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风把花盆抱出来,在手中掂量了一番,羽玉眉微蹙,“花盆似乎也有些沉。罢了,还是我拿着吧,小词儿只管跟着我。”
谢锦词:“……”
于是,谢锦词顶着周遭难以计数的羡慕与赞美的目光,木着脸跟随沈长风踏入书院。
白鹿洞书院设有甲、乙、丙、丁四类班级,每类班级又细分成一至十个班,以此来区别学生的成绩优差。
前院授课,后院则是学生们用膳就寝的地方。
寝屋都是一座座四合小院,有四人一间、十六人一院的,双人间、八人一院的,多为穷苦学子或平民子弟所住。
家中富裕些的,或生于世家大族的,都是单独住一间房。
沈长风在甲一班,寝屋独立,与沈陆离同院。
一进寝屋,谢锦词啪的一声关上门,仰着小脸去瞪少年。
“啧,小词儿这般看我作甚?莫不是你哥哥我长得太好看了,让你移不开眼?”
沈长风笑眯眯地把花盆搁在窗前的花几上,两个箱箧一并塞进小姑娘手里,晃悠悠地往内室而去。
“我先眯一会儿,未时六刻(下午两点半)是童夫子的经史课,小词儿记得提前两刻钟喊我用膳。对了,我要吃麻椒鱼头和清蒸三鲜瑶柱。”
谢锦词拎着沉重的箱箧,吃力地追上他,“若是那些夸赞小哥哥的人,知晓你根本就是表里不一,会作何感想?”
沈长风往拔步床上一倒,扯过被子盖在身上,眯着眼睛懒洋洋道:
“我不说,小词儿也不说,他们如何会知道?还有,在外头,你不准叫我小哥哥,要叫公子。”
他桃花眼弯起,勾唇一笑:“来,叫一声听听看。”
谢锦词快被这厮气死了!
……
整理好书籍和衣物,又把屋子打扫了一遍,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冬日的阳光从雕花槅窗里照射进来,给花几上的翠色植物笼上一层浅薄的光晕。
谢锦词从院子里打来井水,细心地往花盆里浇灌。
昨日的那场雨,似乎是秋与冬的分隔线,雨过虽天晴,天气却骤然变寒,就连那带着几丝暖意的阳光,今日也染上了几分凉寒。
小姑娘趴在窗台上,有些出神地盯着一处。
离开扬州这么些天,不知平轩伯爵府一切可还照旧?
她的消失于伯爵府而言,无异于细小的石子投入宽广的湖面,涟漪都掀不起来。
那个被她当做家、生活了七年之久的地方,她再也回不去了。
可如今留在临安城,也绝不是长久之计。
爹爹亡故,叔父掌管着谢氏一族,她无法投奔谢家。
唯有寻到母亲的娘家,也就是她未曾谋面的外祖父母,她才有可能结束漂泊。
当初娘亲嫁给爹爹,家里人极力反对,可娘亲太爱爹爹,宁愿违背父母之命,也要嫁给爹爹。
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娘亲与娘家并未有过往来,谢锦词的记忆里,也从未有过外祖父母的影子。
她只听人提起过,她的外祖父在上京为官,其余的一概不知。
小姑娘抚上腕间的玉镯,小鹿眼里闪过一丝向往与不确定。
镯子是娘亲留给她的,是她寻亲的唯一线索。
可她不确定,外祖父母是否会接纳她。
良久,
她细眉轻蹙,清澈黝黑的眼睛里光芒细碎,闪烁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坚毅。
她要去上京!
不论结果如何,她都要寻到亲人!
吱呀一声轻响,左面寝屋的槅扇被推开,清隽的白衣少年面无表情地穿廊过院。
透过雕花槅窗,谢锦词瞄见沈陆离手上拎了个食盒,想必是去厨房取午膳。
她想到小哥哥临睡前的吩咐,估摸着自己也该去厨房了。
她摸了摸花盆里翠色植物的叶片,将腕上的镯子藏进衣袖里,转身也拿了食盒往外走。
刚踏出院门,只见小径另一端行来一群人,乌压压的身影,让人下意识想要躲开。
为首的是位少年,一身红衣十分醒目,被一群小厮簇拥在中间。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生得色若春晓之貌,眉目间却满是顽劣与不屑。
“哼,要不是看在我爹和我哥的面子上,我才不会跟你们这群蠢东西回书院!说是教书育人,可这地方分明和监牢没有两样,哪里是人待的?!”
“是,小的们蠢笨至极!”
“是是是,公子说得极是!”
“公子的话自然都是对的!”
……
少年随口一句话,便有一群小厮哈巴狗似的连声附和。
这架势,似曾相识。
不就是那惨背黑锅的陆家公子?!
谢锦词心中一慌,连忙低下头,抱着食盒绕到另一条小径上,打算溜之大吉。
却不想,怕什么来什么。
那红衣少年瞥了她一眼,眉毛一扬,高声道:“你站住!”
谢锦词惊得差点把食盒扔出去!
她被迫停下脚步,垂着头细声道:“这位公子……唤我有何事?”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少年狐疑地盯着书童打扮的谢锦词。
这细弱的身形,貌似有些眼熟。
谢锦词顿时紧张起来。
那日在铜雀楼门口,他们的确见过,可毕竟匆匆一眼,况且她现在已是书童打扮,难不成这人认出她了?
她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有小厮拍马屁道:
“公子每日在街上都能碰见许多人,兴许偶然见过,也不一定呢?能入公子的眼、被公子记住,是这臭小子的福气啊!”
谢锦词:“……”
少年眯了眯狭长凤眼,一字一句道:“抬起头来。”
谢锦词无奈,只得依言照做。
四目相对,少年立即皱起眉。
只见小小的书童,脸色蜡黄,满脸病态,宽大的青衣穿在瘦小的身体上明显不合身,简直丑得不能再丑。
倒是一双眼睛生得出彩,又大又圆,水灵黝黑,里面还倒映着他的模样,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谢锦词不确定少年是否认出了自己,但她见识过少年在铜雀楼门前凶巴巴骂人的样子。
她又惧怕,又愧疚,怯生生道:“公子若是没别的事,我得去厨房给我家公子准备午膳了……”
少年见她畏首畏尾,一副害怕自己吃了她的模样,心中十分不喜,沉声问道:
“你家公子是谁?沈四?沈五?还是那周瘸子?”
周瘸子?世上竟有人叫这种奇怪的名字?
谢锦词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陆公子给人恶意取的外号。
她瞅了他一眼,“是沈四公子……”
少年面露嫌弃,“嘁,原来是沈长风的书童啊……他惯会做表面工夫,成绩那么好,还养什么书童啊,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心地善良?真是会装!
“依我看,你还不如跟着小爷我,天天带你吃香喝辣,哪里需要你去厨房取那劳什子午膳?”
谢锦词突然很想上前与他握个手。
终于有人和她一样,看得清小哥哥真实的样子了!
小哥哥既然肯在陆家公子面前表现出真实性情,说明是相信陆公子的为人的,就像他相信傅听寒一样。
可这陆公子话里话外都是对小哥哥的嘲讽,好像与小哥哥的关系并不怎么友善。
莫非……是陆公子的名声太差,说出去的话根本没有人相信,所以小哥哥才对他无所忌惮的?
谢锦词抬眸看向少年,略微沉思了下。
嗯,应该是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色若春晓的少年,以为沈长风的小书童对自己开出的条件动了心,展眉笑了笑,继续煽风点火:
“你还在犹豫什么?我可比沈长风那家伙品性高尚得多!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陆景淮是何等人物?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我绝不动口,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我从不动拳头!要知道,我陆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话音刚落,便有另一道声音接连响起:
“陆二啊陆二,你一天到晚都没个正经。何必非得针对覆卿?咱们好歹住一个院儿也三年多了。”
谢锦词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锦衣少年带着两个小厮出现在抄手游廊里。
少年走得不快,一颠一跛的,明显是有脚疾。
陆景淮忙过去与他勾肩搭背,“好你个周敬轩,竟这般维护那沈覆卿!你忘了上回他是如何让我在童夫子面前出丑的了?”
“明明是你自己在课上睡着了,童夫子喊你背书,人家覆卿好心叫醒你……”
“可拉倒吧你!整座书院哪个夫子不晓得我陆景淮从不听课?若不是沈长风使了计,童夫子会点我背书?”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头也不回地踏入寝院。
谢锦词暗松一口气,总算送走了陆景淮这尊大佛。
她马不停蹄地往厨房赶,生怕耽误了沈长风上课的时辰。
拐过一条抄手游廊,她遇到了拎着食盒往回走的沈陆离。
小姑娘对沈五公子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上午在沈府侧门,他帮自己把箱箧搬上了马车。
冲着白衣少年甜甜一笑,谢锦词脆声道:“五公子这是刚拿了午膳回来吗?”
面容瘦黄的小书童,一双眼睛出奇的漂亮,黑白分明、润泽清澈,看人的时候,里面盛着熠熠光芒。
沈陆离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嗯。”
两人擦肩而过,沈陆离瞥见她手中的食盒,突然想起往里日扶归伺候沈长风时,没少被折腾。
“四哥要吃什么?”
他顿住脚步问了一句。
谢锦词回身,笑脸相迎,“公子说要吃麻椒鱼头和清蒸三鲜瑶柱!”
沈陆离似乎皱了下眉,面上却丝毫不显。
谢锦词正要告辞离开,忽听少年用潭水一般平静的嗓音简洁道:“去铜雀楼。”
“啊?”
谢锦词歪了歪头,随即恍然,“五公子是说,这两道菜厨房没有,铜雀楼才有?”
“嗯。”
谢锦词蹙眉,觉得小哥哥简直坏透了!
明明是他自己点的菜,却不早些告诉她得去铜雀楼买!
铜雀楼可比厨房远多了,现在去,也不知能不能赶上时辰。
小姑娘越想越气恼,然后,她发现了一个更严峻的问题。xǐυmь.℃òm
小哥哥没有给她银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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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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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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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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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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