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乐坊的确是收集情报、传递消息的好地方。
高官巨富、文士游侠,不管是真风雅,还是附庸风雅,总要成了这里的常客才显得够有格调。
一曲清音玉生烟,一盏香茗花解语。
多少原本不可说的事,不知不觉就从嘴里溜了出来,进了红颜知己的耳朵。多少平时无人听的话,在一双满含同情与懂得的美目注视下,如江水奔流。
这纷繁复杂的信息汇总到婉音姑娘那里,梳理对照,一个个潜藏的秘密就渐渐浮出水面。
云舒暂住清韵坊,天天见到这位婉音姑娘。
婉音是清韵坊技艺最高超的乐师,也是青原城里的一个传奇。
据说她架子极大,每月只在逢九的三天出场,每次出场只奏一曲,且每次都用不同的乐器。
那么其余时候,她在干什么呢?
有人说,她在苦练技艺,要不然怎么能样样乐器都在青原城里拔尖?
有人说,她在修容养肤,要不然怎么那样雪肤花貌呢?
有人说,她什么都不干,就是吃吃睡睡逗逗鹦鹉,没看她总是一副慵懒的样子?传说中,她有八个贴身侍女,有的专管梳头,有的专管理妆,比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娇生惯养。
传说从来只是传说。
这位看上去无比慵懒的婉音姑娘,其实忙得很。
她每天天一亮,就带着传说中的八个侍女在小楼顶层的书房忙碌。
书房独占一层,十分轩敞。
书房中有一张大到离谱的书桌,书桌上摊着巨幅纸张,上面绘着表格,横为人物事件、纵为时间,一月一张表格。每个格子里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云舒获准进入书房后,就经常跑去旁观。
婉音大概是知道她和穆风的关系,不但不避讳她,还把分析情报的方法说给她听:
“用列表的方法,最容易发现事件之间的联系。
“竖着看,看的是一段时间里,一件事的发展、一个人的所为。我们可以根据过去发生过的事、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推测将要发生的事。可以根据一个人过去现在的所作所为,推测他将来要做的事。
“横着看,看的是同一时间内,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我们可以发现事与事、人与人的联系。
“最后横竖交织,所有的线索汇集到一起,一些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云舒发自内心地佩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着实费工夫!这些倒也罢了,可要从中看出人物事件的联系,最后看出真相,非慧眼慧心不能为!”
婉音故作哀伤地叹了口气:“你也觉得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吧?我这样的人才,陛下怎么还不给我加薪,不怕我跳槽啊!”
“怕,怎么不怕?但谁让你这个伙计,比我这个掌柜还富呢?只好先欠着了!”温润的嗓音,不是穆风会是谁呢?
婉音哀叫:“不发俸禄,还来催活,还让不让人活了?”
云舒知道他们有正事要说,起身往外走,经过穆风身边时,被他扯住了袖子:“待会儿去找你!”
婉音眼中满是戏谑,张嘴唱起了《子衿》:“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那叫一个一唱三叹,余韵悠长。
云舒脸上挂不住了,扯住自己的袖子用力一拽。
穆风笑笑,松了手。
云舒三步并作两步下楼去了。
窗外寒风阵阵,房间里却是暖意融融。
穆风眉眼俱笑:“想我了吗?这么久才来看你,你怪我吗?”
云舒忍着笑,摆出严肃的表情:“你是来听消息的,又不是来看我!再说了,我们不过七天没见而已!”
穆风的声调低沉却又上挑:“装傻!你明知道我要听消息,自有人传递。我巴巴地跑来,自然是来看你!ωωω.χΙυΜЬ.Cǒm
“还有,你觉得七天很短吗?我倒是觉得很长,‘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看来你真是不想我!”
云舒嘴角的弧度藏不住了:“别闹了,我有正经事问你!”
穆风立即做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在草原上,你已经知道君言棣从皇陵逃脱,知道他会有所行动。你按兵不动,后来又故意放走他,是想找出他背后的人,对吗?”
穆风的神色不断变化。
云舒觉得自己能读出他的心理活动。
先是惊异,你怎么知道?
再是得意,我的心上人果然聪慧!
最后是生怕误会,急于解释:
“我的确是布了个局,想引蛇出洞,可我没想置你于险地!他对你下手,你脱离了若湛的视线,这都出乎我意料。我听说你被抓,就改了计划,决定杀了君言棣!但……”
“但因为若渝的鹰被射杀,天策军分头寻找我们,兵力被分散。君言棣又有人接应,所以真的被他逃了!
“云舒接道:“你身边有内奸,你查出是谁了吗?”
“我们锁定了两个人。到底是哪一个,或者两个都是,等他下一次行动时,就知道了!”
云舒急忙问:“你怀疑谁?”
“还没有确定,我不想先入为主!”
云舒有些不满,咬着下唇看着他不说话,活像个过新年没得到压岁钱的孩子。
穆风失笑:“好,我答应你,等确定了是谁,第一时间过来告诉你!”
你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了吗?
云舒腹诽,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那你知道君言棣背后的人是谁了吗?”
“这个真的还不知道!”
穆风走了,云舒失眠了。不是寤寐思服,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实在无法躲进小楼成一统。
穆风不愿她烦忧,从不在她面前提那些那些闹心的事。可清韵坊是什么地方?迎送各路人马、汇集八方消息。
就算婉音不告诉她,可她有不惑,所以足不出户,也知道青原城里发生的事情。
她知道御史和大臣们被人煽动,天天上表,说什么美色误国,要穆风以江山社稷为重,绝情弃欲。劝穆风早日立后,延续皇家血脉,以安天下之心。
至于该选谁当这个皇后,又是众说纷纭。有说遴选名门淑女的,有说该与九泽联姻的。当然呼声最高的,还是辅国大将军周望北之女周雅南。
这些倒也罢了。
青原城里最近也颇不太平,频频发生械斗。落在御史嘴里,又是皇帝重色轻国、以致民心不安的缘故。云舒不觉得这是偶然的。
皓天南部和东部,也多次发生小规模暴乱。若说没有推手,怎么会如此巧合?
可是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
云舒躺在床上回想这几年发生过的事,到了后半夜还没睡着。突然想起婉音整理情报的方法,起身走到书桌旁,学着婉音的样子列起表格来。
永昌十九年,她十八岁,白露那天,她被君言棣绑架,穆风用君言棣的把柄相威胁,迫使他放人。
秋天,穆风的兄长君言桢死于灾民之乱。
冬天,穆风被迫与她断情。
永昌二十年,三月,父亲江松年赴重岳兴修水利,母亲随行。
四月,兄长江天远由负责京城治安的南衙调至护卫宫廷的北衙军。
五月,平州城外灵岗石窟洞窟坍塌,她奉命与赵博古、沈方舟一同赴平州接收经卷古籍,清歌随行。后来就是如影随形的追杀,沈方舟、赵博古、李清歌接连遇难!
六月,穆风得知此事,若盈自刎。若渝在日记中写:“若盈奉公子令,杀江云舒。”“公子召若盈,谈话不详。只知公子怒而出,若盈举剑自刎。”
穆风全力追查若盈背后的主使者,这时,穆风的母亲姜令仪出现,说自己就是主谋。
永昌二十一年,七月十四日,穆风逼君希钟退位。
次年元旦,二十一岁的穆风登基,改年号为文熙。
文熙四年春天,二十四岁的她重返青原,开畅意楼,魏思齐、周雅南相继光顾。
四月,按周雅南要求,为穆风制水风清。穆风因此知道云舒回来了,查到了香料出自畅意楼。请逸亲王邀请她参加品香雅集,此后多次试探。
五月,孔雀草原,穆风用一壶软梨酒,确定了云舒的身份,护着她从狼群中脱险,自己因此负伤,之后与亲卫会合。
第二天一早,魏思齐带来了君言棣逃跑的消息。穆风将计就计,想要引出君言棣幕后的人。
祭神大典后第三天,周雅南色诱穆风,被婉拒。
第四天,雅南叫她去狩猎点,活取鹿角做鹿角膏,两人话不投机。她独自返回营地,被一名侍卫要求绕路,之后被伪装成牧民的君言棣手下绑架。
穆风收到她的发簪,按君言棣的要求,独自一人去救她。若渝负责用飞鹰追踪穆风,飞鹰却被君言棣的人射杀。
在谷底,君言棣凭借银针,认出了她就是江云舒。在她举剑欲杀君言棣时,若湛带亲卫赶到,阻止了她。
在杨洪将军家老宅,她从若湛口中得知有人帮助君言棣逃走。在穆风门外,知道了若渝有记日记的习惯。
当晚,她读取穆风记忆,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被若谷的敲门声打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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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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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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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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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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