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陌想起子夏提起他家公子时的骄傲,觉得有些讽刺:“是你没看到而已。”
石逢自嘲地笑了,他没看到,就是没有。
“只需要六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女,和连岸花一起,我就可以自己修炼封丹了……你说她们该不该死?”石逢用及其平淡的语气,再次说出了一个荒唐的杀人理由。
韩子陌感觉脊背发凉,呆愣了半天才开口:“你真的以为封丹之后就可以得到宠爱得到敬仰了吗?用鲜活的生命去换你的得逞,你凭什么?”
“我是水云大家!”石逢叫吼着转过身来,怒目瞪着韩子陌,“我给了他们多少好处?他们呢?知足了吗……没有!有人觉得我可以给的更多,他们甚至假借冥子的名义来找我要抚恤!你说,可笑吗?”
“不只如此!我的养父因病去世,他们背后议论纷纷,说是我害死了他好继承家业,他们说是我害死了他!你问我凭什么?他们又是凭什么!”
窖顶脱落一块泥片掉进了水滩,很快没了形状,沉落到底,只有涟漪还在不甘地扩散着。
可笑吗?可是他眼角有泪,像是在寻求解脱,却遍寻不得。好像只有封丹,才能让他感觉对得起自己承受的一切。
韩子陌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错的,他说的那些人也是错的。他病了,病在只去选择看见阴暗的一面,病在将心里的怨恨转变成可以草菅人命的理由。最终踏入泥泞,越陷越深。
女孩惊醒了过来,看到五具尸体后吓得失声痛哭。韩子陌又松了口气,还好,还会哭。
石逢拿起一只匕首,朝她走过去。
“你要干什么?”女孩和韩子陌同时问起。
“连岸花呢?”石逢发泄完后像是变了一个人,语气平缓,一副令人生惧的坦然。
韩子陌唤了唤药囊里的小本,再次拼力站了起来。已经死去的人她无能为力,但是她一定不能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个女孩被杀害。
眼看着匕首抹向女孩的脖子,一丝鲜血亮起。
“不在我这!在他那里,在我那个朋友那里!”韩子陌嘶吼,不敢靠过去,生怕她近一步,那匕首就往她的脖子里进一分。
石逢的手一颤,笑了:“羽漠尘吗,我知道他,你直接说名字就好。”
他早就知道那是羽漠尘,他早就把有关封丹的一切研究得彻彻底底。
“你放了她,我帮你想办法。”
石逢冷笑了半天。羽漠尘是谁啊,四海第一海官。若是被他抓了,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到时候要一个金丹又有何用呢?
所以,不如让她们一起陪葬。
石逢一手擎着匕首,另一手将上面细密的血点擦了擦,又要准备贴上女孩的脖子。
“嘭”一声,绑手的绳索开了,是小本一点一点咬开的。
韩子陌忙乱地扯下绳子,跃身踢向那一把匕首。
石逢毫无防备地后退一步,手背被她的脚蹭去了一块皮。随即反应过来,单手接住她的另一脚,轻轻一拧,韩子陌悬空转了起来,接着狠狠地摔到地上。
“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一下我有金丹和法力,你这凡人之躯,是想和我肉搏吗?”
“有何不可!”韩子陌迅速捡起匕首,又一个回旋踢跃起。赶在他发力之前踢翻了他的下巴,匕首划破了他的锦衣长袍。
“该死!”
石逢吃痛地抹了一把下巴,遂拿出扇子,只轻轻一动,韩子陌被击倒在地。女孩快步跑过去扶起她。
韩子陌知道打下去只是送死,却还是想要给那女孩争取一点生的希望。她朝她咧嘴笑了笑,算是给她一点鼓励,附在她耳边低语:“等会我再试一次,你赶紧跑。”
“那你呢?”女孩哭腔连绵。
她与她一样,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而已。
“能者多劳嘛。”韩子陌摸起药囊里的银针,安慰她道。
不知是被感动的还是被吓的,女孩死死地抓着韩子陌的衣襟,满眼热泪。
韩子陌叹了口气,心想幸好自己不是男的,根据这个眼神判断,她若是个男的她非得以身相许不可。
“你就一直跑就可以了,你相信我。”韩子陌又嘱咐一遍,片刻安静之后大喊一声,“跑!”
因为她屡屡封丹不成的缘故,哥哥教的武功被韩子盛调笑为二不像。以银针为器,打出来既不像是凡世功法,也不全是修真道法,却可以与这两者应付几个回合。
韩子陌挑动手指,三根盛衣针在她的指尖盘旋,凝其力气,七七四十九转后如脱弦而出的利箭,化尘埃为抽丝,地上的泥土被旋起,形成一张巨大的泥网,往石逢身上盖去。
石逢腾空跃起,轻叱一声,手中的扇子恶龙一般在空中盘旋怒叫,泥网瞬间被斩得七零八落。随即一挥手,扇柄带着残余力量径直往韩子陌身上飞去。
见他已中计,韩子陌脚底轻滑到水滩处,将药囊里的水凝芝散到水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盛衣针插入其中,相同的四十九转,一张巨大的水网拼织而成,猛地一掷,将扇子收入网中,这次任石逢怎样施法都收不回去了。
韩子陌轻笑,盛衣针用起来果然比一般的银针顺手很多。
石逢见状弃了扇子,瞬移到黑窖口,一把抓住跌跌撞撞的女孩,复将她扔回韩子陌旁边。一次的交手已经用尽了韩子陌的气力,现在她只能将她护在身后,勉强着挺直腰背。
“这么想要一起死吗?那我就成全你们!”石逢五指微勾,一团黑气如幽灵般冒出,冲向包裹扇子的水网,坚固的水网立时熔断。石逢才将五指握起,扇子乖乖插进他的腰带。
韩子陌看在眼里,心中生起更多疑虑。他的功法怪异无常,四海修真派都是以剑入道,就连她这个被封丹遗忘的弃子在修炼金丹时学习的都是剑法,在他身上却寻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影子。莫非这就是,邪道?
韩子陌还没纳闷完,石逢单脚翘起匕首,伸手一接,接着一用力。锃亮的匕首像一道闪电从天而降,韩子陌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这一刀下来自己要么脑袋开花要么眼珠子搬家——总之必死无疑。
身后的姑娘叫的更大声了,韩子陌无奈地笑了笑,心想“有这姑娘陪着,黄泉路上应该不会太孤单了。”
可是……她还不想死。wWW.ΧìǔΜЬ.CǒΜ
“锵”,金属撞击的火花照亮了韩子陌的眼睛,一把长剑击落匕首,铮铮插在她的脚边。
一袭白衣落在跟前。
“羽漠尘?”韩子陌欣喜,终于松了口气,对旁边的女孩道:“没事了。”
的确是没事了。与羽漠尘比起来,石逢的法术恐怕连蝼蚁都算不上。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羽漠尘已经将他踩在脚下。
有两个同样身着白衣的男子突然出现,又很快带着石逢消失。
韩子陌这才和女孩互相掺扶着站起来:“他们是谁?”
“狱卒,带他去法岛。”
羽漠尘越过她去看后面的一排尸体,然后看看韩子陌,等她解释。
“石逢体内有金丹,但是没有封丹,”韩子陌瞥了他一眼,“他说用六个十六岁的女孩和连岸花一起,可以促成他封丹。”
“法岛传承封丹术过千年,这种荒谬的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羽漠尘毫无波澜,转身对吓得虚脱的幸存女孩道:“你可以回去了,去一趟真义堂,告诉法官五个女孩儿……的尸体找到了,法岛的羽漠尘已经将采花贼石逢带走。”
女孩听到羽漠尘三个字腿又软了几分,连连点头答应,往窖口跑去。
“说起封丹,你的金丹呢?”羽漠尘再看向她。
虽然他们同行了一段时间,可是他当真没有仔细地瞧过她,若不是今天看到她如此轻易地就被石逢打败,他还不会发现她的金丹不在了。
“见义勇为,碎了。”韩子陌硬邦邦地答道,看他面对着五具尸体如此无动于衷,果然对海官的冷漠又有了新的认识。
羽漠尘最了解练成金丹需要多少的磨练,看她如此无所谓的态度,他突然低头,笑了:看来是他小瞧她了。
韩子陌一怔,他笑起来像是冰泉解封,触崖而瀑,激起的白色泡沫一击就破,却在流光溢彩的阳光下绵延不绝。
韩子陌几乎都要忘了,他才二十岁,这是他身上本就应该散发的少年气。
歪头不去看他,依然口是心非道:“你还是别笑了,挺瘆人的。”
“你还什么问题?可以现在问。”
他似乎心情很不错?
“好,”韩子陌抱起双臂,“东海内研究毒术的人极少,咖加与酒混合产生毒性是比较偏僻的毒理,你审问他的时候能不能帮我问一下他是怎么知道的?如果是别人告诉他的,我想认识一下那个人,可以吗?”
“可以,不过,这应该不是你主要的问题吧?”
“没错!”韩子陌将手臂放松下来,手指之间摩挲着,“在石府门口的时候你为何跑那么快?”快到她不可能追上他,才轻易地被石逢抓来。
“石逢发现连岸花不见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你身上还有一支,而他知道我是羽漠尘,如果我在你身边他会不敢靠近你。”
韩子陌细细地将他的话品了两遍,嘴巴越张越大。
“所以这是你设的一个局?故意让他把我抓来?”
韩子陌双手摁着太阳穴,虽然不得不承认这个局设的妙啊,但是……但是她没法笑着夸出来。
甚至心底涌出几处委屈,倒也不是觉得他不该这样做,只是在这黑窖里独自应对那邪徒,她没有那么从容坦然,昆仑第一胆也不是什么都不怕。
可是他只是为了真相,他只是没告诉她而已。
自我安慰了半天,也只能是半释怀,假里假气道:“羽先生还真是心思缜密,韩某佩服。”
羽漠尘看她如此咬牙切齿,明白她自然是不知道他的百分把握,只会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不过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相信你有能力和他周旋到我赶过来。”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韩子陌连连摇头:“您抬举我了。”忽然又一拍脑门,“花楼上有人疯了不会也是你设计的吧?”
羽漠尘扶额:“这个不是,是子夏发现了这个黑窖,然后被石逢施了邪术。”
“子夏呢?”韩子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田毅夫妇自杀之前都有疯癫的症状。
“我把他救了。”
韩子陌心里有一颗石头飘起来又落下去,复瞪他一眼,听他讲话很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
韩子陌转了下身,羽漠尘这才看到她脖子上有泛红的掐痕,眉头皱了皱,突然伸手靠过去,韩子陌吓得往后一仰,想起刚刚石逢狰狞着掐着她的脖子的情景,她又倒抽了口气。
羽漠尘又靠过来,轻声道:“别动。”
韩子陌真就没动,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脖颈流入,暖了全身。似乎有一股真气随着血液流进心脏,“砰、砰、砰”,好像连心跳速度都带着加快了。
然后听他说:“我没想到你的金丹碎了。”
就这样,韩子陌不争气地全部释怀了,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谢了!”。
窖口突然涌进一群人,看到地上的五个女孩儿直接跪地痛哭。那是她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
摒弃多愁善感看淡生死之距,韩子陌为了达到上医的这条要求不知道挨了老夫子多少骂,她见过无数的生死离别了,却还是在每一次把头偏向别处。不是真的看淡了,而是学会了视而不见。
“走吧。”羽漠尘道。
走吧,无法改变的事情就让它停留在那里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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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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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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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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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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