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罗连忙放下手中的卷册,又去翻墙内暗格里的其他记录。
厚厚的册子有新有旧,新的上面都是容祈自己的笔迹,而那些泛黄的旧册,居然大半都是裴素的手书,每一册都记满了枉法渎职之事,足以让封面所标注的官员身败名裂、百死莫赎!
花罗手有点不自觉地发抖。
裴素到底想干什么?
不,或许应该问,他手书的这些催命册为何会藏在靖安侯府的暗格里,他与容潇之间……
花罗猛地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来,在裴素发现了亲兄长可能是杀人凶手之后,他没有向上官禀报,没有对妻子家人透露,甚至也没有去找裴简对质,他唯一做的事情是——
约了容潇在清欢楼最僻静隐蔽的雅间里见面。
……
花罗梦游似的扭过头望向容祈。
“你知道?”她轻声问,“你一直就知道?”
容祈点头又摇头:“最初不知道,直到看过了裴尚书收在密室里的那些书信,才发现我爹口中的朋友竟然就是……”
“就是我爹。”花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她捂住脑袋懊丧地蹲了下去,两手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好半天才哀叹一声,“见了鬼了,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啊!”
容祈折腾了一夜,本已有些倦意,此时还是忍不住被她气急败坏的模样逗乐了。
但正要笑,就听花罗从牙缝里恨恨挤出来一句:“我想咬人!”
容祈摸摸唇上隐隐作痛的伤处,立刻把嘴角的弧度压了回去,一本正经地解释:“我爹过世前曾提起过,茧楼暗格中藏有他当年与友人一同搜集整理而成的卷宗,记录了先帝被迫起用的那些前朝旧臣的把柄,希望能够作为制衡他们野心和贪欲的手段。”
花罗安静下来,顺着他说的话在脑中描摹出许多年前的一幕幕。
他们两人的父亲或许就在这个屋子里,一同殚精竭虑、宁可背负玩弄权术的骂名,也要为鲁直天真的先帝找到一个制约半朝奸臣禄蠹的办法……
可惜他们都离开得太早了。
容祈似乎猜到了花罗的念头,轻轻摸了把她头顶乱翘的碎发:“我没有先人的胸襟,原本只想拿这些东西做饵威逼利诱,让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们窝里斗起来。到那时,当年曾受过我爹恩惠的人,又或者是闻风而动的墙头草们必然会抓住机会,如此一来,就算朝纲大乱、人心惶惶,就算陛下再如何恨我,他也不得不给我爹正名了。”
花罗:“……”
所以当初容祈才要利用她来重新调查裴素的案子——等朝中乱起来,伺机而动者为排除异己,自然会寻找一个将容潇这尊牌位重新抬出来的借口,而二十年前的坠楼案便是这个完美的引子!
“你这是要让自己遗臭万年啊!”花罗终于串起了前因后果,心头沉重而骇然,不自觉揪住容祈的衣襟,“可你就没想过,你是容叔的儿子,你做这种事岂不是让他也……”
她说到半途,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话音顿住。
——等等,如果他不是容潇的亲生儿子呢?
如果他胁迫朝廷官员只是为了谋求私利权势,如果容潇是“被骗”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早产”的妻子生下的其实是前朝末帝的骨血呢?
花罗手上慢慢地松开,往后退了半步,悚然望向容祈。这一次不必再问,她终于意识到,容祈是确确实实地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且在原本的计划中,他正想要利用这一点,将所有的罪过和骂名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所以在南疆时,他才完全没有和容老丈认亲的打算。
他必须要与容氏一族撇清干系,做他生来注定的贼子、死不足惜的前朝余孽,只有这样,容潇的魂灵才踩在他的尸骨上,变成天下人心中堂堂正正的英雄。
“长安哥哥,你……”
花罗双眼倏地泛红,手脚冰冷。
容祈静静注视着她惊骇而担忧的面容,忽而笑道:“你果然知道了,是范阳公主告诉你的对不对?”
花罗一惊,正不知该如何将此事搪塞过去,就听他轻描淡写道:“这法子毕竟还是有些不足,怕是对我娘有些不敬,不过……我想着,毕竟事情是她老人家自己做过的,而且满朝清风朗月的君子们总不至于去掘一个弱女子的坟,若她还是生气颜面有失,那我自己去泉下赔罪便是。”
他笑了笑,又揉了下花罗的脑袋,话锋一转:“好了,都是当初的念头了,如今能与你重逢,大约就是天意也不想让我闹得世间大乱吧。”
花罗口中发苦,咬牙道:“你何曾真忌惮过天意!”
容祈对此不予置评,却眉梢轻挑,少见地恣意笑了起来。
花罗简直要被他活活气死,可恼怒之下,心脏却又一抽一抽地泛着疼,像是被拖到针板上生生滚过了几个来回。她忍不住展开双臂,用力抱住了容祈,咬牙切齿:“我好想把你绑回山上去啊!就像小时候那样,把你藏在卧房里,如果你想乱跑就打断你的腿!”
容祈微怔,随后扑哧一笑,悠然道:“好啊。等我的心愿了了,就让你绑回去,一直留在药庐,一直守着你,哪里都不去了……”
花罗一下子泄了气,垂头抵在他肩上,闷闷地说:“等你的心愿了了。”
容祈笑意转淡:“嗯,抱歉。”
花罗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抹了把脸:“好。”
她绷起脸,正色问道:“放走刘鲁也是你为了达成心愿必须要做的么?你将你的身世告诉他们了?为什么?”ωωω.χΙυΜЬ.Cǒm
容祈笑而不答。
他越是这样,花罗就越觉得不对劲,警惕道:“你不是打着与虎谋皮的主意吧!”
“楚王殿下不许我阻拦你要做的事情,”她忽然想起了赏雪宴那天楚王的话,有点心慌,“他莫非猜到你为了给容叔正名会不计代价?那陛下知道么?你是怎么对他们说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们起疑,不相信你能随随便便与那些贼人达成交易,万一他们发现了你其实是齐哀帝的……”
她还没说完,容祈便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下,语气从容:“别担心,你说的事情不会发生。”
“为什么?”花罗却不似他这般笃定,“就凭小时候的几年交情?就算那时是真心实意,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容祈眨眨眼,一脸落寞:“哦,十几年过去,幼时的情谊便不作数了么?”
“你!”花罗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在故意揶揄自己,差点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来,“还有心思胡闹!”
容祈这才笑起来,轻描淡写道:“放心,陛下并非多疑偏狭之人。何况我既然决定这样做,自然能找到个无懈可击的借口。小花儿,你莫非信不过我骗人的本事?”
花罗:“……”
她胸中不安满溢、阴霾弥漫,简直不知道容祈是哪里来的自信,可望着他心意已决的浅笑,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已经选定了这条路,绝无更改。
“好了,”容祈在花罗脑门上弹了下,“给你看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我已放弃了原本玉石俱焚的念头了,所以,你不要担心,事情不会走到最糟的那一步的。”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花罗仍旧止不住地想,如果这个行险的计划中间出了岔子呢,如果皇帝知道了呢……他还会有退路吗?
纵然九州辽阔,可其中真的还会有他的立足之地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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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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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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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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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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