又淡淡道:“过几日便是上元节,走水也是常事。”
心腹会意,知道那两家必然连只耗子都不许跑出来了,便习以为常地领命走了。
眼看着一众死士连夜出发,裴大人才嫌恶地瞅向仍跟在身后的刘鲁:“白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一个病歪歪的黄口小儿!”
刘鲁面色刷地惨白下来,一时连告罪都忘了,想想平日里韦大人的行事,只觉背后冷汗已连成了一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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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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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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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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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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