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丝疑虑仅仅存在了一瞬就又被打消,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就算花罗真的知道了,事情也已成定局,无从改变,而他也不想改变。
容祈便重新露出了如常的笑意:“好了,都说了不提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了。咱们只论案情。”
花罗抱臂靠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行啊,你长得好看,你说了算。”
李松君:“……”
他满腔澎湃的心绪都被一瓢冷水浇灭,熟悉的胃疼感又回来了。
容祈将桌上文书分为几部分,依次排开。
“这是有关武参之弹劾钱迁的记录,时间是二十年前的七月下旬。此后钱迁被以其他名目召入京中,入京后才知晓原委,被勒令自辩,而此时,监察御史已经去往江南调查真相。”
然后是第二部分文书。
容祈道:“从字里行间可以推断出,钱迁入京是在八月初九,正值先帝偶感风寒,于是在驿馆待召。八月十二,又有御史风闻钱迁在待召期间几次偷偷出门狎妓游乐,不过并无实据,先帝病中大约也并不知晓此事。”
事情简单清楚,没什么可多说的,他最后又指向第三叠文书:“八月十二日深夜,驿馆起火,疑似因钱迁纵酒打翻灯烛所致。不久,身在江南的监察御史传回消息,钱迁更多罪行为人所知。而在这两件事之间……”
容祈抬头看向花罗。
花罗会意:“八月十四,我爹遇害。”
容祈点点头,说:“如此看来,整个过程有几处疑点,其一——”
就在另两人都以为他会提出待召期间出门狎妓这种不合情理之事时,他却玩味地笑了笑:“从时间上来看,钱迁应当是在接到旨意之后立即启程进京的,无论是出发前还是路途中,都没有做任何拖延,由此可见,他应当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自然也就没有做额外的准备。”
李松君还没听明白,花罗却凭着多年对容祈的了解,仅疑惑了片刻就“哎呀”惊呼了一声:“所以他什么都没带!”
李松君:“什么?”
容祈含蓄地递出了个“你怎么如此愚蠢”的眼神。
李松君:“……”
这死药罐子,怕不是满肚子装的都是毒汁吧!
好在花罗及时解释道:“从我爹的表现来看,钱迁那几次查无实据的‘狎妓’,实际上很可能是在突然得知了自己的处境后,去找我伯父帮忙救他。而我伯父……”
她皱眉道:“当时他不过是吏部考功司的郎中,连个侍郎都没混上,钱迁不去找更有权有势的帮手,非来找我伯父,这本就不合情理,除非——”
除非钱迁这次看似病急乱投医的举动背后还有别的理由,比如他手中掌握着裴简的致命把柄,可以让后者替他在这个陌生的禹阳城中四处奔走求援!
可惜他没料到,裴简显然并不喜欢被人威胁。
所以那位坏事做尽的钱大人非但没有得偿所愿,反而连罪名落实的那天都没等到,就不明不白地变成了一缕火场中的怨魂。
几人交换了个目光,容祈说:“我正是此意。钱迁既然不知道自己这次被诓进京中是要被问罪的,那么他自然不会带上用来保命的东西。而远赴江南的监察御史也并未发现特别之物,所以,他用来威胁裴尚书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又在哪里?”
说到这,容祈笑了笑:“当然,时移世易,探究此事或许已无益处。”
他便跳过了这个问题,又说:“再说第二个疑问。那些意图谋反的前朝遗臣为何要舍弃钱迁,既然舍弃他,为何要如此迂回?而钱迁在发现自己被背叛之后,又为何不思报复,或者以向先帝告密来要挟对方帮自己脱罪——这些怪异的举动背后,究竟还有什么是你我所不知道的?”xiumb.com
在他提及之前,另两人仅是直觉不大对劲,但此时一旦被捅破了隔在中间的这层窗户纸,事情便一下子明了起来。
李松君终于明白了容祈在暗示什么,脑中灵光乍现,顿时激动道:“中间一定还缺了一环!定然有个每一方都在忌惮的东西在牵制他们!”
容祈赞许地微笑起来,仿佛刚刚嘲弄他的人并不是自己似的:“我与李主簿所见略同。只不过,那东西……”
“不是东西。”花罗突然开口。
容祈:“哦?”
花罗默然片刻,指尖在腰侧悬着的刀上摩挲了几下:“李主簿,如果我此时用刀抵在你的喉咙上,而你只来得及做一个动作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你会如何做?”
似乎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她又补充:“别想着跑,我若想杀你,你是跑不掉的。”
李松君愣了愣,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下,虽然明知花罗并不会真的动手,但稍微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的来由,他还是忍不住感觉到了一阵紧张。
他稍作斟酌,确认道:“我只来得及做一件事?”
花罗点头:“恐怕是的,你的时间不多。”正如当初留给钱迁思考的时间也不多。
说着,她伸出三根手指,倒数:“三,二……”
“一”字出口的同一瞬间,李松君猛地从笔架上抓起一支笔,直直指向容祈的脖子。
容祈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似乎对自己竟会被当作要挟别人的筹码感到十分有趣。
可若稍作联想,便不难知道这与当年钱迁进京后的反应也极为相似。
他不能反扑要置他与死地的人,因为对方太过强大,定然会在伤筋动骨之前就取走他的性命,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用对方的软肋来进行反制。
虽然这场尝试看起来与片刻前他们所说的并无不同,但做出选择的李松君却隐隐明白了些什么,愕然道:“莫非……”
花罗慢慢理清自己的思路,说道:“确实,或许钱迁手中确实有遗老们忌惮的东西,但他们既然能舍弃他,就说明了钱迁已无法再用那东西威胁他们,至少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若放在二十年前,所谓的“远水”恐怕就是钱迁仓促上京时没有来得及随身携带的东西。
那么钱迁选择“解渴”的水就必然是就地取材的,正如李松君刚刚只能选择用容祈的性命来做要挟而无法选择远在几坊之外的裴夫人一样。
而在当年的整件事情中,种种迹象都表明,唯一被钱迁牵扯进来的就只有当时还是吏部郎中的裴简!
这样说来,难道裴简在那些逆贼中竟有着这般举足轻重的地位么?
可若真是如此,那么半年前他又为何会被那些人连半丝犹豫都没有地杀死,是因为时过境迁,还是只因他已生出了异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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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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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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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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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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