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画算不得大师作品,可也有动人之处。她喜爱自然,在她的油画里,多是山川动物,那些调皮的动物仿如山间的精灵,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世人。她的画里,动物的眼睛是纯净的,里面没有一丝倒影,与哥哥的画作不同。哥哥的签名全隐在了那些人或动物的眼睛里,那极简练的一抹黑影,其实就是他的签名。而夏青丝的画作里,在森林、在河流的深远处,会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观看着周遭的一切;那一个影子,便是她的签名,而那一个人其实倒映在她的心湖里。
如果说,哥哥忘不掉的,是他的过去,他所深爱的、眷恋的,留在了回忆里,因而“人或物”眼里的那一抹黑影代表的便是他自己,是他前半生所有的回忆,是他所有的悲与喜,爱与恨。那么夏青丝所不能忘掉的,铭刻在心底的,便是他的哥哥甘菊。甘葵从来没有点破过,也敏感地察觉到,其实连夏青丝也不曾明了属于她自己的那一颗心。看着她与冯老板相爱却又提防、猜忌,恨他却又放不下他,明明可以离开又要与之纠缠,甘葵就感到心痛。
他的夏姐姐在与敌人虚与委蛇,而他帮不上忙。他认得冯明森,因为是哥哥的情敌。从踏进魅生剧院那一刻起,他的回忆便一一涌现。他记起了属于哥哥的所有的痛苦与深重的恨意,可他仍是对冯明森恨不起来,明明自己对冯明森厌恶到了极点,可依旧无法去恨,任何人。他的心思,夏青丝亦能感受到,她只是笑着对他说,“你太善良了,不懂得去恨任何人,也不屑于去恨。你与你哥哥是一样的人。”
那是夏青丝第一次提起他的哥哥。可他再追问,她却不愿答了,只说,只要他留下来,安生等候在剧院里,一切都会明白的。
他永远无法忘记,哥哥的痛苦,与自己对哥哥的伤害。
是那一场火!那一场火,将所有的希望化作了绝望;是那一场火,将所有的爱焚成了灰烬,化作了绝望的恨;是那一场火,夺去了他哥哥的所有,也夺去了他的灵魂!从此后,他在火中沉沦,他于黑暗游走,他被禁锢于绝望之中。
当他历经艰辛,带着巨大的、无法承载的痛苦回来了,却是自己将他逼至了绝地,永远沉沦于黑暗里。每每想到此,甘葵就痛苦得无法承受,无法呼吸,心痛得如被绞成了一块、一块。每当此时,是他的夏姐姐抱住他,给他安慰与力量。她的宽厚,温柔就如同他哥哥一般,她会温柔地将他抱住,哄他:“那时你还小,只有六七岁,看见那样恐怖的……,所有的小孩都会吓哭的。”
“可他是我的哥哥……”甘葵低泣。
“傻孩子,”夏青丝将他的头,揉进自己心房,一手抚着他背,一手轻柔地顺着他的发,温柔说道:“他从没有怪过你,他只怪自己,吓着了你。他的痛苦,你懂得,那就是为他分担了痛苦了。只是……”她的欲言又止,使得甘葵止住了泪水,微弱的声音颤抖着问:“只是什么?”只听得夏青丝一声无奈的笑,道:“只是找到她,是他唯一的心愿了。”
“是玫瑰夫人吗?可她又在哪里呢?”甘葵感到一阵晕眩,手捂住心脏,只听见夏青丝柔和而有力的心跳声,自己微弱的心跳,随着她的一起跳动,慢慢恢复了动力,可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感到困极了,只想睡下去。
“嘘!”夏青丝止住了他的问话,“那是不可说的秘密。那个秘密被冯明森保守了十年。那个秘密,只有冯明森知道……”她的手温柔地抚着他,哄着他,“睡吧,我的孩子。”一如搂他入怀的哥哥,在他犯心痛病时,温柔地呵护他,给他温暖,给他倚靠。
睡梦中,甘葵也不能踏实。他感觉自己走进了一条黑糊糊的隧道。那条隧道又深又长,又黑又潮,还带着黑玫瑰的味道。只是那花香变了味,在悠长而奇异的芬芳里,多了腐味,还有焦灼的炙燎……
那隧道的尽头,团了一抹黑影,那样痛苦,那样卑微,似见不得光的生物,匍匐于黑暗里。他忽地,感到无比的害怕,害怕那团黑影会站起来,然后朝他转过身体,露出了那百孔千疮的、可怕恐怖的脸……那脸是扭曲的,满布血痂的,黄色的血肉翻了出来,白而浓稠的脓液渗出,那张脸……那张脸是幽灵的脸……
“啊!”的一声惨叫,甘葵醒了过来。
他正茫然地站于剧院中心!不知何时,他登上了剧院的舞台,演着那一出独角戏。戏里没有华美的乐章,没有璀璨的灯光,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身着奢美戏服的漂亮演员,只有无尽的暗黑与沉默。m.xiumb.com
原来,连他自己也得了离魂症!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往,他明白,是自己的害怕、恐惧、慌张,赶走了他深爱的哥哥。在他那一声恐惧的尖叫里,哥哥背转身,走进了黑暗,从此,再无消息。
甘葵的眼眸渐渐失去了明亮,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舞台,不知自己又该去往何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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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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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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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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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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