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风声音嘶哑,握剑的手不住颤抖着:
“母亲难道就从没有想过,害死我最爱的人,就是在剜我的心!您就是要剜了我的心!在您眼里,我不过是成就大业的棋子,棋子又怎能有心!”
母亲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情绪: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也对,天地为棋屏,谁又不是棋子呢?要想得胜,总要弃子!但你,最终是要留在棋屏上的!只要能胜,我这枚棋子,就算粉身碎骨也没有关系!
“如果你一定要替江云舒报仇,那我为她抵命就是!只要以后,你能成就大业,以慰你父亲兄长在天之灵!”
穆风惨然道:“您是我母亲,我如何能让您抵命?但我们母子之情,从此一笔勾销!”
说着拔剑一挥,将自己的头发从中斩断,将长剑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只是步履有些蹒跚。
苦苦追寻的真相终于明明白白地展现在眼前。
云舒五指紧紧攥住素屏边缘,又哭又笑。
她居然误会了他那么久,冤枉了他那么久,甚至险些害了他性命!
可是幸好是误会,幸好他是冤枉的!幸好她还赶得及救回他!
知道他从不曾负她,知道他从不曾害她!知道他始终是她认识的那个心有七窍却澄澈清明的君穆风!
她终于可以不必逼迫自己恨他,不必逼迫自己做他的敌人!
如今的云舒喜极而泣,过去的的穆风却心如死灰,他像变了一个人。
那种改变无关言行,他照常处理事宜,也并未做出任何失态的事,但却失了神采,像是宝剑失魂、美玉无光。
那些与云舒有关的地方,他一次次重游。
侍卫们识趣,这种时候从不靠近,只是远远跟着。
照雪河边的芦花开了,怡然亭畔的梧桐叶落了,念青山顶的积雪却万古不化。
子夜时分,穆风躲开侍卫,背着琴越墙而出,直奔念青山。
茫茫夜色中,他沿着山路一路向上,来到与云舒初遇的地方。
云舒正是在那里救了他,他却一直不知道!
天色微明时,他站在与云舒盟誓的地方,脚下是厚厚的积雪。他仰望着雪顶,回想当初的誓言:
“苍天大地、雪山碧湖作证:君穆风与江云舒,结永世之盟、许白头之约,一生一世,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他违背了诺言,与他盟誓的人也已不在!
太阳从雪峰顶上一跃而起。
穆风席地坐在玉琴前,双手一挥,一曲《蒹葭》在天地间响起。
云舒,你是我深彻的向往,执着的思恋!
一曲终了,他十指不停,又是一曲《出其东门》,世上丽色无边,我独爱你素衣清眸。
《木瓜》,能与你相知相许,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采葛》、《子衿》,离别后,我思念你,一如你思念我。
《燕燕》,我以为违心地欺骗你、狠心地离开你,是在保护你,可你最终还是因我而死!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绝不会离开你,我会守着你拖着你,生死都在一处!
《绿衣》,想到再也无法与你相见,只能借你留下的东西来思念你,就觉得每一天都是煎熬!
《葛生》,可是与你相比,我所经受的根本微不足道!我不敢去想,当时你是怎样的恐惧绝望,如今又是怎样的孤独凄凉!荒烟蔓草,何处是你埋骨之所?生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但你我的魂魄总能相见!
琴声越来越凄厉,如失伴孤雁全力撞向山崖,一时间山河变色。
积雪如沉默千年的白色巨兽,被琴声唤醒,颤抖着、移动着。
他却视若不见,仿佛世间只剩面前的这把琴。
霍然有一只手按在琴弦上,玉琴不甘心的呜咽一声,沉寂下去。那只手攥住他的手臂:“走!”
穆风抬头,看看叔父,顺从地站起来。
冰雪巨兽发出骇人的咆哮,一时间玉崩山摧,积雪铺天盖地而下。
二人足尖一点,落在一旁。
白雪如一条汹涌的河流,瞬间将刚才他们所在的地方淹没。
二人知雪崩时不能向下跑,提气向一旁坡地疾行,那里的山势是向上的。
白雪遮天蔽日,在身后紧追。
不过几次纵跃已无路可走,前方就是悬崖。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停步转身,在白雪洪流扑面而来的瞬间,揉身跃起,劈开最初也是最凶暴的雪流。
雪流涌到崖边,又倾泻而下,形成一道壮观的雪瀑。
二人跃起时轻如飞羽,落地时稳若磐石,双脚分开牢牢立定,身体前倾,在雪流的余波里勉力稳住身形。
自然的力量何其强大!
饶是二人武艺超群,也是连连后退。
穆风退到崖边才堪堪立住脚,叔父却已滑出了悬崖!
穆风出手如电,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一边是悬在空中的叔父,一边是没顶的雪墙。
穆风运气与自然之力相抗,只觉气血翻腾,身体不停的摇晃。
穆风渐渐力竭,雪河也渐渐流尽,终于缓缓停下,仿佛重新陷入沉睡。
穆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手臂用力,将叔父甩向雪地。
叔父落在雪地上,马上向前一扑,抓住他的手使劲一拉,将他从积雪中拔出,二人一起摔倒在地。
穆风翻身而起,扶起叔父,垂首道:“穆风不孝,差点害了叔父!”
叔父喘了口气,怒道:“你是差点害了自己!你明知在雪山上,稍大的声响都有可能引发雪崩!你还在这里弹琴,是想要寻死?”
穆风缓缓抬头看着天边的云:“我并不是要寻死!这是我与云舒盟誓的地方。我想,在这里弹琴给她听,她大概听得见!”
叔父将手覆上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有多痛!于飞走的时候,言朴走的时候,我心里也是这么痛!可再痛,也忍下来了,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了!”
穆风极力压抑着,声音还是有几分颤抖:
“我不是怕心痛,那是我该得的!我再痛,也抵不过云舒所承受的!我不敢想,那时候,她有多恐惧害怕,有多痛苦绝望!
“她一定很恨我,可我却没法向她解释,因为杀她的人是我的母亲!”
叔父无言以对,沉默良久,才道:“你并没有找到她的……,”
叔父顿了顿,看了看穆风惨白的脸,终究不忍心说出尸首两个字:
“如何就认定她死了?若渊已经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我觉得,江天远的反应有些奇怪?你就没想过,或许他是在骗你?或许云舒还活着!”
穆风的视线蓦然凝聚。
叔父的目光和声音都很温和:“江天远为什么认定是你派人追杀云舒?因为他是听云舒说的,他找到了她!那么后来,她是生是死?
“他告诉你云舒死了,又刺你一剑,看上去是恨极了你,要为云舒报仇。可你后来没有给他交待,他却没再找你,他怎会就这样放弃了?m.χIùmЬ.CǒM
“如果云舒死了,他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可是如果云舒还活着,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他把云舒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再在你面前演一出戏,让你以为云舒死了,免得你再对她下手!
“他不再找你,是因为,他需要的是隐瞒和保护,而不是复仇!”
一语惊醒梦中人,穆风猛地站起来。
“你向来虑事周全,本不该察觉不到,只是当局者迷!”
叔父随之站起,拍拍穆风的肩:“回去吧。若她还活着,你总有一天会找到她!”
他总有一天会找到她,但在那之前,他要获得绝对的力量!
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她,任何事都不能再妨碍他们!
水净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秋日的逸亲王府,越发清旷疏朗,仿佛远离红尘的神仙洞府。谁也不知道,一阵荡涤天地的飓风正在这里凝聚。
书案上铺着素白大纸,左边写着九个人名,上三下六。右边十个人名,分成三行。
穆风和叔父一起看着纸上的人名。
叔父道:“在朝中,三公无实职,在朝中威望却高!我们要争取他们的好感。只是,魏太傅毕竟是君言棣的老师!”
穆风轻轻摇头:“无妨,魏太傅是太子师,却非太子党!”
叔父点头,伸指划过左边上面一排三个名字:“中书令俞茂行,保皇党。尚书令严宏敏,为人刚正,是忠于社稷的直臣。门下侍中方楚材,是我们的人!”
再指指下一行:
“吏部尚书孙济和工部尚书施羽,太子党。户部尚书安洞达、礼部尚书陈士敬,都是明哲保身的中立派。既不会出手相帮,也不会从中作梗。兵部尚书于骞,是周英赫的应声虫。刑部尚书乌敏,保皇党。”
穆风看向右边的人名:
“皓天有禁军两支,天策军由皇帝心腹永寿统领,只能一战!神策军由周英赫统领,他态度暧昧。我想,只有当我们有了必胜的把握,他才会倒向我们!”
叔父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但什么都没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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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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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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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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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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