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小船破开河面迷雾,悠然驶至渡口。
船娘的笑闹声里,青衣少年徐徐登岸。
他摇开一把青面折扇,单手负于身后,如同富贵风流公子,好心情地沿街闲逛。
目之所及,皆是繁华。
“薄情馆……”
他挑眉望着匾额,“这名字,倒真的很有意思。”
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踏进去。
“谢锦词啊谢锦词,你不好好待在府里,居然跑到恒阳旧院……怎么,你哥哥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府里寂寞?还是说,你想做哥哥的小花魁?”
少年轻笑,随手招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三千两银票,包下薄情馆一晚,够不够?”
……
今夜,薄情馆被人清场包下。
十二名舞姬在厅堂中翩翩而舞,从楼上天字号雅座里,能够以最佳的角度欣赏到她们娇软曼妙的舞姿。
姿容艳雅的少年郎,披着鹤望兰绣银大氅,慵懒靠坐在软榻上。
姜无忧巧笑倩兮,柔弱无骨地坐在他腿上,“世人都说沈家四公子才学冠绝江南,更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今夜一见,名不虚传……”
涂着丹蔻的细白手指,轻佻地搭上少年的肩头。
她咯咯娇笑,蹭了蹭他的胸膛。
美眸所及,是少年轮廓完美的面庞。
指尖一点点抚过少年的脸。
这张脸,竟隐约与她年轻时有三分相似。
不过……这头颅甚美,用来做酒器,定是极妙……
沈长风握住她的细腕,桃花眼中噙着笑意,“不好意思,我更喜欢年幼的小姑娘,能不能换个女人伺候我?好歹也叫那三千两白银,物有所值不是?”琇書網
姜无忧神色瞬间狰狞。
她很快掩饰好情绪,起身理了理云鬓,启唇唤道:“谢锦词。”
屏风后,谢锦词被两个侍女带了出来。
她早就听见沈长风的声音了,如今见到那张脸,感动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小哥哥!”
她喊了声,如同受惊的鸟儿,飞奔到少年身边。
沈长风朝她张开双臂,笑意温温,“我的小词儿,遇见危险时,只有你哥哥我会来救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意料之中的香软娇躯并没有扑进怀里。
谢锦词抬手就给了他一记爆栗,“你现在应该在上京准备春闱会试才对!小哥哥,你不去参加科考,反而来恒阳逛青楼,实在可恶!义父知道了,定会剐下你一层皮!”
“……”
沈长风好想扭头就走。
然而他忍住了。
谢锦词训完他,又默默蹭到他身后。
虽然小哥哥很坏,虽然嘴上说着讨厌他,但不知为何,这世上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就是这个少年。
沈长风优哉游哉地摇着折扇,一副要走的架势,“有劳姐姐替我照顾小词儿。”
姜无忧倚在玳瑁屏风边,把玩着纤长指甲,笑道:“她是薄情馆的人,奴家自然会好好照顾。”
沈长风微笑,“从现在起,不是了。”
“奴家说她是,她就是!怎么,沈公子想跟奴家抢人?!浔水帮尚且入不了奴家的眼,你沈长风,又算什么东西?!”
她说完,十几道黑影悄无声息落在雅座内。
黑影手持刀剑,利刃直指沈长风。
少年唇畔笑意更甚,“若我今晚,非要带她走呢?”
姜无忧以袖掩唇咯咯娇笑,“沈公子,进了薄情馆的女人,没有能够活着出去的。这条规矩是我订下的,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少年饶有兴味,“换言之,只要付出一条命作为代价,我家妹妹就能离开,是不是?”
姜无忧挑了挑眉。
绣花鞋点地,她围着屏风踱了一圈,眼眸含媚,“读书人很聪明,花样也多,所以奴家平生最恨读书人。沈公子,我不知道你想玩什么花样,但这里既然是薄情馆,那么规矩就由我订。来人。”
一位美婢,捧着漆盘盈盈出来。
漆盘上搁着两盏酒。
姜无忧娇滴滴倚着屏风,笑靥如花:
“这两杯酒,一杯无毒,一杯剧毒,若无解药,一刻钟内必定七窍流血,毒发身亡。沈公子,奴家此人最是心善,你要谢姑娘离开,可以。只要你们兄妹二人饮下这两杯酒,活着的那个,就能离开。”
谢锦词皱眉,“姜姐姐……”
“谢姑娘,你喊奴家姐姐也是无用的,规矩就是规矩,无可更改。我曾跟你说过,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生死当前,你这好哥哥,最后必定会选择保全自己、全身而退,你信是不信?”
谢锦词还没来得及回答,
沈长风把两盏酒倒在一处,豪迈地一饮而尽。
“小哥哥!”
她失声。
“恒阳美酒,名不虚传。”
少年擦了擦唇角。
姜无忧神情僵硬,纤纤玉指扣紧屏风,似是不敢置信。
少年弯起桃花眼,“姜姐姐,读书人中,有负心薄情的,却也有侠肝义胆的。不巧,我沈长风,恰是第二类呢。”
姜无忧冷笑一声,抬手作请:“你们走吧!”
谢锦词才不肯走。
她朝浓妆艳抹的女人伸出手,小脸清寒,“解药!”
“谢姑娘,薄情馆的规矩,不可更改!”
沈长风握住小姑娘的细腕,“词儿乖,你与这老女人有什么好说的?”
一丝漆黑血液,从他的唇角渗出。
那是中毒的迹象。
姜无忧瞥他一眼,“我是老女人,可沈公子……连老去的机会都没有。”
“是啊,我已经没有老去的机会了。”
少年叹息,“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故国如梦,姐姐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就从没想过回去看看?”
谢锦词怔住。
小哥哥是怎么知道,姜无忧乃狄国人的?
她望向姜无忧。
浓妆艳抹的女人,正眉头紧皱,眼睛里满是戒备。
两道污黑血液,
从沈长风的鼻子里流出。
少年随意擦去,“薄情馆虽坐落于江南恒阳,楼内的一陈一设却都带着别国影子。帘幕上湘绣的竹节秋海棠,博古架上雕刻的扶桑,以及这酒盏上金枝槐的纹饰……若我没有猜错,世间仅有两支的点翠蓝玉簪,其中流落临安城的那支,是姐姐的吧?”
姜无忧盯着他。
渐渐地,她敛去周身那股子风尘气,高雅地朝沈长风福了福身,“狄国先主之后,姜无忧有礼。不知沈公子……究竟是谁?”
“我?临安沈家四公子啊,若是乡试解元郎的名气更大些,姐姐记住后一个就好。”
污黑血液,从沈长风双耳流出。
似是感觉不到痛苦,他慢条斯理地擦拭污血,笑容邪肆,“不论我究竟是谁,我都没想过姐姐会因为这个给我解药。姐姐成立薄情馆二十余年,却订下如此不通人情的规矩,想来做生意是小,心怀怨恨、意图报复才是真。
“我愿为姐姐除掉心头之恨,不因别的,只因我母亲,与姐姐有着同样的姓氏。”
姜无忧紧紧盯着他。
玉白细手,蕴着内劲,生生抠进了玳瑁屏风。
屏风上蔓延开无数裂痕。
她自觉失态,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想来姜姐姐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
少年笑着,不停擦拭脸上的血液。
他的眼睛很红,仿佛下一瞬,就会有鲜血流出。
死亡就在眉睫之间,
但他仍旧谈笑风生。
仅仅是这份定力,就足以让姜无忧另眼相看。
她忽然妩媚一笑,明艳不可方物。
“好,我姜无忧,就暂且信你一回。”
她示意婢女拿来解药,“那个叫做郭容卿的男人,我要亲手杀了他!若你能将他引来此处,我会给你一份天大的好处。若你不能帮我,沈长风,不论你是何身份,那座博古架上,都将会多出你的人头!”
她说完,打了个手势。
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顾明玉,衣不蔽体,由两个侍女拖着过来。
她蓬头垢面地趴在地上,瞧见眼前有一双青色云根靴。
她慢慢抬起头,就看见少年青衣如雪,温雅端方。
她如蒙大赦,哭着揪住少年的袍摆,“呜呜呜四表哥!这个女人丧心病狂,她竟然让人毁了我的清白……她竟然毁了我的清白!”
沈长风已经吃过解药。
他淡漠地瞥了眼地上的女人,“所谓清白,指的应是人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而非身体干净与否。在我看来,表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就没了清白。”
无心之谈,令姜无忧神色微动。
谢锦词看见她轻抚过小指上缠着的褪色红绳。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姜无忧轻笑,“看来,这位顾家表妹,十分惹沈公子讨厌。”
她在顾明玉身边蹲下,纤纤玉手轻抚过她的面庞。
冰凉潮湿的指尖,令顾明玉浑身发抖。
她恐惧地咽了咽口水,“四表哥,救我……救我……我喜欢的人其实一直是你,只要你救下我,我马上跟沈廷逸和离,咱们在恒阳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好不好?!”
她刚刚在隔壁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明白这座薄情馆并不简单,这个叫做姜无忧的女人,更不简单。
她视之如天的沈家和恒阳王府,对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而能够与这个女人谈判的,似乎只有她从前根本看不起的那个病秧子!
沈长风,
分明就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四表哥……”
顾明玉声音发抖,含着浓浓的哭腔与悔恨。
她喊完,
“咔嚓”一声脆响,
姜无忧直接扭断了她的脖子!
“沈公子,这是我的定金,你满意否?”
女人微笑。
沈长风无所谓地站起身,牵着谢锦词离开。
一名婢女上前,谨慎道:“主子,是否需要跟踪他们?”
姜无忧摇头。
在她第二遍询问沈长风身份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相信了他。
她很看好沈长风,因为这个少年心狠手辣、城府极深,更有着同龄人所不曾有的勃勃野心。
最重要的是,他还拥有足够支撑他野心的智谋。
假以时日,他定能在这个国度大放异彩。
不愧身上流着姜家的血……
可这些,都已与她毫无干系。
从她逃离姜家那座牢笼起,姜家的一切,她都视之漠然。
倒是去年岳将军来找过她,问她要走了点翠蓝玉簪,不曾想,竟是为了给这个少年铺路……
也罢。
权势之争,她从来都憎恶。
当初如何选择,而今,亦是初心不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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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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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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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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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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