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是李松君,但他刚一开口,就发现其他几人都用一种微妙的目光望着自己,连忙困惑地闭了嘴。
裴夫人笑了声,并没有计较他的失礼:“李先生大约对先夫不甚了解,他并不是个心里藏不住事情的人。”
这话已经十分委婉,但李松君还是一阵赧然:“晚辈失言了。”
不过,既然无处可藏,也没有口信留下,那么还能从何查起呢?
似乎看出了众人的失望,裴夫人偏头吩咐女儿:“芷娘,去请老靳过来。”
老靳是个侍奉了裴简一辈子的老仆人,目不识丁,却忠心耿耿,也是唯一被允许进入裴简的小书房打扫的人。
如今裴简故去,他也仿佛在短短半年中苍老了十几岁,连头上白发都比当初多了几倍。
容祈与这老仆有过数面之缘,此时一见也忍不住唏嘘,喃喃叹道:“若我死了,阿玉那孩子……”
不等他说完,花罗就连“呸”了几声:“瞎说什么,你的命长着呢!”
容祈一怔,不自觉地摸了摸系在腕上的褪色丝线,微笑起来:“是啊,我还不能死呢。”
他极快地平静了下来,对裴夫人拱手一礼,随后转向老靳,将问题又重新询问了一遍。
这看着不起眼却备受信任的老仆人果然知道些连裴夫人都不知道的内情,或者至少也是暗自琢磨出了些味道,闻言狐疑地打量了几人一会,直到裴夫人发话确认,才垂下头慢吞吞地说:“老奴冒昧问一句,侯爷可曾想过主人为何要连年翻新屋舍庭院?”
这个问题容祈很早之前就思考过,鉴于那些过于频繁的翻修正好开始于裴素离世后不久,最可能的答案便是裴简在刻意地通过这种方式避免睹物思人。但如今,同样的问题被陪伴了裴简几十年的老仆再次提出,容祈却忽然意识到,整件事或许还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解释。
他沉吟片刻:“莫非……”
老靳眼皮也不抬一下:“您问老奴是否曾见主人藏过什么东西,这个实在不好说,但老奴却觉得主人这些年的做法正像是在告诉外人,别找了,除了书房以外,这府中什么要紧的东西都没有。”
他顿了顿,又说:“对您,老奴也是同一句话,别找了,这府中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容祈:“……”
难道他真的推测错了?
莫非裴简为了给家人留一个清净,所以真的没有在家中留下任何令人觊觎之物?
但是,裴简会甘心吗?
容祈忽然就有些不敢确信了——若换成他自己,正如在南疆地宫中的那时一样,他心中最强烈的念头也只是花罗和阿玉能够好好活下去,在这个念头之下,甚至连纠缠了他多年的仇恨都已经被冲淡了。
可就在这时,他却听见花罗“咦”了声:“‘这府中’什么都不剩了,那别的地方呢?”
同样的一句话,但重读的字词稍微更改了一下,其中隐含的意思就完全不同了。
容祈一下子抛开了心中那些推己及人的移情,警醒起来:“阿罗你说什么?”
花罗不过是随口发问,并未细想:“啊,我就是想着既然我爹都会留下手书,说不准我伯父也会把什么东西存到了吏部呢?”
容祈摇摇头:“不可能,当年手书能保存下来纯属侥幸,裴尚书不会冒险碰这个运气。”
花罗:“哦。”
容祈便不说话了,只是仍未释然,总觉得最初那句话里似乎还有什么被他遗漏掉的深意。
他眉头深锁,心中反反复复地默念:“没有在府中,多年前就不在府中了,从未藏在府中,或者虽是多年前的旧物,却……”
——却不是府中的东西!
那句话的细节不知改换了多少遍之后,这个念头突然跃进了容祈的脑海中,他在一瞬之间恍然,令他本能地在意的正是“不在府中”对应的另外一种可能!
他错愕地转过头去:“难道是——”
被他突然盯住的裴夫人吃了一惊:“容侯可是想到了什么?”
容祈快步上前,躬身一揖:“夫人恕罪,请问可否借夫人的嫁妆单子一观?”
裴夫人更惊讶了,但又像是若有所悟,没再追问,干脆利落地应道:“请跟我来。”
若“不在府中”几个字指的并非是裴简留下的证据不在这座府邸之中,而是指那件证据即便明晃晃地存在裴家,但在世人的眼光中,那仍然是没有被冠上“裴”这个姓氏也并不属于裴家的东西呢?
一个男人,一个至少明面上立身堂堂正正的朝廷官员,若不想被口诛笔伐,便不会轻易染指妻子的嫁妆。
花罗也明白过来了。
她想起曾旁听到的裴夫人与裴简最初的那场争吵。
为了修屋子恨不得搜刮裴夫人的嫁妆变卖,也就是说,裴简其实并没有这样做,他几乎变卖了家中的其他贵重财物,也因此引开了监视者的视线,却在对方眼皮底下留下了一批谁也没有意识到的旧物!
裴夫人回房亲自取出钥匙开了妆奁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嫁妆单子,又吩咐裴芷:“你带人去开我的小库房,这些年来剩下的东西都在那里了。”
但花罗等人正要离开,她又疑惑道:“只是自我嫁入裴家,近三十年来,先夫从未动过我的嫁妆,甚至不曾进入过我存放嫁妆物件的库房,容侯确信他会藏物其中?”
容祈不禁沉默。
他当然不确定,甚至他根本都无从知晓裴简是否真的留下了任何能够揭露胁迫者身份的线索和证据,然而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碰运气,去赌一赌这个几乎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小库房的位置距离裴夫人的院子不远,里面东西也不似众人所想那么多,或许是三十年的生活已经消耗了其中大量的物品,又将另一些折换成了地契与钱财,只有最里面半间还积存着经年未曾用过的鲜亮首饰和一些沉重的屏风等摆件。
花罗边翻看各个箱笼边随手在各处叩击,生怕漏掉任何一处可能存在的夹层,而就在她正要蹲身查检一处箱板上似乎被人撬动过的痕迹时,忽然发现容祈在她面前站住了。
“有发现?”她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快步过去。
但凑近了才发现容祈手里拿着的是一只寻常的扁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件翠色欲滴的碧玉首饰,以巧手雕做盛放的绿牡丹,花瓣轻盈润泽,仿佛被风拂动般向一侧倾倒。整支玉簪虽然已有了年头,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尘灰,却仍完全无损于其雍容清艳之态。
容祈将那支玉簪把玩了会,蓦地一笑,扣上盒子:“我记得家里也有一块和这个颜色相近的玉,回去给你也做一套戴着玩。”
花罗:“……”
她简直哭笑不得:“小侯爷,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
容祈平平瞥她一眼:“聘礼。”而后道:“已经够了,走吧,此处应该找不到任何东西了。”m.xiumb.com
花罗愣了下,回头看了眼那处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的箱子木板,一边赶紧追上去:“你怎么知道的,有好几处好像被动过的地方我还没看呢!还是你觉得我伯父根本就没有留下线索?”
容祈摇了摇头:“不,恰好相反,有人动过那些箱子,正好说明了那份咱们推测中的证据很可能是确有其物,而盯着裴尚书的人也已有了同样的怀疑。”
他古怪地一笑:“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确认。”
说话间,小库房外,裴芷已迎了上来:“你们可找到什么了?”她的视线不自觉被容祈手中的木匣吸引:“莫非这就是我父亲留下的东西?”
“并非如此。”容祈淡淡否认,一边开启了木匣,露出里面的东西,“你可曾见过此物?”
剔透的碧色在阳光下如同一汪春水,异常夺目,裴芷不禁“啊”了一声:“原来是这个!我自然见过,这是我娘最喜欢的一套首饰,她出嫁前我外祖父特意找名匠为她雕琢的!”
别人还没听出问题,容祈却颔首微笑道:“果然。”
花罗一头雾水:“你又发现什么了?”
容祈敛眸将木匣抵还给旁边跟着的仆妇,示意裴芷到一旁说话:“既然是‘一套’首饰,敢问现在为何只剩下了一支簪子,另外一半又在哪里?”
盒子颇有些空荡,因此能看出其中原本不止一件首饰倒并不稀奇,不过能够通过簪身雕饰的细节察觉这本该是一对就不容易了。裴芷暗暗惊讶于这斯文漂亮的年轻人眼光竟如此精准,口中笑道:“不瞒你们,这原本确实是一对牡丹花簪,我出嫁时母亲给了我一支,还有一支就是容侯刚刚找到的了。”
说着,她看向花罗,抓起她的手笑叹道:“母亲当初常说,若以后婶母的孩子能回来认祖归宗,剩下这支簪子便给我的弟、妹做娶媳妇的聘礼又或是出阁的陪嫁。如今幸好你回来了,这东西也算有主了!”
花罗原本还一脸好奇,可听到此言,她面上神情不由空白了片刻,鼻子也跟着倏地一酸。
可叹她在外野了快二十年,自诩无牵无挂,竟全然不知远方还有人在多年如一日地惦念着自己。
容祈在花罗肩上轻轻按了下,算作安抚,而后将话题引回正题:“裴大娘,你当年从裴家带走的嫁妆中可曾还有什么物件是出自于令堂的嫁妆的?”
想了想,又提示道:“此物或许并非极贵重,却对你意义非常,绝不会轻易送人或变卖,且有极大可能是在你出嫁之前被裴尚书经手过的。”
裴芷本就知道他们是在裴夫人的嫁妆里寻找线索,此时听到这话不禁怔住,难以置信道:“容侯的意思是……我父亲将那东西给了我?”
容祈颔首:“恕我直言,库房中的各物件上偶见异样破损痕迹,似是多年前被人刻意撬开又复原所致,恐怕贼人已经料想到了裴尚书可能将某些物件藏于裴夫人的嫁妆中。”
说到这里,他摇头笑了下:“当然,也可能贼人并未深思,只是出于谨慎而搜查了裴府的所有屋舍和箱笼物品罢了。”
即便从裴简的表现来看,那些要命的东西并没有失窃,但他必然也会提高了警惕,转而将辛辛苦苦调查出来的证据转移到别处——一个不会被人发现却又确保他在有需要的时候能够将证据取回的地方。
那么,还有什么比出嫁女的嫁妆更合适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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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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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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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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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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