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容雅致的青衣少年推门而出,先是朝着陈家夫人作了一揖,后才笑吟吟道:“郎有情,妾有意,好一段感人的爱情故事。”
紧随其后的是降鹤院的掌事丫鬟疏桐。
她性子沉稳,行事规矩有方,颇受江老太太器重,在场的人多少都识得她。
此处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她在赶来的路上便听了个大概。
沈府纳妾,入后门也就罢了,竟还被亲家截胡,平白让外头人看笑话,真真是让沈家蒙羞,颜面尽失!
她面带得体浅笑,有条不紊地与人一一行礼,清晰吐字道:“奉老夫人之命,二公子纳妾一事,即刻终止,给张小姐带来的损失,皆由老夫人代为补偿。”
张嫣然自行揭下盖头,眸中水光清亮,唇角却是发自内心地上扬。
沈陆离朝她微微欠身,与沈长风对视一眼,沉默地站到他身后。
张祁铭也松了一口气,挣扎许久终是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屁股愁眉叹息。
周敬轩感激地看了眼沈长风,深情晦涩的目光良久定格在那抹瑰红身影上。
方才情急之下,他承认了自己的感情,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多此一举了。
一切尘埃落定,张嫣然到底不必嫁给沈廷砚,却,也不可能嫁给他一介残废。
他不该逾越的。
从未得到过她,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少年唇边牵出一丝苦笑,狼狈转身,欲要离开。
张祁铭瞪向他,吼道:“周瘸子!你去哪儿?!”
甫一听见这个外号,周敬轩羞愧到了极点,好似全身被扒光一般,将最致命的缺点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众人眼前。
他低下头,一心想要逃离这里,连马都顾不上骑,一颠一跛,走得飞快。www.xiumb.com
他尽量保持着平衡,奈何天生脚疾,越是刻意为之,看上去反而越滑稽。
每一道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他都感受得到。
有嘲笑,有讥讽,有蔑视。
如芒在背。
他心乱如麻,以至于忽略了那唯一一道,怯意与炽热相融交织的温柔眼神。
“敬轩哥哥,等一等!”
少女的嗓音婉转如黄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他双耳,直触心底。
绣花鞋荡漾于地的细碎声响由远及近,周敬轩像是被定在原地,身体紧绷,舍不得再走一步,亦不敢转身回头。
“敬轩哥哥……”
少女再次唤他,嗓音微微起伏,应是一路小跑过来,受了累。
周敬轩没有应声。
少女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周敬轩苦笑,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想娶她,千万分真。
从两年前他在张府见她的第一眼起,这个想法便化为一颗无形的种子,深埋于心,星霜荏苒,生根发芽,直至现在,覆水难收。
他启唇,还未发出声音,便听少女小小声道:“嫣然……愿意嫁的。”
轰!
自卑筑成的围墙,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周敬轩再也忍不住,回身紧紧抱住少女,哑声道:“嫣然,嫣然……谢谢你。”
谢谢你,也愿意。
梦里寻她千百回,今夜丽人归,明月成双影。
“周敬轩,你真是够了!还不赶紧放开我妹妹!”
张祁铭眉心一皱,手忙脚乱地冲上前将两人分开。
他把张嫣然拉到身后,微胖的身躯稳重而立,宛如一堵墙,把周敬轩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周敬轩整张脸都红了,结巴道:“张、张祁铭,我……”
“你什么你!叫我大哥!”
“大哥!”
周敬轩毫不犹豫。
张祁铭得意极了,想笑却又生生忍住,拍了拍自己的肚腩,佯装严肃道:“周贤弟,打算何时来我家提亲啊?”
“明日!”
周敬轩脱口而出,想了想,又改口道:“不,今日,就今日!待我回家禀明父母,立刻就带着聘礼上门提亲!”
张祁铭睨他一眼,“瞧你猴急的,可别吓坏了我妹妹!”
周敬轩连忙紧张地去看张嫣然。
温顺婉约的少女,眼含期待,弯着唇,冲他柔柔一笑。
鬼使神差地,他越过张祁铭,飞快地握了下少女的手,轻声道:“等我。”
见张祁铭变了脸色,他立马转身走人,根本不给对方骂人的机会。
倚在后门看戏的沈长风,温笑提醒道:“敬轩兄,可别忘了你的马。”
周敬轩无奈,只得回头牵马,却被张祁铭逮了个正着,挨了一脚才算翻篇。
送亲的队伍原路返回,余下陈家数十人,把沈府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家夫人不悦地挥挥手,打发小厮们先行回去,只留了个婆子与自己一道。
疏桐两步上前,对着她微一福身,恭敬道:“老夫人请亲家夫人去降鹤院一叙。”
陈家夫人脸色稍霁,跟随她步入后门,脚步顿了顿,道:“麻烦将沈廷砚也一同唤来吧,纳妾一事,他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
疏桐颔首应下,打算先带陈家夫人去降鹤院,再另派人去齐光院寻二公子。
正要继续带路,身后响起一道温醇嗓音:
“小词儿还躲在那里作甚?亲家夫人要见二哥,你还不快去请人?”
木门后面,模样乖巧的小姑娘规规矩矩地走出来。
她睁着一双澄澈鹿眼,不舍地往门外看了一眼,细声道:“我这就去。”
热闹结束,府外远观的人也零星散去。
沈长风望着那些交头接耳、频频回头的各色路人,勾唇道:
“五弟这步棋,走得甚妙。妾从侧入,人尽皆知,你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花轿抬到后门,既是要我听见声响,及时替你解围,又让旁人谈及此事时,只会说是沈府的当家主母不懂规矩。
“今日过后,饱受非议的人本该是你,如今那些风言风语,却全都飞进了紫藤院。呵呵,反将一军,倒是有趣。”
面容清隽的白衣少年,静立寒风之中,淡声道:“若没有四哥,这步棋恐怕也下不成。”
“你倒是学会抬举我了。”
沈长风挑眉,桃花眼带着三分揶揄,“既是一条船上的人,五弟有难,我岂有不帮的道理?不过话又说回来,五弟天生一张庸人勿扰的脸,却歪打正着入了周家小姐的眼。我瞧着周家的背景也算过得去,配你绰绰有余,不如五弟娶了那周小姐?也算为临安除了一害。”
沈陆离眺望深巷,眸中古井深沉邃黯。
沈长风轻笑着摇了摇头,懒洋洋迈开步子,往凌恒院而去。
白衣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宛如雕像。
良久,他垂下眼睫,自语道:“我想娶的人,已经死了啊。”
沈府,齐光院。
纤瘦素雅的年轻女子独坐在飞檐六角亭中,虚盯着西墙某处,神色游离。
她穿一身云烟紫对襟马面裙,外披同色雪氅,手握水磨白铜的瓜棱形暖炉。
远远一见,仿若美人入画,满园风光尽失颜色。
谢锦词踏进院门时,入目便是这样一幅清雅景致。
她有意放慢脚步,唯恐打扰到亭中之人。
陈语薇一早就察觉到有人来了。
余光瞥见一抹小小的身影,走得小心谨慎。
她莞尔一笑,待来人走得近些,方才指向墙根处的一丛枯黄干瘪的灌木,温声道:“你可知,那是什么?”
女子面容温婉,眉间浮上几缕轻愁。
谢锦词认真看了看那丛难辨其形的灌木,而后赧然摇头。
陈语薇并未看她,自顾道:“那是紫蔷薇,春夏交际之时开得最盛,也最美。只可惜我将它移栽至院内,它却没能成活,枯败三年,从未开过一朵花。”
谢锦词盯着那树蔷薇又看了许久,细声道:“夫人若是想看蔷薇花,何不重新移栽一株呢?”
静坐的女子,目光微怔,许久没有再接话。
谢锦词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暗自懊恼,便听一声呢喃裹挟风中,烟雾般消散:
“花儿败落,可以新栽,但有些东西,却永远都无法重新来过。”
小姑娘不解地歪了歪头。
陈语薇拢了拢暖炉,笑道:“瞧我,好端端的,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望向谢锦词,唇边弧度清浅,“我见过你,你是四弟身边的小丫头吧?来齐光院,可是有事?”
谢锦词想到此行的目的,稍稍斟酌了一下,稚声道:“陈家夫人在降鹤院拜访,想请二公子前去一叙。”
陈语薇蹙了蹙眉。
母亲每回来沈府,都是直接到齐光院寻她,今日却是反常,不仅人去了老夫人那里,要见的还是自己的夫君,沈廷砚。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锦词没等到她的答复,出声唤道:“二少夫人?”
陈语薇回过神来,如实道:“恐怕你要白跑一趟了。廷砚三日前便动身去了江陵,至今还未归来。”
谢锦词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二公子竟然不在府中?
陈语薇淡笑着解释:“是要紧的生意事,不得不去。”
谢锦词点点头,刚准备告辞回去复命,陈语薇站了起来,掩去眸中心事,颔首道:“来的既是我母亲,我便同你一起去看看吧。”
谢锦词应了声好,乖巧地走在前头带路。
还没跨出院门,一个婢女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见到陈语薇便直直跪了下去,皱着脸激愤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奴婢从外面采买回来,听见四处都在议论,说沈家的二公子新纳了一房妾!”
陈语薇眸光一黯,捧着暖炉的双手不动声色地收紧,又缓缓松开。
谢锦词知晓婢女所言只是道听途说,正要将具体的事情经过详说一番,身旁的清瘦女子却无动于衷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她的语气极淡,似乎自己的夫君纳妾,与她一点关系也无。
婢女有些着急,“可是夫人……”
陈语薇打断她的话,转向谢锦词,“走吧,去降鹤院。”
谢锦词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得默默把真相吞入腹中,心情复杂地与她一同离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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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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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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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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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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