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葳蕤,把她的小脸照得恬静婉约。
她噘着小嘴,“小哥哥,你是不是去薄情馆找姜姐姐了?”
“啧,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妹妹。”
少年桃花眼含笑,“你哥哥我可是大好人,问陆景淮要那些东西,其实是用来跟姜无忧交换高手明日劫亲用的。小词儿,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机智、特别伟大?”
小姑娘满脸嫌弃,“小哥哥最多只是把旧院的商铺和地契给了姜姐姐,那些桑田,肯定是你自己贪了。”
沈长风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小没良心的东西,中间商不得赚点儿差价啊?”
谢锦词别过小脸。
千亩桑田啊,
那叫一点儿差价?!
小哥哥如果经商,肯定是个大奸商!
“明日之事,小哥哥打算怎么做?有几成把握?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谢锦词话音刚落,忽然被拉进一个温润怀抱。
少年拥着她,嗓音低沉撩人:
“我要的,并非郭顾两家无法联姻,而是一府恒阳,从此再无郭家。”
顾府。
黎明前,身穿嫁衣的新娘立在檐下,静静仰望天穹上那一抹弯月。
当月儿隐去时,就是她出嫁的时候了。
府上已经忙碌起来,准备为她点妆的侍婢,清点嫁妆的管家,送亲的小厮……
不胜枚举。
分明从前是不得宠爱的庶女,一朝出嫁,排场却如此体面盛大。
顾宜婷轻抚嫁衣,泪水无声滑落脸庞。
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穿上这身衣裳,由心爱的男子牵上花轿,拜天地,拜高堂,从此夫妻和鸣,白头到老。
而今她如愿穿上这世间最美的嫁衣,却要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
她的人生,从来都由不得她选。
外院忽然变得吵闹。
有婢女急匆匆跑进来,“小姐,郭家公子来了,说、说是要提前见见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不等她说完,一个身着锦袍、油头粉面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进了院子。
男人喝得烂醉,怀中搂着一个美人儿,身边更是簇拥着七八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瞧见顾宜婷,他色眯眯地打量,“哟,几年不见,表妹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看来这门亲事,我不亏嘛。”
他笑容猥琐,胳膊一伸,又揽了一位美人入怀,“压箱底儿的小人册,表妹可要好好看一看,我最不喜欢在床上像条死鱼的女人了。”
“夫君,你可真坏!姐姐未经情事,哪里放得开啊,不如今夜洞房,让姐妹们陪着姐姐一块儿伺候您,可好啊?”
女人们咯咯娇笑,芊芊玉手在男人身上摸来摸去,挑衅地看向廊檐下身着嫁衣的纤瘦少女。
郭策自是欢喜答应。
他瞥了眼垂眸不语的顾宜婷,觉得这个女人死板无趣得很,顿时没了初见时的兴致。
他搂着美人往外走,醉酒后的粗噶嗓门传出老远:
“走,夫君带你们去醉春楼玩儿!呀,燕燕不想去醉春楼,想去画舫?依你,都依你,只要有美人儿和美酒,去哪里不都一样?……”
打情骂俏声逐渐远去。
顾宜婷抬眸,天际泛着鱼肚白,正将破晓。
今日她出嫁。
而她要嫁的那个男人,却当着她的面,堂而皇之地带领一群小妾去风尘之地寻欢作乐。
她收回凄凉目光,转身踏入闺房,等待梳妆。
因着今日劫亲,谢锦词起得很早。
谁知陆景淮比她起得更早。
“操,沈长风去哪里了?!”
一声愠怒高喊,惊得树上的鸟儿纷纷扑腾翅膀飞离小院。
谢锦词忙奔到门外,只见陆景淮扶着沈长风的房门,表情愤愤不已。
小姑娘心一沉,那股莫名的不安陡然放大。
“我就知道沈长风靠不住,他肯定是卷着我的地契和银子跑路了!等回到临安,小爷我……”
“陆哥哥,”
谢锦词冷静打断他,“我家小哥哥并没有跑路,昨夜他的确找了人手。”
“那他为何不在房间?”
少年将信将疑。
临街院墙外,依稀能够听见喜庆的唢呐声。
谢锦词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细声:“想必顾家花轿已经抬出门了。陆哥哥,咱们要快些赶过去才是。”
话音落,有小厮焦急冲进院子,对陆景淮拱手道:
“公子,我家公子听闻郭家收到城北马贼的拜帖,说是今天要劫掠新娘子和嫁妆,刚才骑着马就出了府!小的怕他孤身前去拦截马贼,会出事啊!”
恒阳历来有马贼出入,常常劫掠百姓。
因为神出鬼没,加上官府无能,所以导致城中百姓苦不堪言。
后来马贼们的胆子渐渐大了,甚至开始劫掠城中富豪。
今日郭家迎亲,他们甚至嚣张到提前给郭家下拜帖,挑明了要前往劫掠。
陆景淮满心担忧堂哥,顿时也顾不上抢亲的事了。
他紧忙吩咐小厮去牵马,而后看向谢锦词,“词儿,我……”
“陆哥哥,你且放心去吧。恒阳王府门前有一棵大槐树,我在那里等你。”
小姑娘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鹿眼澄澈水盈,里头倒映的全是他的模样。
陆景淮忽然很想拥她入怀。
但他到底忍下冲动,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府。
四角垂流苏的花轿,逶迤行在古巷长街。
恒阳王府迎亲,排场很大,引得沿街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街边的酒楼里,沈长风自斟自饮。
一府主簿郭容卿,就坐在他对面。
四十多岁的读书人,因为郭家而彻底断了仕途。
他目睹这场迎亲的派头,摇了摇头,“郭家已是江河日下,我能理解顾家主母想拉一把娘家的心思,但她不该把女儿送进火坑。”
“左右又不是她生的女儿。”
沈长风没好气,“郭大人,我花银子请你上酒楼,不是让你发表对郭家的看法。我问你,你之前答应引荐给我的那几位商人呢?”
他还等着吞并桑田呢。
郭容卿咳嗽一声,“这个……”
少年冷笑:“他们不愿意跟我合作?”
“是。他们说沈公子是读书人,做生意这种事,大约只是头脑一热。他们现在跟郭家合作得很好,如果贸然决裂,结局未知。他们冒不起这个风险。”
少年修长指尖敲击着桌面。
良久,他饮下一盏酒,“看来,非得我亲自跑一趟郭家了。”
少年离开酒肆时,忽然回首,“对了,忘了问郭大人,你的手指……”
郭容卿垂眸。
他的左手小指,赫然断掉半截。
他笑了笑,把左手藏进袖中,“陈年旧伤,不足挂齿。”
“这样啊。”
少年笑容温温,仿佛不曾放在心上。
郭容卿从楼上张望,看见长街上游人如织。
那个青衣雅致的少年郎,慵懒地披着绣银鹤望兰大氅,迎着早春的料峭寒风,往郭家王府而去。
他逆光而行。
像极了十七年前,边域北疆上那个独对千军万马的男人。
而他嫣红唇角噙着邪肆浅笑,桃花眼里暗藏杀伐决断。
其气势,
犹如——
君临天下!
郭容卿揉了揉眼睛,暗道自己真是老了,临安城的世家公子而已,或许比旁人更多几分智谋,但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气场?
城北。
荒野丘陵里,只有一条杂草丛生的青砖驿道通往城北大门。
山坳口,一位俊雅如玉的男人横刀立马守在驿道旁,姿容凛冽,不动如山。
山风吹动他的袍裾,本该温柔的眉眼,镌刻上凛冽寒意,手中长剑出鞘半寸,锋利至极。
他静静等着。
山谷深处,马蹄声起。
它们铺天盖地而来,脚下的土地都因此震动。
近百名马贼,终于出现在男人的视野之中。
他们瞧见陆聿之,纷纷大吼:“没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大爷们滚开!”
说话间,一夹马肚疾驰而来!
陆聿之面不改色。
剑鞘落地,男人挥剑而上!
鲜血四溅!
剑光映亮了男人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
有杀戮,亦有柔情。
有沉痛,亦有坚定。
花轿绕着长街缓缓前行。
顾宜婷端坐其中,喜帕遮掩下,妆容精致的脸庞沉滞黯然。
她想起许多从前的事。
十岁那年,祖父过寿大摆筵席,她被姐姐顾明玉故意泼酒,湿了衣裙,洋相尽出。
她乃庶出女,自小深谙宅院的生存法则,即便受了天大委屈,也只会低眉顺眼、逆来顺受。
她默默离席,却有一位少年追了出来,递给她一方帕子。
她愣怔未接,那少年竟自顾在她身前蹲下,一点一点,温柔而仔细地替她擦去裙摆上的酒渍。
这个少年,便是陆聿之。
两人从此熟络起来,随着年岁增长,早已互诉情衷。
她了解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在感情上,他是柔情似水的男人。
在商场上,却也算得上杀伐果断。
他明知顾家乃名门望族,而陆家只是小门商户,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上门提亲。
嫡母大怒,将他狠狠羞辱了一顿,同时也把她软禁在不见天日的一隅院落。
半年前,他们约定了一起私奔,在被嫡母抓回来时,他跪在顾府所有人面前,坦坦荡荡地告诉嫡母,他心悦她。
然而这桩婚事始终得不到认同。
阻拦千重,可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
他买通顾府婢女,一次又一次地递书信进来,一遍又一遍地在信上写着,他心悦她。
他心悦她,
他喜欢她啊!
这样一个男人,她此生却只能错过。
她有姨娘,有弟弟,她的人生,永远都被嫡母拿捏在手中,容不得半点反抗与违逆。
身着嫁衣的少女,苦涩绝望地闭上眼睛。
蓦地,花轿一颤,观望的人群发出惧怕惊呼。
她听见轿外有人粗声喊道:“劫亲!”
不待她反应过来,花轿已重重落地,而她连盖头都来不及掀,整个人就被拖出花轿,稳稳落在一方马背上。
颠簸间,她心中的惧意竟慢慢散尽,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wWW.ΧìǔΜЬ.CǒΜ
她只知道,
今日,
她再不必嫁给别人了。
城北郊外,鲜血染红了陆聿之的锦袍。
百名马贼,犹如江水般滔滔不绝,杀之不尽!
那个斯文了多年的男人,浴血其中,俊脸上透着酣畅淋漓的快意。
身为男人,他不能握住心爱女人的手,他只能握着他的剑,与她隔着半座城,为她斩去威胁到她的隐患!
哪怕,
结局是错过抢亲的时辰,
从此再无机会与她相守一生……
背后的马贼,陡然一刀划过他的左臂!
鲜血四溅,红得刺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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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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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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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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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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