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彦彬还言谈如常。可第二天上了马车后,他就不再开口。
云舒觉得奇怪,连问他两次。他才凑过来,拉起云舒的手。
云舒一怔,才要缩手,却感到他在自己手心写起字来:“嗓子不舒服,说不出话来。”
云舒道:“让我给你把把脉,吃点药就好了。”
彦彬又写:“小毛病,不用吃药,过两天就好了。”
可是过了两天,又过了好几个两天,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干,扑在脸上的风渐渐地带了沙粒,他还是没有好。
云舒有些担忧,追问他,他写:“这地方太干了,嗓子也疼,嘴巴也裂了,不想说话。”
云舒失笑,紧接着又有些愧疚:“彦彬,你其实不必跟着来的!”
彦彬写:“谁都可以不来,唯独我不能不来!”
这话异于往常的亲昵,云舒觉得奇怪,没有接话。
进入沙漠之前,他们在镇上停留一日,换马匹为骆驼,所有装备都是必需而精简的,留出驼力尽可能多的带水,又请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
云舒拿出母亲准备的药物分发给大家,有驱虫驱兽的、防中暑治风寒的、补气提神的、治伤解毒的,甚至还有防晒的油脂。
天远已将藏宝图拓印了好几份,每人一份贴身收藏。
第二天一早,他们骑着骆驼走进了茫茫沙漠。
每人都涂了防晒的油脂,带了头巾,穿了高筒皮靴和鞋套,里衣是吸湿透气的蚕丝,外衣是轻便保暖的羊绒。
向导教他们含一口水不要咽下,给吸入的空气降温。
头几天,若湛还静不下来,总是咽了水和凤晔聊天。后来,若湛的嗓子也哑了、人也蔫了,一行人只剩默默地赶路。
云舒五感已失其二,只能依靠剩余的感官。
她闻到空气中呛人的沙土味,感觉到裸露的皮肤被太阳炙烤的热度,被沙粒扑打的力度。晚上躺在帐篷里,听到如泣如诉的风声,偶尔还有沙漠狼悠长的嚎叫声。
而最强烈的感觉,就是——渴!
在沙漠中,每天只能少量饮水。
大家体谅她是病号,不限制她喝水,但她还是自觉地少喝。
每个人都很自制,但饮水依然渐渐耗尽,到了不得不从骆驼身上取血解渴的地步。
这对于爱惜生灵的凤家人,尤其是大祭司凤晔来说,格外难以忍受。
当向导取血时,凤晔就拿着伤药站在一旁,取完血就立刻敷上去,再抚摸着骆驼的头颈安抚一番。
在那之后,他们就弃了帐篷,为那些可怜的骆驼减轻负担。大家本打算给云舒和若湛留一顶的,最后还是在云舒的坚持下扔掉了。
每晚,选了平坦避风的地方,把骆驼赶到一起,各自倚着一匹骆驼入睡,还有两人轮流守夜。
沙漠中昼夜温差大。正午时,大地被烤得如同铁锅,煎得人七窍生烟。到了夜里,又像是在风箱里,疾风乱吹着,带走人身上那一点可怜的温度。
这天夜里,云舒又一次冻醒,又一次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外衣,她刚掀开那件衣服,就有人握住她的手,写道:“很冷?还是哪里不舒服?”
云舒叹了口气:“我说了几遍了,别把你的衣服给我!你一直呆在九泽那样暖和的地方,又没有练过武,要是冻坏了,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你我之间,何需说这些!”那只手在她掌心停了一会儿。
“我再不会让你独自面对一切,上天入地,我都跟你一起!”他的手指坚定地在她掌心划过。
云舒只觉惊心动魄,她心中浮起一个猜想,正要问,忽听他大叫一声:“沙暴,快起来!”
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箍住。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还是被风中的沙粒灌得满鼻满口,双眼也磨得流下泪来。
周遭的风狂暴地左突右奔,将众人的声音撕扯地支离破碎。
云舒看不见,只能牢牢箍住他的腰,不断地向骆驼发出指令,要它不要乱跑。可是在狂暴的自然力面前,她的指令显得那样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沙暴终于停止,骆驼早已不知去向。
四周无比静默,云舒侧耳倾听,却听不到人语:“其他人呢?”
他刚刚松开紧紧箍着她的手,正轻轻为她拂去脸上发间的沙子,闻言在她手心写道:“暂时走散了。没关系,有我在!”
停了停,又写道:“他们个个都是强者,天远也是,他还学了御兽,别担心!”
云舒茫然问道:“现在怎么办?要去找他们吗?”
“没法找。我们按原计划走,会在藏宝地遇见他们的!”
云舒刚点点头,他就握住她的手臂,想要背起她。她挣扎着想要自己走,他已经强势地制止了她的动作,不由分说地背起她向前走去。
太阳越升越高,晒在皮肤上越来越烫,喉中犹如火烧,而他的脚步却始终平稳坚定,仿佛永不会疲倦。
他们早晨、午后和傍晚赶路,正午和深夜时休息。
正午,他脱下外衣为她遮阳。深夜醒来,她总是发现自己枕在他手臂上,身上紧紧裹着他的外衣。
食物紧缺,没有饮水。
彦彬这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野外生存能力还挺强!他偶尔会抓到一两只沙鼠,二人就靠沙鼠的血来解渴,再就是靠药物来补充体力。
这一天,云舒照例将药瓶凑到鼻端,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怎么了?”他焦急地问,声音嘶哑得如同裂帛:“是不是,闻不到气味了?”
“是!”云舒点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揽住她,拍拍她的背:“别怕,会好的,我保证!”
“嗯,我不怕!”云舒抬头朝向声音的方向:“你来找吧。桔色,有凛冽香味的就是。找到了你先吃!”
一会儿,只听他低呼一声,又不响了,必定是强忍着咽了下去,才哀怨地说:“怎么这么酸,你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云舒笑得捂着肚子:“不酸,怎么生津止渴?给我一颗!”
她咽了药丸,微笑道:“你看,失去感觉也不完全是坏事啊!不会痛,不会觉得东西难吃,不会觉得气味难闻!”
他拢起她被风吹散的长发,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再绾起来:“说的没错,等走出沙漠,不用吃难吃的东西的时候,你的感觉一定都恢复了!”
自从那天他情急之下开了口,就没再用写字的方式与她交流了。只是极度的干渴让他的声音变得无比嘶哑,毫无往日的清润。琇書網
沙漠无边无际,跋涉没有尽头。
极度的饥饿干渴、昼夜的温度变化、体内毒性的蔓延,一同侵蚀着云舒的身体和意志,让她越来越长时间的陷入昏睡。
睡梦中也不好受,时而热得像被架在炭火上烤,时而冷得发抖。
而身边那个人,像与她连体一般,总能第一时间知道她的感受。
热了,用衣物为她扇风;冷了,把所有保暖的衣物都裹在她身上,再紧紧地抱着她。
可他总不许她久睡,每隔一段时间,就唤她摇她,一定要她醒来说句话才罢休。
有时她睡得很熟,被唤醒时就很不情愿,次数多了,她会忍不住闹点小脾气。
他不解释也不恼,总是拍着她要她继续睡。可是隔一段时间,又再次把她叫醒,直到她彻底没了脾气。
一次,她睡得很沉很沉,身体上的不适全都消失不见,像躺在云端,无比轻松,无比舒适。不知睡了多久,只听耳边隐隐有个声音在焦急地唤她。
她凝神去听,才勉强听得见:“云舒,醒醒,不要睡。云舒,云舒!”
紧接着,她感觉到有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在不住地摇晃着。她本来很累,想叫他不要吵。
可他声音中的焦急和恐惧,让她很难过,她想回答他,想醒来,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开不了口,这具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那个声音带了几分凄惶:“云舒,醒醒,不要睡!我真的,没办法承受再一次失去你!”
云舒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像被禁锢在一个牢笼里,怎么使劲都挣不脱。
正着急时,只觉有人扶起她的头,让她靠在他肩头,然后有什么东西压在她唇上,一股温热的液体涌入她口中,液体流得很快,她几乎来不及吞咽。
又是沙鼠的血?他们都快成茹毛饮血的野人了!
说来也奇怪,随着血液的涌入,她尝到了咸味和涩味,闻到了铁锈般的腥气,失去的味觉和嗅觉,竟然回来了!
云舒的意识也渐渐清明,她感觉到压在她唇上的,不是水囊,是——手腕!
她大骇,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那只手臂,然后伸手入怀掏出药物和干净的纱布。
她想,得赶紧为他治伤!可是她手抖得厉害,眼睛也看不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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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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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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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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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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