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却见得任凤华脸上并没有多少讶异,反而尽是了然。
“小姐,你先前打听了哪一桩事啊?”一旁的嬷嬷强撑着睡意凑到了任凤华跟前,眸中尽是关切。
任凤华慢慢地收拾好了桌案上的笔墨,旋即将笔随意丢到了洗墨池中:“我知道娘亲当年嫁过来的时候从护国公府带来的嫁妆在哪了——”
边上一知半解的琉璃登时茅塞顿开:“难道月华方才那话的意思是说,先夫人的嫁妆眼下都在蒋氏手里!?”
“作孽啊!”闻言,嬷嬷愤慨地一拍桌案,气得怒目圆睁,“这个恶婆娘,怎会下作到这种地步……不过小姐,你先前是怎么发现此事蹊跷的?”
任凤华眸色一暗,脑海中任盈盈那时在她面前显摆新首饰的画面一闪而过。
“总有贼不自知,自己露了马脚。”
琉璃心念电转,很快接过了话:“对了,是今日二小姐在进慈宁院前刻意拿出来招摇的那只银镯子,奴婢当时就留了一份心眼,想来蒋氏母女应当就是在那出了破绽。”
“不错。”任凤华点了点头,“她手上那只镯子,正是娘亲嫁妆中的一件首饰。”
“竟是如此,这母女俩竟然能不要脸面至此,老奴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得了解释,嬷嬷不由越加气愤起来,“夫人先前嫁过来的时候陪嫁丰厚得很,便是随便拿出一件也是能照顾小姐温饱的,这么多年不见踪影,原来竟是被贼人贪赃了……小姐先前过了这么些年岁的苦日子,果真和这两个贼人脱不开干系!”
任凤华闻言默默敛下了神色,烛火熹微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晦暗。
上一世,她一直到嫁给秦炜安作妇的时候,才在对方一句酒后失言中知道自己的娘亲曾留下过丰厚的嫁妆。
可那时为时已晚,她只知道娘亲留下来的物件被家中的“豺狼”分食,却无力作出任何改变。
只是那时候偶然听说,任盈盈出嫁之时,光是嫁妆都排了一列车队,其中玉器金银,不胜枚举。
或许娘亲的嫁妆,当时也被藏在了其中凑数。
如此阵仗,竟然是归属于一个相府庶女。
而当时作为嫡长女的她,出嫁的时候,嫁礼却连任盈盈的一半都赶不上。
孰轻孰重,一眼分明。
这辈子,她一开始也不清楚娘亲到底留下了多少嫁妆,还是在那回夜探荒宅之时,她才从娘亲留下的手稿中得到了答案。
“十里红妆,礼列成行。”
那般丰厚的嫁妆,被送到了相府里,却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再没了音讯。
在那之后,她便留了份儿心眼,果然,就在今日,任盈盈终于喜形于色泄露了天机。
眼下情境便是蒋氏母女挪用了娘亲的嫁妆,而任盈盈手上的所谓赠礼却是打着任善的旗号。
由此看来,嫁妆被私吞一事,任善应当是持默认态度的,否则蒋氏母女也不会嚣张至此。
思及此,她缓缓地起身将手上最后一章宣纸投进了一旁正跳跃着的烛火之中。
火舌卷着纸页,便开始雀跃着摇摆。
将其上被打着鲜红大叉的“蒋氏”二字映得斑驳恐怖。
“耐心等着吧。”任凤华在心底低语道,目光中恨意似火。
……
与此同时,慈宁院中。
月华趁着夜间雾起之前,匆匆赶进了内堂。
“回来了?”老夫人斜倚在软榻上,听到动静慵懒地掀起了眼皮。
月华赶忙迎上去将她扶了起来,一面口中恭顺地回答道:“依照您的吩咐,奴婢已经将先夫人嫁妆的事给大小姐交了些底了。”
闻言,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缓声喟叹道:“华儿是个有主意的人,此事交给她去办,必然是会有结果的,毕竟也是她母亲的事情,理应交给她去查探的。”
月华闻言,替她揉肩的手一顿,下一刻,她不由困惑地问询道:“老夫人,为何您不直接帮着大小姐将先夫人的嫁妆给争回来,若是您出手,此事定然迎刃而解。”
老夫人闻言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暗暗拍了拍她的手背:“此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相爷原先就对华儿的母亲不甚亲善,这才纵容着蒋氏吞没了嫁妆,我若是贸然出手站到了华儿那一边,相爷会如何作想?”
她顿了顿,视线突然变得悠长:“母子离心,向来是宅门大忌。”
闻言,月华喉头一哽,她刚想小心翼翼地替任凤华说上两句,抬眼正好对上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眼神,她顿时哑然失语。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能懂这个道理,眼下最紧要的是盈盈的婚事,至于华儿,还是先让她独自摸索一阵吧……”
月华赶忙俯下身来应了声“是”,她常年陪伴在老夫人身边,总会不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在老夫人眼里,骨肉血亲形同砝码,如今任盈盈得了宁王的青睐,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那枚棋子,而任凤华则已因过刚易折,失去了老夫人的倚仗。
嫁妆之事老夫人托她去给任凤华报信,也只是为了将此事直接转手到对方手中,好叫自己一身清静。
任凤华一个尚且没有实权的小姐,若是真有这个本事查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只能因为无力转圜而独自咽下闷亏。
老夫人见月华神色怔忡,便也没了继续提点她的心思,没过一会儿便借着一旁嬷嬷的搀扶离开了。
月华在原地无声地停留了一会,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
月色清淡如水,任凤华方才在院子里贪凉吹了些风,临睡前不免有些头疼。
嬷嬷说什么也不让她囫囵着回去歇息,几乎是将她按在了原位,旋即疾步出门去打来了一盆热水。
儿时,每每受凉时,嬷嬷总会用这土方法替她祛寒气,用滚热的毛巾闷一会儿脸,尽管没什么大作用,老人家却一直奉为至理。
“小姐总是将老奴的话当耳旁风,都说如今这个时候就该捂着,小姐却还像孩子似的往外跑!”嬷嬷一边帮她呼噜着脸,一边嗔怪道。
任凤华仰面任她摆弄,一会儿就小脸通红。
“好了嬷嬷,我真的没事儿了,你都已经擦了三个来回了!”眼看着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任凤华赶忙连声告饶。
“小姐便是听一些话,也不至于吃这样的苦。”嬷嬷终于撤回了手,抬眼望向月华方才离开的方向,她不免有些感慨,“小姐,你说这月华姑娘还真是个好人,竟然还会想着来给你通报消息——”Χiυmъ.cοΜ
闻言,任凤华面色一凉,她有些歉然地瞧了嬷嬷一眼,下一刻,还是决定帮她还原真相:“嬷嬷,你有没有想过,月华她是祖母身边的心腹,此事通报与否,难道真是她自己的意思吗?”
“这——”嬷嬷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可置信地试探道,“不是她,难道是……老夫人?”
任凤华微不可查地点了一记头,原本柔和的目光渐渐暗了下来:“月华只是祖母的口耳,此事是祖母刻意透露了口风,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自己解决这桩事。”
“可是,那可是老夫人——”嬷嬷愕然地睁大了眼,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祖母若是真的有心对我,又怎会放任此事演变到了如今的地步。”任凤华缓缓接过了嬷嬷手中已经凉透了的巾帕,旋即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原来竟是这样……”嬷嬷颓然地靠在了桌案旁,面上带着尚未褪去的惶恐,“这相府……哪是能落脚的地界,亲者不亲,仁者不仁,老奴活了这么大年岁,竟然看不破这虎狼之地……”
任凤华不忍见她自责,赶忙伸手按上她的手背,轻声细语道:“嬷嬷,莫要心慌,车到山前必有路,此事绝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嬷嬷目带泪光地望了她一眼,哽咽道:“那小姐,你眼下打算怎么做?”
任凤华宽慰地对她笑了一下,目光中的坚定意味却丝毫未改:“我还是得那回娘亲的嫁妆。”
嬷嬷望着她一副甘撞南墙的模样,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可是小姐,咱们毕竟势单力薄,你一个人对抗蒋氏母女,得吃多大的苦头,不若我们却跟相爷说说吧,说到底,他也是你的父亲,怎会真的对此事置之不理呢!”
话音刚落,任凤华有一瞬间的语塞。
她很想跟嬷嬷捅破真相,但是眼下还远远不是恰当的时机。
因此,她只得压下心底阵阵的作呕感,而后尽量平心静气地摇了摇头。
嬷嬷自然知道这个题意不亚于痴心妄想,不由也收住了劝说,静静地陪在任凤华身旁。
烛火在窗沿溜进的凤里不住打晃,半晌后,任凤华轻轻摇醒了在一旁已经合上眼的嬷嬷,劝着她回房歇息之后,她也暂收了心思,缓步回了卧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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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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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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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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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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