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以置信道:“您说什么?!”
周玚道:“我说容祈不是容潇亲生的,你聋了?”
她踱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一掌拍在旁边的歪脖子树上,震得树干簌簌发抖:“‘蓉娘’取的是‘容’之音,但你就没想过,‘阿楚’的‘楚’字从何而来?”
这事花罗还真不知道,但她想了想,试探着问:“莫非是因为他娘姓楚?”
周玚打量了花罗几眼,嫌弃地扇了扇袖子,像是生怕她把傻气传到她这边似的:“你既然知道,难道就不能多想一层?”
花罗:“……”
想什么?姓楚又能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琇書網
周玚道:“前朝末年,那祸国殃民的太后也姓楚!”
花罗琢磨了下:“京兆裴少尹也姓裴,可他也不拜我家的祖宗啊。”
周玚眉毛一竖,看起来想要揍她。
但最终还是忍回去了,冷冷道:“那你知道容潇与楚氏根本不是真的夫妻吗?他……”
花罗竖直了耳朵。
周玚话音一顿,猝然收住了未完的半句话:“罢了,你只需要知道,楚氏与哀帝的皇后一样,都是前朝楚太后那老蠢物的远房族亲,长年养在宫中,与容潇根本毫无交集。而就是这么个与容潇恐怕都没见过几面的女人,却恰好在前朝覆灭之前出宫,摇身一变成了他留在故乡族中的妻子,七个月后,更是‘早产’生下了容祈!”
“故乡,族中?”
这几个字刺得花罗耳朵发疼,别人或许不清楚,可如今她却知道,容潇的故乡应当在秋山县,而他的族人则是因怀璧之罪而几乎被屠杀殆尽的山民容氏一族!
从此后他孤身拜师学艺,哪里来的乡族?!
花罗已隐隐相信了周玚的话。
但她还是不露痕迹地敷衍道:“未必吧,您所说的也不过是猜测而已,我见过楚夫人的画像,以她那般倾城之貌,说不定容叔就是在逼宫之时对她一见钟情了呢。”
周玚简直要被这油盐不进的东西气死,冷笑一声:“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好,我便直说与你听,那时容潇与我本已两情相悦,弑君前几日,我带兵围城,还曾与他见过面,根本毫无异状,可几日后,他便突然多了个藏在老家、怀有身孕的妻子!”
花罗:“……”
她差点被这兜头的一大盆狗血泼懵,瞠目结舌地问:“公主,您,和容叔……你们?”
周玚没好气:“我们!”
她艳丽的眉眼间倏然流露出一丝怆然,不知是为了前一段在新婚之日便终结了的联姻,还是为了和容潇之间连提都不能提的情愫。但这丝怅惘又极快地隐没,她淡淡说道:“山河破碎,谁还顾得上小情小爱,此事连先帝都不知道。而大梁开国之后,便也没有必要知道了。”
花罗只觉得心口一窒。
她忽然就想起来,年幼时,她似乎有几次窥见容潇作画,纸上永远是个红衣张扬的女人背影。
她也曾问过那人是谁,可容潇却只是笑着骗她,说他画的其实是只火红色的凤凰。
周玚抬起下巴:“信了?”
花罗不自觉地回头望向重兵把守的小院,良久,慢慢地问:“他知道么?”
周玚:“这便是我急着找你出来的原因。对于容祈喉咙上的伤口,你就不曾生出过半点疑惑?”
花罗不动声色:“公主的意思是?”
周玚说道:“伤口虽深,却恰好不会致命,血流也不多,足以撑到援救,而那些杀手中明明有老练之人,却并未注意到异常,更不曾补刀。你觉得会有这么多巧合么?”
花罗:“您是说,那些藏头露尾的杂碎从京中道南疆几次三番试图杀他,还险些送我见阎王,这些全是假的,是他和那些人共同演的戏?”
周玚摇头:“不,我是说,哪怕这些都是真的,容祈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但他能活着从那间地宫中出来,多半就意味着他与那些人达成了某种交易!”
花罗不以为然,满脸费解地笑道:“兔子和一头饥肠辘辘的狼能达成什么交易?将它养肥些再吃?”
周玚注视着花罗,似乎从她故作不屑一顾的神情中分辨出了一些更加隐晦的深意,平静道:“看起来柔弱可怜的,未必是兔子,还有可能是连自己行走都做不到的狈。”
不等花罗再开口,周玚便摆了摆手:“不必急着反驳,我比任何人都更不希望容潇倾尽心血教导出来的孩子令他蒙羞。但这些疑点,还有我刚刚在外面旁听到他话中的怨恨之意……我必须得提醒你,如果你盼着他好,一定要把他看紧一点!”
说完了,她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花罗愣了愣,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原地站了片刻,猛地想起一事,连忙拔腿追了上去:“大长公主!”
周玚:“还有事?”
花罗谨慎地环顾四周,确定了没人,才低声道:“您说容祈的身世,陛下……”
周玚淡淡道:“不用担心,容潇视他如亲子,那他便是容潇的儿子。”
花罗:“……”
她望着范阳大长公主火焰般的背影渐渐隐没于枯树颓石之间,心头先是一松,但紧接着却又生出一股更加沉重的忧虑。
她是知道容祈的性子的,从年幼到如今,无论包裹上怎样的外皮,骨子里却都透着一模一样的固执……甚至是偏执。她从未怀疑过容祈对于容潇的仰慕和敬重,可也正因如此,他的仇恨,他的身份,还有周氏皇族这些年来默认世人诋毁容潇的做法……
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会让他做出什么呢?
她隐隐有些不寒而栗起来。
……
等到花罗收拾好混乱的心情,磨磨蹭蹭地重新回房的时候,发现容祈正闭目安稳睡在床上,她不由生出种侥幸之感来,如蒙大赦地将还没想好的借口抛到了脑后。
可就在这时,本以为睡着了的人嘴唇忽然轻轻动了动:“做贼心虚。”
花罗吓了一跳,差点蹿上房:“你你你没睡?”
容祈挑起一边眼皮,似笑非笑:“若睡了,岂不是要错过这场好戏?”他费力地撑起身体,花罗赶紧过去帮忙扶住他,却被顺势扣住了手腕,容祈意味深长地看着花罗:“大长公主说我什么坏话了?”
花罗汗毛倒竖:“啊?你瞎想什么呢,公主只是……”
容祈眼神十足戏谑,硬生生把她后半句说辞堵了回去,才说:“我爹画过的凤凰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难道你一张都不曾见过?”
花罗:“……”
娘的,这鬼精鬼精的混蛋!
容祈便笑道:“可我竟到了今日才知道他画的人是谁。”
花罗打定了主意不张嘴。
容祈动了动手指,点在她的腕上:“别装了。小花儿,你平时心跳可没有这般快。”
“你!”花罗憋了半天,沮丧地瞪他,“你怎么这么狡猾,难不成真是只狈?”
容祈一本正经道:“我若是狈,那背过我的定然是狼了。”说着,顺着花罗脊背轻抚了下,意有所指:“这样说来,狼狈为奸的感觉倒也不错。”
花罗只觉自己心跳得更快了。
她赶紧晃晃脑袋,往后退开了点:“容祈,再用美人计,我就揍你!”
容祈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既然阿罗坐怀不乱,那我只好直接问了,在范阳大长公主口中我究竟成了何等奸人?”
可花罗却没有笑。
正相反,她慢慢地坐正了,神色逐渐严肃下来:“你喉咙上的伤,和五月时一样是苦肉计么?”
容祈看着她,面上笑意也一点点消失了。
在他开口之前,花罗轻掩住他的嘴:“你可以不回答,但是别骗我。”
容祈将她的手拉下去:“不是。”
他的声音很淡,却十分笃定,听不出任何回避与敷衍,像是怕花罗不信,又重复了一遍:“和那时不一样,这一次,不是苦肉计。”
花罗:“所以,那些杀手……”
容祈轻描淡写道:“他们蠢。”
花罗顿时十分无言以对。半晌之后,她轻声说:“范阳公主让我看好你,她怕你会误入歧途,而我……”她干巴巴地笑了声:“我也有同样的担心。”
容祈诧异地挑了下眉:“哦?我以为这种事情应该瞒着我才对。”
花罗又沉默了很长时间:“我原本想过,但后来却又觉得不该这样做。我不想骗你,更不想将你当作什么蠢蠢欲动的贼人恶徒,暗中监视,每日都用最阴暗的念头揣摩。”
容祈一怔,眼中的戏谑嘲弄之色倏然褪去:“阿罗,我……”
花罗俯身用力抱住他,像是在紧握着什么一错眼就会消失的珍宝:“我心悦你,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阿罗……”
容祈胸中猝然一阵刺痛,那些过于坦荡赤诚的话语如同熊熊燃起的炽烈火光,焰舌舔舐着他,带来温暖和光明,却也同时让一切鬼蜮阴霾无所遁形,让他不由自主地厌恶自己这副皮囊之下潜藏的肮脏。
他何德何能,居然也配被如此毫无保留地珍爱了这么多年。
终于,容祈伸出手,慢慢回抱住了花罗,低声叹息:“我一直想杀很多人,想让他们挣扎哀号、悔不当初,缓慢而痛苦地一点点死去,让他们的家人也体会到我当初的绝望和恐惧……”
花罗一惊:“容祈!”
容祈却笑了,安抚般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把她按回了自己胸口:“可现在,我却害怕如果我真的做了,是不是就会永远地迷失在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阿罗,”他偏过头,透过褪色的纱帐望向窗外余辉,神色平静而悠远,“不要担心,这一次,我会干干净净地回来见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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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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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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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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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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