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她走在一片雾霭沉沉的沼泽地上,周围山岭上林木森茂,瘴气久聚不散,她骨子里浸着寒,不觉间环抱住了胳膊,还是冷得一个劲地打抖。
“楚娘子,你看见伤员了吗?”
徐希的声音飘渺地传了过来,隔着厚重的浓雾,楚兰枝遍寻不到她的身影,“徐娘子,什么伤员?”
“滁水一战,戍卫营死伤惨重,我们赶过来救人,再找不到人,他们就没救了。”
楚兰枝急急地追问出声,“救谁?”
徐希久久地没有回话,声音消失在了浓雾里,她大喊出声道:“徐娘子,救谁?”
沼泽地里刮过一阵大风,吹散了雾霭,楚兰枝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尸山血海,吓得踉跄地跌倒在地上,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身上不知沾染了谁的血,红得一片刺目。
急促地喘息过后,她想到了救人,不知要救的是卫殊还是苏世卿,亦或是方显或者蔺甲,只要是活的,她翻遍了尸山都要把他给揪出来!
楚兰枝徒手翻过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她哀嚎地哭着,浑身沾满了血,也不知翻遍了多少人,走了多少路,在筋疲力竭地要晕过去时,她触摸到了一只温软的胳膊。
她极其艰难地扒拉开一条缝,看见里面那个人还在动,天光渐渐隐现,她推开周围的尸体,将那人的腿一点点地扯出来,及至胳膊、颈脖子和那张脸,全都拖了出来。
楚兰枝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苏世卿,泪水汹涌而出,她摸到他流血的伤口,立马扯掉外裳给他堵住了血口,惊慌出声,“师娘来了,没事的世卿,师娘会救你的。”
“师……娘……我冷……”
她听着他虚弱的声音,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死死地摁住了他的伤口,“苏世卿,你一向最能吃苦,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你再坚持会儿,很快就好了。”
“师……娘……冷,好冷好冷……”
“不冷,那年的极寒天气里你都挺了过来,这次也一样,师娘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
她在惊惧中痛哭出声,声嘶力竭地喊道:“徐希,你在哪里,徐希,快过来救人!”
——
“娘,你怎么了,娘你别吓我,你快醒醒。”
岁岁见楚兰枝紧闭着双眼,额上冷汗渗出,任她如何叫都叫不醒,她推攘着楚兰枝的肩头,声声悲切地唤着。
双宝似是受到了惊吓,放声大哭了起来。
楚兰枝在听见婴孩的啼哭声后,猛然从梦中惊醒,她急急地喘着气,被岁岁扶起来,坐到了床头。
“娘亲,你刚刚吓死我了,我怎么推你都不醒。”
“我困在了噩梦里,双宝——“楚兰枝看着哭得鼻头都泛红的双宝,很想伸手过去抱起他们,可她浑身虚脱地使不上一点劲,冷汗涔涔地往下落,濡湿了她的内衫。m.χIùmЬ.CǒM
躺在外间歇息的乳娘,听闻动静走进来,她抱起了大宝,岁岁则低声哄着小宝,兄妹俩倒是听话,哄一哄就不哭了。
楚兰枝倒了杯热茶,她温浅地喝着,身子一下暖煦了起来,“乳娘,双宝是不是饿了?“
“回夫人,大宝不吃,想来是受了惊吓,哄一哄就睡着了。“
“往常这个点,二宝很少哭闹,大概是被吵醒了,娘你别担心,双宝没事。“
楚兰枝回想起那个噩梦,仍心有余悸,那样沉痛地悲伤,那样真实的触感,让她久久地不能释怀。
岁岁哄好了二宝,把她放到床上,扯过小毯子盖上,掖实了被角后,她才走过来轻声问道:“娘亲,你做了个什么梦?”
楚兰枝透过这双澄澈的眼睛,就好似看见了苏世卿弥留之际的那张脸,她不能任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说道:“岁岁,你和乳娘照顾好双宝,我去一趟州府找张大人,晚点再回来。“
楚兰枝拢了件外裳穿上,弯腰下去穿鞋子。
“娘,夜里子时了,张大人都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岁岁,不把事情问清楚,我整晚都睡不着。“
楚兰枝挽束了长发,快步朝外面走去,临出门时,她回头交代道:“宋管事会送我过去,你不用等我,早点睡。“
宋管事深夜驾着马车来到了州府,楚兰枝挑帘看见士兵站在两端,他们高举着火把,点亮了这个暗夜。
她匆匆地下了马车,快步走进大门,看见两辆马车停在了外院里,远远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走近便瞧见车板上摊着未干的血迹,她心里慌乱,大步朝前走去。
张廉没想到楚兰枝会在半夜里赶来,他迎上前道,“夫人,您这么过来了?“
“我急着过来问你,戍卫营从北境撤回,有没有经过滁水?”楚兰枝看着他道,“进门见马车上摊着血,到底是谁受伤了?”
张廉回禀道:“属下不敢有瞒夫人,苏副将受了伤,将军命人连着两天两夜将他送回临安,眼下徐娘子正在给他施针。”
楚兰枝一下没站稳,差点跌了下去,好在身后就是门柱,撑着她没有倒下,“他人在哪里,我要过去看他。“
“夫人,请跟我来。”张廉走在前面,楚兰枝紧紧地跟着他走。
“苏世卿为何会受伤?”
“苏副将领兵从左线突围,被逼入滁水,进了守卫军的包围圈,太子派了三万人伏击在山头,双方惨烈地厮杀在一起,苏副将眼睛受了伤,身中数刀,卫将军从右路撕开了一个口子,率领骑兵冲杀进去,才将苏副将及余下的士兵救了出来。“
楚兰枝心下惊凉,“卫郎有没有受伤?“
张廉禀道:“回夫人,将军受了些皮外伤,无甚大碍。“
楚兰枝这才缓下一口气。
她跟着张廉走到回廊,看着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慌措间冲进屋里,见苏世卿躺在床上,看样子昏睡了过去,“徐娘子,他怎么样了?”
“身中七刀,刀刀砍进肉里,还好他命大,没被砍中要害部位,“徐希在他头上施着银针,”卫将军急着把他送到我手上,是他的眼睛被划了一刀,那刀上掺着毒,就怕他这眼睛医治不及时,会瞎。“
苏世卿的眼睛上绑缚着一圈圈的纱布,有血渗出来,晕染出刺目的红色。
他要是看不见了,那岁岁怎么办?那后果想都不敢想。
“徐娘子,有把握治好他的眼睛吗?“
徐希凝重地看着那张脸道,“看他的造化了。“
楚兰枝坐到床沿,被他的外裳咯了一下,她从那件外裳的衣兜里,掏出了一把弹弓,木制的弓架黑得发亮,那是经常被人放在手心里把玩才会有的触感,光滑细腻,拿在手里都会打滑。
这一看就是岁岁送给他的弹弓。
楚兰枝看到这个弹弓后,眼泪泛了出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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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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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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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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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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