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凤华无奈回身看他,随后又听他神色奇怪地补上了一句,“留下。”
“真麻烦……”见对方说风又是雨,任凤华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但碍于秦宸霄沉郁的视线逼迫,她只得乖顺地回到了榻边。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秦宸霄却已背过了身,只给她留下了一个挺阔的背影。
“殿下?”任凤华不解其意,小声问询道。
下一刻便见得秦宸霄不耐烦地用指节一敲床板。
这是变相相邀的意思。
任凤华见状动作顿时凝滞,她打心底不愿与对方同床共枕,但是在性命威胁前,她只得认命妥协,不情不愿地挨了过去。
刚碰到床沿之时,秦宸霄好似背后长眼,冷不丁给她丢来一床被子。
任凤华赶忙拢过被子,将自己圈在其中,这才找回了些微安全感。
再回头时,秦宸霄已经抱臂合目,英挺的眉眼在熹微的烛火下别有韵味。
任凤华此时却无暇欣赏,她满心想着脱身,以至于虽然上了榻,却有大半身子都悬在床沿之外,生怕挨着身侧之人半点衣角。
如此撑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任凤华终于听到身侧传来了低缓的呼吸声,小心翼翼侧目望去,果然见得秦宸霄安然的睡颜。
只是此人实在捉摸不透,她实在不敢断定对方是否又在设计作弄自己,因而愣是又等了一会儿后,任凤华才大着胆子伸出手,在秦宸霄小臂上轻轻戳了一下。
“殿下?”她低呼道。
对方呼吸不变,依旧呈深眠状。
任凤华这才放宽心细细打量起他的面目来,观其眉宇舒展,眼睫轻闭,便知他此时歇息得还算舒心。
只是有一点她尚且存疑,方才在扎痛穴的时候,按理秦宸霄即便醒了,也该因为疼痛继而四肢僵硬行动不便才对,但是观其睡前举动,他分明依旧活动如常。
寻常人被这么扎一顿,得足足躺上一日才能缓过来。秦宸霄如此别具一格,若非天赋异禀,那便是身子出了问题。
任凤华细细推敲着,始终觉得没有头绪,只好伸手捏上了秦宸霄的手腕,细细地搭了一会脉。
指腹停留的时间越久,她的神情就越凝重,秦宸霄的脉象简直是错综复杂,乱枝横生,她原先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对方体内断然不止一种毒药作祟,光看脉象,便能悉出数种药性。
她虽然不知分别是哪几种毒药,但是毒越多便意味着身体受到的损害越大,银针没有令他四肢异样,极有可能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痛觉!
如若毒性已经蔓延到了侵害知觉的地步,情况便有些棘手了。
任凤华神色怔忡地收回了手,再次望向秦宸霄的视线变得异常复杂。
她并非兼爱之人,旁人或生或死于她而言绝非紧要之事。
可是秦宸霄尽管脾性古怪喜怒不定,但是也切切实实地救过她。
若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重蹈覆辙,再次积疾而亡,这也绝非易事。
任凤华望着对方清俊的眉眼,终于慎之又慎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活着好……”半晌后,她低语道。
昏睡中的秦宸霄似有所感,微不可查地轻轻蹙了蹙眉。
任凤华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替他掖紧了被角。
做完这一切后,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床榻,坐到了外间的软椅上。
更深露重,偶有几声寒鸦清啼。
任凤华数着跳动的烛火,突然想起了白日老夫人看她的目光。
再加之对方几次三番提及的秦宸霄相救之事,她怎会不明白这位精明的老人心中所想。
相府如今虽积威已久,但依旧需要倚仗。而眼下最快的法子,就是让她这个相府嫡长女和皇室子弟牵线搭桥,若是成了便是美事一桩,两相欢喜。
相府多了倚仗,又了却了一桩儿女婚事,一举两得。
任凤华想到这,忍不住无声苦笑。
如果到时候真有这么一出,她断然没有什么转圜之力,只能被按着头踏上红轿。
皇室纷争有如致命漩涡,她拼命想逃离,等待她的却是重蹈覆辙。
任凤华不自觉地回望了一眼内间的秦宸霄,心中暗暗思忖,诸位皇子之中,约莫也只有他能在朝堂纷争中明哲保身,那一日如若真的到来,或许秦宸霄会变成她最好的选择。
夜已经彻底深了,远方的天际隐隐泛起了天光。
任凤华回屋确认了一眼秦宸霄的状况,决定待天亮后好生询问一番。
……
翌日一大早,榻上依旧歇着一道颀长人影,任凤华有些无语地帮他带上了幔帐,随即脚步轻轻地走出了屋子。
昨日下的雨在地上蓄起了不少水潭,任凤华刚想提起裙摆踩进去,就被嬷嬷急声喊了停。
“小姐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和孩子似的!”嬷嬷快步将她拉到了屋檐底下,絮叨着为她披上了大氅。
“嬷嬷怎得来了?”任凤华浅笑回望,眼中笑意盈盈。
嬷嬷闻言,先是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回答道:“小姐,刚收到的消息,说是蒋氏昨夜偷摸着将那道士送走了,你说会不会她们又想出了什么下作法子呀?”
任凤华按了按嬷嬷的手背,缓声宽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的眉眼逐渐深幽,片刻后,突然补上了一句:“对了,嬷嬷,劳烦今日帮我去向祖母告个假,就说今日我有事先不去请安了。”
嬷嬷点了点头,旋即有些焦急地追问道:“可是旧伤又发作了?”
任凤华赶忙笑着摇了摇头,出言宽慰道:“不是的嬷嬷,只是我今日突然懒倦,便想偷个闲罢了。”
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声赞同道:“是该累的,那宴会就够累煞人了,若是连个歇息的时候都没有,定然说不过去。”
安排好了一切后,任凤华好言拒绝了嬷嬷要为她收拾卧室的请求,随后便脚步匆匆地回了房。
谁知房门刚被推开,屋中人影就闻声而动。
打眼瞧去,才知秦宸霄已经醒来,正自觉地坐在桌前为自己添茶水。
“殿下若是渴了,尽管和民女吩咐一声便好,隔夜茶还是少喝为妙。”任凤华谨慎地停住了脚步,身子正好抵住门框,和屋里那位行走的凶器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闻言,秦宸霄行云流水的动作出现了片刻的凝滞,短暂的静默后,他缓慢地搁下了茶杯,抬头朝着任凤华露出了一点稀薄的笑意。
后者登时如临大敌,试探着问候了一句:“殿下昨日休息得可还好?”
一语之后,屋内瞬间陷入了更磨人的沉默。
若说方才秦宸霄还是皮笑肉不笑,眼下就已经成了冷笑。
秦宸霄才刚刚醒转不久,难得的好眠令他身心熨帖,以至于让他忘了其中的蹊跷。
这么些年来,他几乎就没有在子时之前合过眼,为何偏偏到了这里,就能一夜好眠?
思及此,秦宸霄周身的气场顿时就阴郁起来,连出口的话语都带着森寒之气:“茶里被你下了药?”
任凤华自然知道对方在怀疑什么,只是连银针都刺不倒他,她又何必做无用之举。
想到对方怪异的体质,她很快就有了盘算,下一刻便快步上前拿过桌上的茶盏,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面对她突然的举动,秦宸霄难得失语。
任凤华则先一步翻腕将杯底亮给了他,同时沉声问道:“不知殿下对自己身上的毒,了解到何种地步?”
秦宸霄皱眉不语,抬眸示意她继续。
任凤华放正神色,语气也跟着凝重起来:“殿下的毒虽对身子骨有很大损害,但是也间接地锻造出了您百毒不侵的体质,平常的毒药根本就伤不着您。”
秦宸霄闻言却不以为然的嗤笑了一声,眸中尽是讥讽:“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一旁的任凤华很识趣地闭上了嘴,旋即静默地将视线挪到了秦宸霄虎口处细微的针孔上。
除却告知对方这一点外,她还想试验一番对方的痛觉到底损伤到了何种地步。
于是,待到秦宸霄神色恢复如常之时,任凤华缓缓地坐到了他的对面,随后认真地同他对上了视线:“殿下,我需要向您确认一件事……只是在确认之前,我需要你写下一份保证书——”
“保证书?”秦宸霄斜挑起眼角瞧她,语调上扬,不掩轻蔑笑意。
任凤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需要殿下保证不会动手伤害我。”说完这句话后,她忍不住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指,和这位晴雨不定的三皇子谈判,无异于虎口拔牙。
原以为都已经做好了躲开对方突然袭击地准备,谁料片刻之后,秦宸霄不怒反笑,低沉的嗓音难得带上了磁制的轻快尾调。
“本王倒想知道你想如何确认,如果是要确认我在某方面的天赋,本王倒是乐意奉陪——”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视线却若有所思地在任凤华的脖颈见逡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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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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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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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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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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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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