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我和东方司业正坐在衙署里商讨工作,一位洪姓主簿进来拱手道:“启禀两位大人,四门学院的章直讲在批卷时,发现一名学子的策文与先前发现的小抄十分雷同。于是属下立刻召来该学子质问,但该生坚持小抄不是自己的。兹事体大,还请两位大人处置。”
小抄一事,我是知道的,是前几日在清扫考场时发现的。因为当时考生已经都离开了考场,无法确定小抄属于何人,我就要求批卷的先生将答卷与小抄逐一比对,如此作弊之人就无所遁形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东方司业就拍案而起:“岂有此理,证据确凿了还敢矢口否认!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主簿转身喊道:“把人带上来!”
候在门外的章直讲手中捧着一叠纸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一个被两名侍卫反剪了双手的高个子。我一眼就认出来,那人竟是程朝阳。
“程朝阳,又是你!”东方司业气呼呼地大声喝道。
没想到,我掩饰身份一事这么快就要暴露了。程朝阳见我一身官袍、高坐上位,显然十分诧异。
章直讲施礼道:“启禀两位大人,这份与小抄雷同的答卷是属下发现的,请两位大人过目。”
东方司业迫不及待地接过答卷和小抄,放到我们面前的书案上开始比对起来。我以问询的目光看了一眼程朝阳,他一脸茫然,无辜地朝我摇了摇头。
我满腹狐疑,亦低头看了起来。策文上的遣词造句确实和小抄的内容有很大一部分是雷同的,连笔迹都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程朝阳家境殷实,即便不能中举,他亦可回乡继承家业,又何必为了获取科举资格而作弊?此外,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我看得出他心智成熟、诚实守信,不像是会犯这么低级错误的人。
更何况,考试作弊在盛朝可是大事,像是这种学院内部的考试,一经发现是要直接开除的,且不得参加下届科举。而如果是在科举中被发现作弊,那是要永久取消科举资格的,并且会受到杖刑或者流配之类的严重惩罚。
我极力思考着,一旁的东方司业忿忿地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堂堂国子监的学子,竟然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我抬头看着东方,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马侧身拱手道:“杜大人,此事您怎么看?”
我朝他点了点头,问道:“章直讲,卷面上考生的名字是密封起来的,你确定此卷就是程朝阳的吗?”
章直讲拱手答道:“回大人,程朝阳是属下的学生,属下认得他的笔迹,况且他自己也承认了此卷是他的。大人若有怀疑,属下可以当场拆开密封由大人检视。”
我咽下口唾沫,摆手道:“不必了。”
我望向程朝阳,示意反剪了他双手的两个侍卫退下,问道:“程朝阳,你既然承认答卷是你的,那你怎么解释你的策文与小抄的内容如此雷同?”
程朝阳无奈地说:“启禀大人,此卷是学生的没错,但此小抄学生从未见过,至于两者为何如此雷同,学生也无从解释。”
啪一声,东方司业的大掌又拍在了书案上:“无从解释?是无从抵赖吧?这小抄可是在考试期间就已发现了的,不是你夹带小抄入考场的,你的策文怎么可能与小抄几乎一模一样?!”
我想帮腔,奈何事实摆在眼前,我一时也说不上什么,只能废话般地问了句:“程朝阳,你可承认你夹带小抄入考场?”
程朝阳摇头道:“学生断不承认!”
东方司业嗤之以鼻:“哼,哪个作弊之人会承认自己作弊?如今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不承认!”
他降低音量,谦恭地对我说道:“杜大人,考场作弊,按照监规是要即时开除学籍的,且禁止参加下一届科举考试。该如何处置,还请您示下。”
这个东方明,真相还没有查清楚,就要我下定论了。但是我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方便多说什么。
思考片刻,我清了清嗓子,摆出官架子道:“这个处罚着实严厉,如果他真是冤枉的,我们岂不是毁了一个年轻人的大好前程?这样吧,我们给他三日时间寻找证据。三日之后,若他能自证清白,那此事就此作罢;如若不能,就勒令他自动退学吧。东方司业以为如何?”
东方明的脸有些阴晴不定,旋即拱手道:“大人宽厚,下官并无异议。”
离了国子监,我前脚走进郑府,后脚程朝阳也到了。
他进门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径直坐下,而是蹙着眉打量了我一阵,这才不敢相信地说:“你、你是国子祭酒——杜大人?”
我知道他必有这一问,便轻描淡写地说:“是代理祭酒,不过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啊,我说‘我也在国子监’,是你自己理解错了而已。”
他哭笑不得地拱手道:“好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学生程朝阳见过杜大人。”
这时,府内丫鬟进来奉茶,我一面让他坐下,一面端起茶盅道:“你还有心思说这些,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是得罪什么人了吗,竟要这般陷害于你?”
刚刚坐定的程朝阳一脸讶然,复又立起道:“大人竟一点都不怀疑是我用了小抄?”
“朋友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他肃然起敬,拱手道:“能结识郑、不,杜大人这等良师益友,是朝阳今生之大幸。”
古代文人酸腐劲儿又来了,我示意他坐回去,道:“你我年纪相若,身份不同不过是际遇不同罢了。我们言归正传,小抄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他思索着说:“我也觉得是有人故意要害我。可是,我在国子监一不与人争名夺利,二不与人争吵结怨,我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如此大动干戈地构陷与我。”
“你再仔细想想,国子监里有没有人看你不顺眼?”
“思来想去,也只有东方司业似乎对我不甚满意,尤其地震之后,他好像总想在我身上找出点什么错处来。”我正要开口,他又补充道:“可是,我与他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赶我出国子监的。”
我托腮不语,手指在案台上轮回敲击着。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表面看起来,东方司业的确不怎么喜欢程朝阳,按照他的说法,是怕程朝阳影响中举率。可是国子监那么多学子,良莠不齐,又不是只有他程朝阳一人可能考不中,他没有理由针对程朝阳一人。况且,他一个四品大员,若真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陷害一个人,那个人起码也得是他的竞争对手吧,例如将来会跟他争夺祭酒之位的陆司业,又或者是我这个代理祭酒。m.χIùmЬ.CǒM
“栽赃陷害是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的,总会有迹可循。”程朝阳思索半晌,问道:“那份小抄我没有仔细看过,大人觉得笔迹真的与我的一模一样吗?”
“你没有仔细看过?”我愕然:“这是什么意思?章直讲质问你的时候,没有给你看小抄吗?”
他轻轻摇头,狐疑地说:“我一进去,他就拿着我的答卷,问是不是我的。我看了答卷,回答是。他又指了指案上的小抄,问那份小抄是不是我的,我当然说不是了。他质问我为何小抄与我的策文雷同,当我要求他给我看小抄时,他只是拿起小抄在我眼前晃了几晃,这个时候洪主簿进来了,了解情况之后,便说要即刻禀报祭酒和司业。”
“什么?你没有仔细看过小抄?”我眼前一亮:“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小抄的字虽然像是你写的,但是却没有你答卷上的流畅写意,而似乎多了一份刻意的模仿。”
“那会不会是有人在找到我的答卷后,照着我的笔迹和内容重新临摹了一份小抄,然后假意说是找到了与小抄内容雷同的答卷!”
“嗯,之前发现小抄时,没有人认真查看过小抄的内容,只是收存在了国子监的衙署,如今再拿出来自然也无人辨得真伪。如果真是这样,那幕后之人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以手支颐,手指摩挲着下巴循循说道:“如此说来,章直讲颇有嫌疑,他虽进士落第,但博闻强记,亦善临摹名家字画,他若要伪造一份小抄,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我深以为然道:“他既善于临摹,却没有发现小抄有问题,那他至少是知道内情的。可以从他入手,对!从他入手!”
“你们快来看,虎娃画得多好!”这时,盈盈拿着一张宣纸走了进来,她察言观色后马上敛了笑意,改口道:“你们在谈要紧事吧?盈盈鲁莽,先行告退了。”
我和程朝阳相视一笑,此事无须瞒她,我一面接过虎娃的画,一面将小抄的事简要说给了她听。
“竟有这种事!”盈盈听罢义愤填膺地说:“他们不知道做这种缺德事是要断子绝孙的吗?现在怎么办?只剩三天都不到了?到时候程大哥就要被勒令退学了是吗?”
她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仿佛几年前咋咋呼呼的小盈盈又回来了。我拉起她的手,淡然道:“你别着急,我们这不是在商量对策嘛。我跟你程大哥都觉得那个章直讲颇有嫌疑,我打算派人全天候监视章直讲,哦,还有那个洪主簿!”
“我去,让我去吧!”盈盈反握住我的手,正色道:“姐姐,这事儿能交给我去办吗?”
且不论程朝阳是我的朋友加恩人,单就这样一桩百口莫辩的疑案,我就已经很有亲手破案的欲望了。近年来文静沉稳不少的盈盈看来也是如此,我笑道:“你常随着我去国子监,我怕他们都认得你。不过既然你想帮忙,你就负责联络我派去监视的人,好吗?”
盈盈兴奋地连声说好,小脸都粉扑扑的了。程朝阳起身,拱手感激地说:“多谢杜大人,多谢盈盈。朝阳有两位女中豪杰相助,定能洗脱冤屈、化险为夷。”
程朝阳一说,盈盈的脸更红了,羞涩地低头不语。我取笑道:“你看你,刚才还跟个女汉子似的,这么快又成大家闺秀了?”
“女汉子?”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不解地看着我。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用了现代词汇,挠了挠头解释道:“呵呵,就是女中豪杰的意思,‘女汉子’是我自己瞎编的。”
我们随即拟定了监视的方案,并立刻派人执行,由盈盈统一调度,随时将可疑情况报告给我和程朝阳。
注释:
①莅试:通过莅试的学子方有资格参加当届的科举考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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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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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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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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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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